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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盛典宏章

    正阳殿雄伟宏大,翁宇阳一眼看去只觉殿内宽敞明亮,深不可测。四排雕龙镂凤的金色巨柱排列如林,殿顶高悬数百盏青铜吊架,其中却并无灯火,而是镶嵌着无数晶石明珠,宝光流转,照得满殿皆亮。

    遥遥望去,长殿尽头处是一座数尺高的石台,当中摆着一张镶金石案,石案之后正坐着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长须贵者。

    戚夫人、程智广和孔静婵足下如飞,倏忽间已走到石台之前,向那长须贵者躬身行礼后分至两侧的檀木椅上依各自职分就座。

    聂冲霄却在殿口石柱之旁停了下来,俯下身子对翁宇阳说道:“宇阳啊,昨夜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不知道你想得怎么样了,可还愿意拜我为师吗?一会儿秦天主问起来我须如实回禀,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吧。”

    翁宇阳见聂冲霄虽然神态慈和依旧,目光中却有几许难以尽掩的期盼之情流露出来,不禁心中一动,说道:“我早就想明白了,请聂先生你收下我做你的弟子吧。”言毕双膝跪地,敬谨叩首。

    聂冲霄狂喜难禁,连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双手将翁宇阳抱在怀里,哈哈长笑声中趋步来到石台之前,放下翁宇阳,向那端然高坐的长须贵者稽首拜道:“属下聂冲霄幸不辱命,已寻得本系圣童在此,特来向天主交令。”语罢从袖袋中摸出一面金灿灿的令牌,双手奉交一旁身穿青衣的殿前执事童子。

    那长须贵者正是一线天现任天主秦昼轩,听完聂冲霄所言,抬手笑道:“聂兄弟无需多礼,且请宽坐。此番聂兄弟不辞劳苦,远赴北地,历时期年,终于迎回本系圣童,实乃可喜可贺。”

    细看翁宇阳一番,又道:“我观此子慧根深种,灵气横溢,正是第一等的良材美质,若得聂兄弟悉心调教,日后必成大器,定是我教才俊。聂兄弟此行当真是劳苦功高,秦昼轩谨代一线天圣教上下谢过了。”言毕拱手致意。

    聂冲霄慌忙离座还礼,自谦道:“属下不过是遵奉天主令谕行事,能遇圣童实有赖圣祖英灵庇佑指点,冲霄何德何能敢贪此功?”

    秦昼轩示意聂冲霄就座,向一旁侍立的执事童子说道:“吉时将近,请各位殿主准备大典事宜吧。再派人去请左圣师和长系圣童过来相见。”

    执事童子应声出殿。秦昼轩又转向翁宇阳,温颜说道:“小娃娃,你跟着聂圣师长途跋涉,从北方万里迢迢的赶到这里,累不累呀?”

    翁宇阳虽见秦昼轩面容颇为和善,却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堂堂正气凛凛神威,不自禁地心生敬畏,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声若蚊蚋地应了一句:“不累。”

    秦昼轩莞尔一笑,赞道:“好好好。”

    话音未落,一直依偎在戚夫人怀里的小姑娘辛夷却突然插话道:“舅舅,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才不好呢。”

    戚夫人轻声斥责女儿道:“别胡说,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秦昼轩含笑招手道:“辛夷过来,告诉舅舅他怎么不好了?”

    辛夷自母亲座上跳下,乐颠颠的跑到石台右侧,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执事童子,顺着台阶爬到宝座之前,高举双臂让秦昼轩把她抱到膝上,指着翁宇阳说道:“刚才在外面这个人老是偷偷看我。我听我娘说过,只有坏男子才爱偷看女孩儿家,那么他一定不好。”

    秦昼轩爽朗一笑,说道:“坏男子固然爱看女孩儿家,可爱看女孩儿家的却未必都是坏男子。这道理你以后自会懂得,现在可不能胡乱冤枉了咱们的小圣童啊。”

