菲儿拿掉他肚子上的漫画书,给他盖了薄毯,关上半边窗户。徐徐微风从另半边纱窗细小排布的孔洞里吹进,天幕密密麻麻缀着星星,她看到最亮的那颗星星。
从冬到夏,不曾拉上过窗帘,一年四季可以看到星星。他们总是会盯着同一颗星星,叫不出名字,只在心里用“你”来称呼。当阿梨不在阿桡身边后,她就忘记了这个习以为常的游戏,忘记了他们没有约章却共同制定下的规则。
唯其共你哀愁,幸可伴同长大。
菲儿捏捏阿梨的鼻子,蹑手蹑脚爬上自己的床。菲儿梦到一个白色的天地,最终知道是因为光的强烈,她梦到自己要被晒死了。阿梨打断她的梦,他正用手摇扇的扇柄挠她的脚底板,菲儿一脚踹出去。
“啊!唐菲儿!你脚趾头碰到我嘴了!好臭!”唐树梨呸呸地出房间直奔楼下。
“活该!”菲儿半晌才蹦出两个字。
七岁入学,四年级以前三人一直是同一个班。若桑鱼要玩跳房子或跳绳,唐树梨便退出,一旦爬树,就只有莫桑鱼一人在树下仰望,不敢攀爬。周末四人结伴去河里抓鱼去山上挖笋,也逮到过野鸡野兔,小动物非常可爱,便圈养起来,最终莫名逃回了大自然。
菲儿模糊发觉常常见不到唐定明和母亲连珊,他们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连珊请的阿姨,会准时来给他们做饭,有时两姐弟也会跑到爷爷家或是莫家去吃饭。
阿桡学会“流离”两个字后,“简单”就变为“复杂”了,好像没有过“快乐”,“快乐”被“辛酸”取代。有时间去想这些,也是因为不愿“简单”,也是还没有到“复杂”的阶段。
她觉她的前十六年,一度流离。若非还有个一直和她面对面于同一个桌头上吃饭的阿梨,她真的是离群之众。
四年级时,莫桑鱼和唐树梨一个班,菲儿另一个班。她一人在二楼的教室,常常在阳台上看到楼下的阿梨,阿梨和很多男生女生都玩得好。他有时看得到菲儿,就会喊她,就会说好多男生喜欢水灵的桑鱼,怎么没有人喜欢菲儿呢。阿梨看到隔壁教室的莫桑无,便进去把他拖出来,菲儿已经不在阳台。他对桑无说,要是没有人喜欢菲儿,你就负责喜欢好了。
桑鱼看着外面的阿梨和桑无,他们一起,只会是抬头看着上方在说什么。连同看着他们的她,这个画面一直延续到初中。从小学到初中,也一直有很多人天天围着桑鱼,除了这两个人。其实,也不是。她仍天天和他们在一起,只是,她一样,需要透过一扇窗户,才能看到他们。菲儿和他们隔着一堵实心墙,她想她和菲儿已是名不副实的好朋友了。
这五六年,菲儿都未能和他们分到一个班。后来,莫桑鱼觉得像是禅意,不可抗拒,也不可道破的。
她羡慕,甚而妒忌菲儿。在她看来,菲儿是江湖侠客,她的潇洒习性是怎么都学不来的。那么多人喜欢着美貌,唯独桑鱼觉得那些只看到外表的人,十足幼稚烦人而让人非常讨厌。
“菲儿不像个女生,没有桑鱼的水灵,个子又不高,大了脾气也跟着坏了,对我都爱理不理的,倒是会背着桑无那臭小子,那臭小子,不知道两人躲在山林里干嘛?!”
初二下学期时,桑鱼坐在阿梨前面。六月的下午课间时间,阿梨突然在她身后唉声叹气地碎碎念叨。他真招人烦,桑鱼想。那也是她弟弟,姐姐的她就不这么耿耿于怀。倘若调换一下,桑无……桑无一定不会是这样想阿梨的。
那时对这些话,是不会放于心上的,却在几年后,异乎清晰地记起来。她再见唐菲儿时,是阿桡。阿桡已高过她,五官一夜绽放,许对别人而言无色无味,但桑鱼看到的阿桡,越来越瑰丽。而她,似乎因为生活、家庭很多她数不出却觉得是个庞大数据的各个方面,逐渐被夺走了所有本应有的光彩。
美貌从桑鱼身上流失,当她发现这个时,她开始了她糟糕琐碎几近丧失自我与尊严的生。她想,她一定是被世界遗弃的。她常常在夜里哭,捂着被,嚎啕一般,一哭就口水流的到处都是,衣服和被套都是被口水濡湿的,早上醒来时总隐隐闻到一股馊酸。她每每洗床被件套都要倒很多洗衣粉,习惯“强力”“附加漂洗”,跑到楼下光照最好的地方,借用邻居们架起的铁丝,整整暴晒一日。
太阳永恒,是她得以活着的证据。只要能一直途经年长与较比衰老,她便可依仗年轻,她就还美好,还能有未来。
04 越来越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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