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上学期的农忙假,下午上完一节课便开始放假。几个同村的孩子邀骆寂然一起回家,因值日生打扫教室她要负责锁门,然后也想把作业做完,便让他们先走了。下午三点多,她提着布包出校门,要翻过山才到自己的村。布包里放着盛菜的两个玻璃罐,还有她要看的社会音乐思想品德书——她喜欢看这些描绘的缤纷新奇世界。
她看到血从胸口迸出,看到沾血的镰刀,她的视线稍稍移过,便看到对面的山腰一座新坟。水泥浇筑的墓的外廓,大大的白色花圈有些残破。她记起这周周二上午的语文课,听到学校外传来的唢呐铜镲咿呀的闹声。同学们窃窃私语说那是送葬的队伍,镇上最近死人了,说这段时间放学要早点回家。
骆寂然想,那个墓应该就是那位老伯的吧。
她又看一眼那个人,被接着出现的人使劲地攫住,说的话她根本听不出来。只是那张黝黑发亮的脸对她展出的笑容,让她忆及红绸上唯对着光才能看到的牡丹。
她在山怀中,被鬼魂抓了去,所以看不到光的世界了。
她不懂那个笑容,时间的步伐总是比她本能的接受要快些许,便也逐渐淡忘了它。成年之后的骆寂然,偶然之间就明白过来,这个笑容给了她暗中的保护吧。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受到命运的关照,她无病无灾地长大成人,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她显得比周围的人要顺畅多。背叛苦难仇恨甚至于吵架,她都认为自己没有历经。她爱过人也被爱过,她一样地嫁了喜欢的人,一双可爱的儿女,一个美满平凡的家庭。说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生了。
她独自窝在派出所一个房间的角落里,警察来问她问题,她沉默不肯抬头。后来换了一个像是妇女主任的人过来,扶她的肩,递给她水,“先喝点水吧。”
她喝了一口,小声地说,“爸爸妈妈……”
“你爸爸妈妈很快就到了。别怕,没事,等他们来了再说,没事。好吗?”她拿过水杯,“你可以在沙发上躺一会,我就在这里。”
她扶着骆寂然到沙发上坐下,骆寂然忽然推开她,瓷杯掉落到地,滚到窗台下的墙根。骆寂然蹲在沙发另一侧,还是一句话不说。闻声而来的警察,从窗户外望,妇女主任拾起碎成几瓣的杯子,似乎在想买的这什么杯子摔下就碎了,随手放在桌沿。她出去,和警察走到窗户一侧,嘀咕着什么。
寂然想要知道他们在说,又不想知道。很快,门开了,还是她,到骆寂然身边,“孩子,没事了,等你爸爸妈妈一到,你就可以回家了。”
骆寂然抬起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张让这位妇女主任骇然而不明的孩子的脸,她无从想象,这个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案子也没有经过取证调查,嫌犯自己承认是有恨意和愤怒,在与死者争执中致其身亡。因b城政府要对这块山地再开发建什么果园的经济作物,但如此会给山下的田地种植带来各种问题。包括嫌犯在内,一些田地的农主们联合去n镇政府反映情况,但迟迟未能有答复,反直接来n镇考察,其中一位干部,被嫌犯撞见,争执中引发怒气便起了冲突。
门外动静似不对劲,妇女主任站起,前去关门。门关合时,骆寂然和经过的男孩对视一眼,而后看到窗口出现的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头顶。
她当会知,男孩是叶智芒。
没过多久,她就在父亲骆前进的背上。骆寂然埋头,闭眼。王新良买了包子,打着手电筒,紧跟其后。他们身在n镇的民居深处,穿过狭窄的巷子。好像从屋檐上滴落了水,很大滴,融进骆寂然的头皮里。已入夜,一路闻得油香米香,还有经过谁家的厨房门口,吸入了炉灶内逆风而出的烟灰。