    辛夷撇撇小嘴儿,说道:“他算什么圣童嘛,我爹带回来的人一定比他强一百倍。——对了,舅舅,现在我的头发肯定要比你的胡子长了,不信咱们再比比。”说着伸手就去揪秦昼轩的长须。

    戚夫人见状忙道:“辛夷不许胡闹,快给我回来老实坐着。”

    秦昼轩却呵呵笑道:“不妨不妨,这里又没有外人,就让小丫头调调皮也不打紧。”

    辛夷此时已揪下秦昼轩一根长须,回手解下束发金带,歪着头说道:“舅舅帮忙拔一根头发,可不许揪疼我啊。”

    秦昼轩笑道:“好好好。”右手食指凌空一弹,辛夷头顶上的一条柔丝便齐根而断,飘落到她白嫩嫩的手掌中。

    辛夷将须发一端对齐捏在指间,拉直另一端一比,发现舅舅的胡须仍是比自己的头发长上寸许,不禁腆然一笑,仰首顶着秦昼轩的胸膛撒娇道:“舅舅你耍赖,挑我头上最短的头发跟你比。不过要不了多久,我最短的头发也能长过你的胡子了。”

    ※※※※※※※※※※※※※※※

    端立在聂冲霄座侧的翁宇阳眼看着辛夷这小女孩儿备极荣宠的娇憨情态,心中却忽感失落,不由联想起自己以前在家中受众人呵护娇纵的情形,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立时涌上心头,堵得胸中颇不好受。

    他平日里胆子极大,从不怯生怕人,却不知何故一见到这正阳殿的庄严气象与秦昼轩的伟岸风范便自心中惴惴,如同畏猫的小鼠儿一般惶惑无措。就连辛夷无端指摘他“不好”时,他也提不起半分怒气。

    翁宇阳只觉得这座空旷深邃的大殿之上净是些陌生人物,人家融融泄泄的天伦之乐与自己毫不相干。自己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无人留意的可怜孤儿而已,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承欢于慈父膝下、邀怜于长兄臂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贵小少爷了。

    正自黯然伤神,忽觉肩上一暖。却是聂冲霄见他神色凄楚,大有触景生情自伤自怜之意,于是伸掌轻按他的肩膀以示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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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色向晚,殿顶天窗中泻下的日影渐趋浅淡,青铜吊盏上的明珠晶石却是华光更盛宝气蒸腾。

    又过一刻,长殿外遥遥传来人语之声,似有不少人正向殿内走来。戚夫人忙将女儿叫回身前,一边替她束好头发,一边叮嘱她乖乖听话。

    辛夷却是嬉笑自若,浑不在意,斜眼儿觑见翁宇阳又在“偷看”自己,便冲他扬了扬粉嫩嫩的小拳头。

    先前的人语声须臾来至殿内,翁宇阳凝目望去,但见十几人自殿口鱼贯而入。当先而行的是一位身材高瘦形容清奇的灰袍长者,颌下长须随风飘拂,颇有出尘之态。此人右手反背在后,左手挟着一名十来岁的白衣少年,足不点地般迅疾走来。

    聂冲霄不待来人走到近前便急忙起身相迎,竖起右掌躬身行礼,说道:“大哥,一年不见,您可是更显清朗了。小弟今日刚到,来不及登门给您请安,还望大哥见谅。”

    这灰袍长者正是聂冲霄的结义大哥左释天,在一年之前与聂冲霄及戚夫人的夫君戚耿吾同奉秦昼轩令谕分头出山寻圣,并于上月下旬带回本系圣童。此时见三弟聂冲霄过来叙礼,便将那白衣少年放下,答礼道:“三弟不必多礼。你远赴北地寻圣,此行还算顺利吧?”

    聂冲霄道:“托赖圣祖洪福,小弟已寻得本系圣童。这白衣少年便是大哥的弟子吧?”

    左释天颔首道:“正是。——孩子,快过来见过你聂三叔。”

    那白衣少年甚是沉静,向聂冲霄深施一礼,说道:“小侄拜见聂三叔。”

    聂冲霄忙伸手扶起,仔细打量一番,见这白衣少年面相方正,神情质朴,一副稳重模样,不禁点头赞道:“好哇,好哇。这孩子真有大哥您当年的风范,将来必是我教英才啊。”

    左释天淡然一笑,遥指殿内的翁宇阳,说道:“那个小娃儿一脸的聪明相,不也正是三弟你昔日的光景吗?”

    二人且说且行,同至秦昼轩座前见礼后到左首檀木椅前依序落座。

    对面的辛夷与那白衣少年已然颇为熟识,含笑招呼道:“大哥哥,大哥哥。”遭戚夫人嗔视一眼后又缩着脖子嘻嘻娇笑。

    那白衣少年却恍若未闻,肃立在左释天座侧竟不稍动。

    翁宇阳自那白衣少年进殿时起便留心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白衣少年被他看得久了终于有所察觉,转过头向他看来,见翁宇阳面上笑意颇为友善,便略略点了点头,神色也稍见缓和。

    此时殿口处陆续有人进来,前后累计已有数百人之多。年长位高的各依辈分职位就座,年纪较轻、职分较低的便都站在各自师长、上司背后。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僧有道,还有一个长发披肩的胖大头陀。

    原本跟戚夫人坐在一起的孔静婵见那头陀到来,便跟戚夫人告个罪,走到那头陀身后唤了声“哥哥”。

    那头陀名叫孔提炉,是孔静婵同父异母的兄长,位居一线天北方尊使。因他形貌凶恶,脾气暴躁,向来被人称为“恶头陀”。此时听到妹妹呼唤,竟不识抬举地哼了一声,冷言说道:“我在家里找了你半天,却连个鬼影儿都没找见,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呢。想不到你却是跑过来看聂冲霄这厮。怎么着?你这人还没过门儿呢,心就闲不住了?”

    孔静婵平素与哥哥打闹惯了,听了这话也不羞怯,只是在孔提炉宽厚的肩背上狠狠捶了一拳,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你。”

    孔提炉又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女大不中留,留了反成仇。我还是早点儿把你扫地出门,也好落个耳根清静。”

    孔静婵反唇相讥道:“男大不宜嫁,迟嫁常破家。我看你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儿吧,省得糟践了祖宗留下来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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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宇阳见来的这些人个个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想来都是在一线天中大有身份的人物,不免暗暗将他们与自己新拜的师父聂冲霄加以比较。这才发觉聂冲霄虽然生性冲和恬退,却自有一股飘洒自然之风,蕴藉华美之态,在这些人中看来不但毫不逊色,反而大有卓然出群之意。又见众人都对聂冲霄既亲近又敬重,暗觉欢喜之余,以往心中对这位恩师的看法也不免大为改观。

    又过一刻,大殿之中已聚集了两千多人,按照五方殿的编制,整整齐齐地排在四列巨柱之间,秩序倒很井然。

    此后络绎到来的几批人都是圣教之中位尊权重的人物,均只向秦昼轩一人行礼,对其他人则只约略拱手而已。待到最后九位华发苍颜的老者从容走到石台之下,身为天主的秦昼轩更是降阶相迎,亲为肃座。

    这时一线天圣教的首脑人物尽集于此,黄衣尊使程智广命执事童子清点人数察知无误后,对秦昼轩说道:“启禀天主:九位长老、左右护法、四方殿主、五行尊使、承案总管及各分舵主事均已到齐。左圣师和聂圣师各带本系圣童在此,只有戚圣师尚未赶回。”

    秦昼轩点点头道:“于殿主,东山外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东明殿殿主于洋汰起身回禀道:“昨日傍晚时分东山外已有巡山弟子光箭传讯,报称戚圣师其时已入地寰山东界。倘若一切顺遂的话,算来他此刻应该进入天宇山多时了。”

    秦昼轩“嗯”了一声说道:“地寰山东界距凌祭崖一万五千余里,其间尚需绕过本教禁地,戚圣师在路上费些辰光也是难免。不过以他的修为而言,十四个时辰之内赶回凌祭崖应无可疑。现在距大典吉时还有一个时辰,我们便再等等也自无妨。”