离开镇中有一段距离,至山脚下一段石阶路,三人在路旁休息,王新良给寂然包子吃。寂然竟也吃下了四个包子,她其实不饿,也没有饱的感觉,进入体内的一股温热瞬时就没了。骆前进将自己的夹克外套给寂然套上,连帽盖住她的头。袖子很长,骆前进说,刚好,手就不要伸出来了。骆寂然坚持自己走路,被骆前进一声喝住,她便不说话了。王新良轻抚她的背,平声静气地说了骆前进的不是。
仅此一次,骆前进背她走的路,仅此一次,一家人夜里爬行山路。山林常年繁茂而生,无需别人插手,是她认识到的自然定律。父亲的背,除却温暖心安之外,还有坚韧与气量,也如自成的定律,无形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
她不大会去揣摩这些细节心思,以及细节心思里自己意淫出的关爱。人心皆是孤独,皆是空洞。欲求而不满,不满则盲求。
她二十七岁的那一年,觉得生随时止住,是可以的。几十亿人,没有多少人会被记挂,没有谁挂记着谁。她也如很多的人,不论有否为人所知,是不被世界需要的。
山的夜很黑很静很冷,寂然一直闭着眼,耳边不断传来鬼声私语。她非常害怕,觉得这么大还要父亲背着走一夜的山路,肯定被鬼魅不齿,肯定是坏孩子。
骆前进开始说话,和她说什么她没多少记忆,提到了大伯家的堂哥堂弟,又提到过些时间去打栗子,王新良便插话说栗子粉蒸腊肉很好吃。还有,骆寂然知道了自己有一个夭折的哥哥,名字都没取好,埋在自家的一片圣子林中。其后,骆寂然和父母去摘圣子时,见到了那个小冢,小冢特别挑了蛋形一样色泽柔和的石子,摆得规整。她仰脸,盘错的树枝刚好空出的一方天地,直达蓝天。骆寂然摘了一支白色野花插上,蹲在地上,双手合十,她祈愿哥哥能佑家人一世平安。
骆寂然曾经历露水形成的过程。漫山的水汽从土里叶脉花瓣升腾,包覆着一整片山,能见几团幽幽白光漂浮其间,她视之谓孤魂,而后凝结成珠,重落回山的怀抱。
到家是晚上九点,寂然已睡着,王新良叫醒她洗脸,她困得不行说不洗了。王新良用毛巾给她擦脸,给她换衣时发现了裤子上的血。第二天醒来,骆寂然发觉怪异,王新良和她说,不用害怕,女孩子都会这样的,是月经。骆寂然后在课外读物上了解月经的知识,有了认识之后,恐惧才消失。
从这个假期之后,一直到骆寂然初中毕业,骆前进都守时每周末去学校接她一起回家,很快便加上骆寂然的堂弟骆晨晞。他们会在沿途的山中抓野鸡野兔,摘野菜,砍柴,她就只扛一根断木或者一小捆树枝,也抱过羽毛艳丽发光的野鸡和短毛硬硬的多动症黑兔。
她按部就班地,不想多余的事,也不知多余的事。唯通过学校,她知一点点的事,比如申奥成功,国足进了世界杯,自杀式恐怖袭击,而她又不得不背着大段关于它们带来的各方面意义以求考试正出这些题。她无法知道更多其他的知识,能够了解足球竞技怎么分队怎么评分前锋和后卫的作用也只是恰巧让她能够逢上学校的深明大义而开展了足球赛。她亦因此看到另一种不同于骆前进不同于王新良不同于土地的汗水力量和赞歌。
她看到过这些人的梦想,即使对梦想本身不甚了解,也仍然阻止不了。比起骆寂然身处外面所见,它们璀璨得让你不觉在斑马线上收回迈步的脚,让你听不到喇叭宣泄一样翻来潮涌的聒噪,让你悄然便泪落脸庞目不能视癫狂而作,让你以为已过末日洪荒再开新世界美到瞎。
她行走路上,会经过哭着打电话的女生,会经过牵着小狗的老人,会经过扫落叶的清洁工,也会逢上结伴说不停的学生,和挂着相机的背包旅人擦身,突然撞上路边摇下车窗现出的脸,会在抬头时看到高架的钢筋水泥,被潮涌一般的车流猛兽突击连连缩回步子。她能够看到形形色色的表情和动作,有时又好像都只是一样的表情和动作。这是社会城市人类的脸。
她不惧怕死亡,只惧怕自己的生与活,惧怕它们变得难看。美是从内心生发的,她不能够保证自己有一颗对待生、对待活的真心。
她惧怕自己的真心。
02 惧怕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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