    秦昼轩此言既出,众人自无异议,都耐着性子等了起来。除了辈分、职位较高的人低声交谈打发光阴外,其他人尽皆屏声静气,恭谨侍立。

    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翁宇阳久站之下双腿甚是酸麻,又不敢坐下暂歇片刻,只得不断调换站姿,交替倚重双腿。

    对面的小女孩儿辛夷初时还挤眉弄眼儿地引逗那白衣少年,但见这位大哥哥对自己不甚理睬,自己也感到无趣。在这沉闷的大殿里又熬一刻,渐渐觉得困乏,于是倚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时辰,众人都已深感不耐。那位躯体肥硕面貌狰狞的恶头陀孔提炉更是心急如焚,在檀木椅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不时跳到地上疾转数圈。口中不住嚷嚷:“戚老二怎么还不回来?咱们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聂冲霄见他等得心焦,便劝解道:“兄长不必担心,戚二哥应该很快就到了。”

    孔提炉却不领情,嘿了一声说道:“聂老三说话向来做不得准,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子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勾去了魂魄。如今又来骗我做甚?难不成连我这大舅子你也想要?”

    众人闻言尽皆发笑,孔静婵却气得直跺脚。聂冲霄干笑数声,不再言语。位居九长老之首的赭袍老者谭宗绪却含笑发话道:“提炉,你且静心少待片刻,别在老夫眼前晃来晃去的,看着就心烦。——智广,再派人到外面看看可有耿吾的消息。”

    待执事童子自外归来,报称戚圣师尚在途中,程智广便对秦昼轩说道:“天主,如今大典吉时已到,如何裁处,请天主示下。”

    于洋汰见秦昼轩将目光转向自己,忙起身说道:“启禀天主:属下已派多批弟子出去查探,据他们所发光箭来看,戚圣师此刻正在赶来凌祭崖的途中。不过刚才有弟子回报说传讯光箭色作青红,似乎是有什么人受了伤。”

    众人闻言尽皆耸动,戚夫人更是心中一惊,急忙问道:“难道是戚圣师受了伤?”

    于洋汰道:“戚夫人不必多虑,戚圣师修为渊深,独步天下,向来罕逢敌手,即便受伤也不会有大碍。”

    戚夫人忧色不减,说道:“那要是圣童受伤了呢?”

    秦昼轩见众人也都开始担起心来,便道:“此刻真相未明,我等不宜妄做揣度,自惊自扰。戚圣师既能御空入山,便不会有什么大碍。新科圣童自有圣祖英灵庇佑,想来也不至出事。戚夫人且请宽心。”

    戚夫人躬身称是,默默坐回椅上,一双蛾眉却兀自紧蹙。

    聂冲霄与戚耿吾兄弟情深,本想向秦昼轩请命下山接应二哥,但听了秦昼轩这番话,知道天主意在安抚众心,自己若是贸然请命,反而会令众人更生疑窦。当下只得强抑悬心,苦等回音。

    又等一刻,执事童子再度回报戚圣师仍在途中。程智广透过殿顶天窗看了看星象,说道:“天主,属下料想戚圣师一时之间难以赶回,倘若这般干等下去,只怕会误了大典吉期呀。”

    秦昼轩沉吟片刻,向谭宗绪问道:“谭长老,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谭宗绪与身旁的另一位长老文奇魄对视一眼,说道:“既然耿吾难以赶回,吉时又已届至,那我们还是不等他了,先行封圣之礼吧。”

    秦昼轩点点头,又转向左释天,问道:“左圣师,你意下如何?”

    左释天起身回禀道:“谭长老所言甚是,大典吉时不可错过,请天主下令开坛吧。”

    秦昼轩微闭双眼冥想片刻后开目说道:“吉时已至,大典开始。”

    中正平和的话音在大殿中久久回荡,一线天教众自九长老以下一齐肃立台下躬身礼拜。

    ※※※※※※※※※※※※※※※

    秦昼轩缓缓起身,绕过宝座后的雕龙屏风进入内殿。其余教众分自石台两侧鱼贯而入。

    正阳殿内殿之大竟不逊于外殿,两千余人照前状肃立柱下,仍是井然有序。

    翁宇阳被聂冲霄携着小手径直走到众人之前,只见大殿正中立了一座巨大石壁,上面整整齐齐地镶嵌着三列碗口大小的浑圆金牌,每一列金牌都有二十多面,每一面金牌上都镌刻着一个苍劲古字。

    翁宇阳年纪虽小,却也读过两三年的家塾,眼前文字全都认识。但见这些文字中除了同处一行的三个字偏旁部首相同以外,再无什么特别之处,横看竖看都联不成章句,只是一个一个的单字,无非是字迹较为遒劲可观而已。

    石壁之前的青石供桌上摆着一尊硕大的紫金香炉,炉内燃着三炷粗如儿臂的紫薇玄香,馥郁香气飘荡满殿,沁人心脾。供桌前方的殿顶之上是一方金碧辉煌的藻井,蟠于井中的两条铜铸巨龙龙头相对,口中分别衔着一条粗大铜链的两端,合力提起一座高达一丈的九层铜塔。这座铜塔雕琢精致,镶珠嵌玉,宝光莹然。每一层的八角飞檐之上都雕有灵禽瑞兽,或蹲或站,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秦昼轩端立在悬塔之下,向着石壁俯身三拜,敬献信香之后,转身对众人朗声言道:“神祚不替,天道永昌。乾坤斯盛,日月其光。我一线天圣教自上任天主职满卸任至今,业已期年。本座当初承蒙众位长老和教内同仁抬爱,荷此重负,一年来夙夜忧虑,深感任重道远,惶恐不安。幸赖圣祖神灵庇佑,圣童应运来归,值此佳期吉时,理宜开坛封圣,接续灵脉,培固神基。”

    他伟岸的身躯有如渊停岳峙,虽然举止沉静话语从容,却自然生出一股慑人威势。一线天教众全都凛然肃立,垂手静听。待天主说完,便同时稽首躬身,齐声礼赞道:“太玄无尽,大道未央。天垂一线,地载五方。”

    秦昼轩候众人念毕祝词,目视黄衣尊使程智广。程智广躬身为礼,上前数步来到悬塔之前,亢声说道:“仙曲迎圣,敬祷开坛!”

    话音未落,早已守候于两侧殿柱之下的两班司乐教众便缓撞铜钟,轻击玉磬,徐吹金笛,款按银筝,奏起了教中世代相传的迎圣宏章。这首开坛古曲曲意沉雄悠远,悲壮苍凉,千万年的沧桑意绪尽收其中。一曲既终,满殿生风,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程智广直待众人都从仙曲余韵中回过神来,方才开言说道:“圣祖英灵在上,后辈弟子敬谨致意!”

    立于众人之前的秦昼轩当即以手加额,礼行三遭。满殿教众不敢怠慢,也随之行礼。翁宇阳见状也依式而为。

    敬礼既毕,程智广又道:“先圣归位,安享蒸尝。圣童取字,觉证阴阳。——左右护法,请下涵冥塔!”

    话音未落,肃立于秦昼轩身后的一俗一道两位护法便分别走到东西石墙之下,同时将右掌按在一块突出圆石上运力挤压。只听“格格磔磔”一阵沉闷声响,悬吊涵冥塔的粗大铜链同时自两条铜龙口中一分一分地缓缓垂下,将涵冥塔慢慢放下。

    与此同时,涵冥塔正下方的两块石板倏然分开,一座三尺见方的精铜塔基从地下缓缓升起。片刻后只听“咚”的一声,涵冥塔的塔身与塔基聚合为一,巍然矗立在众人之前。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巨响,内殿正中镶嵌金牌的巨大石壁竟然升高了一尺有余。

    待石壁上升之势消止,程智广上前一步,扬声说道:“长系圣童择名!”

    左释天与聂冲霄对视一眼,同时携着各自弟子走到涵冥塔前。左释天领着那白衣少年对着涵冥塔躬身一拜后,看看涵冥塔腰际突出的三个铜钮,伸掌在位居正中的铜钮上运力下按。

    涵冥塔内立时传出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构响动,一丈高的塔身在塔基上旋转一周后,突从正对石壁的一面圆窗中射出一件金光灿灿的圆形物事,“铮”的一声牢牢嵌入了石壁上早已刻好的圆形孔洞之中。

    众人凝目瞧去,见那物事正是一面圆形金牌,端端正正地嵌在三列金牌下方居中处,牌面上镌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掣”字。

    秦昼轩微微颔首,朗声说道:“长系圣童择名已毕。自今日起,此子名为‘轩——辕——掣’。”

    左释天与那白衣少年又向涵冥塔及石壁上刻着历代先圣讳字的金牌深施一礼,便即退回原位。程智广又道:“三系圣童择名!”

    立于东墙之下一身道士装束的右护法岑灵羽闻声出手,握住墙上圆石凝力向右一扳。只听涵冥塔又是一阵古怪声响,在塔基上缓缓旋转起来。与前番不同的是,这次竟连塔基也随之向右横移五尺。串在塔顶圆环上的粗大铜链扯动藻井中的两尊龙头,轰响声中齐齐转向右侧。

    聂冲霄此时已携弟子站于涵冥塔前。翁宇阳看过先前那白衣少年所为,心中已然有数,当下随着师父恭敬行礼。礼毕后,聂冲霄便上前一步,伸掌在塔腰间位居右侧的铜钮上按落。涵冥塔这次不再旋转,直接从圆窗中射出了一面金牌,嵌在“掣”字金牌右侧。

    这面金牌上赫然镌刻着一个“挚”字,秦昼轩依前说道:“三系圣童择名已毕。自今日起,此子名为‘令——狐——挚’。”

    翁宇阳闻听此言,心中忽觉迷茫,暗想:“为什么做圣童就非得改名字呢?难道以后我就真的不能再用爹给起的名字了吗?‘令狐挚’,‘令狐挚’,我又不姓‘令狐’,干嘛要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只是他自从见到秦昼轩那一刻起,便被这位天主的威严所惊,此时心中虽有异想,口中却不敢有异言。只能颇为无助地望向聂冲霄,荧荧目光中尽是“不叫‘令狐挚’不行吗?”的哀恳神色。

    聂冲霄回望翁宇阳的眼神虽然饱含温慰之意,却也有“非叫不可”的无奈与决绝。

    此时两位新科圣童均已定名,但因二系圣师戚耿吾尚未寻圣归来,众人便不再等候。程智广唱礼已毕,即令司乐教众奏响仙曲,恭送先圣英灵归天。乐章既终,一线天圣教每隔二百四十年始行一次的封圣大典便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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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殿中原本恭肃万状的一线天教众顿时轻松下来,纷纷上前向两位圣师和新科圣童道喜称贺。秦昼轩对左释天和聂冲霄称谢后,又对那白衣少年和翁宇阳加意温勉几句。随后,一线天的九长老、二护法、四殿主、五尊使及教内位尊望重的人物也都过来叙话,整个内殿一时间笑语欢声,喜气洋洋。

    只有一边石柱下抱儿独立的戚夫人心中殊觉落寞,既担忧至今未归的夫君有否受伤,又为他错过了封圣大典深感惋惜。就连她怀中的辛夷也老大不高兴,鼓着红润润的腮帮子,慧目中很是不屑,哼了一声说道:“娘啊,你看看他们,竟然不等我爹回来就开坛封圣,真是过分。”

    戚夫人叹道:“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爹自己耽误了时辰呢?”

    辛夷怒道:“总之就是他们不对。哼,娘你等着瞧,我爹一定带回来一个世上最好的圣童给他们看看。”

    戚夫人螓首轻摇,苦笑道:“真是孩子话。”

    ※※※※※※※※※※※※※※※

    翁宇阳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大有来头的陌生人物围着自己百般夸赞褒扬,饶是他向来伶俐善言,此刻也已钳口结舌。只是圆睁着一对大眼睛不住眨动,显得极是腼腆可爱。

    站在他身旁的白衣少年却比他大方从容得多,虽然话语很少,但是应答无不得体,令众人尽皆点头嘉许。兼之他性情沉静稳重,更是深得几位长老的喜欢。

    正在这些人言谈欢畅之际,忽听殿外传来执事童子的长声禀报:“戚圣师到——!”

    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殿口。

    须臾,只见一位面容清俊身形颀长的青袍秀士自殿外昂然而入,晃眼间已来至众人面前。此人气宇轩昂神采飘逸,睥睨之间颇有几分高傲气度,正是与左释天、聂冲霄同属一线天圣师之列的戚耿吾。

    众人的目光随即向戚耿吾怀中看去,只见一个衣衫残破的男童正伏在戚耿吾肩上沉睡不醒。这孩子看上去有六七岁的样子,一张五官俊秀的小脸儿上竟无一丝血色。

    戚夫人闻听夫君到来,大喜之下忙带女儿上前相见,但见到这般情景又不禁怔住。辛夷却未有他想,只管欢天喜地地叫道:“爹!”

    戚耿吾乍见阕别经年的娇妻爱女,心中自是极为欣喜,原本凝重的面色也舒缓少许。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天主秦昼轩也在面前,实在不便与她们母女相叙。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径自走到秦昼轩面前躬身交令。

    秦昼轩慰劳道:“戚兄弟远来辛苦,先回外殿歇息片刻吧。”

    戚耿吾道:“属下未能及时赶回复命,有劳天主与诸位教友久等,心中至为不安,大典当前,又怎敢再行延宕?便请天主下令开坛封圣吧。”

    秦昼轩道:“方才吉时已至,本座与谭长老及左圣师商议后,均觉误期不吉。故而未等戚兄弟到来,便先行开坛封圣了。还望戚兄弟不要介怀。”

    程智广也在一旁说道:“封圣大典须依吉时,此系本教千年祖制。大家如此决定也是照章办事,戚圣师望勿见疑。”

    戚耿吾向众人打个稽首,逊谢道:“惭愧,惭愧。都是耿吾一人误事,又岂敢有甚异议?”

    聂冲霄上前笑道:“二哥,一年不见可真想煞小弟了。——嗯?这个孩子便是你迎来的本系圣童吗?怎么好像身染妖异之气呀?”

    戚耿吾淡淡地道:“他被‘金翎秃鹫’的‘幻迷妖雾’所伤,一直昏迷不醒。我已将他体内毒气吸出大半,他再睡几天也就没事了。”

    聂冲霄讶道:“‘金翎秃鹫’?就是十六年前一口气吞噬‘乾元谷’三十多名弟子精魂的那个妖孽吗?”

    戚耿吾道:“正是那孽畜。它于上月初四在源天江下游残害无辜生民被我撞见,斗了数合见不是我的对手便一路向东逃窜。我紧随其后万里追袭,不料这孽畜着实奸猾,好几次都险些被它逃脱。

    “一直追到聆琴海中的悬淙山上,我才将这妖孽击伤在地。可是没想到它竟落入一户山民家里,将一位老婆婆和她的一对孙子、孙女劫为人质。唉,只恨我一时疏忽,竟被那妖孽害死了老婆婆,抓着那小女孩儿飞走了,只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见这孩子资质奇佳,实是可造之材,便将他收为本系圣童了。不过被那‘金翎秃鹫’这么一搅,我回山的行程耽搁了不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赶上封圣大典。”

    聂冲霄深知自己这位二哥素来心高气傲,此番未能诛却“金翎秃鹫”实是他心头一大恨事,当下也不再细问,只道:“二哥,我们的圣童都已经选好名字了,你快给这孩子择名吧。”

    戚耿吾点了点头,向秦昼轩告罪后径直走到石壁之前躬身行礼。

    一身素袍的左护法施运极走到西墙之下,握住圆石向左一扳。涵冥塔轰响声中旋转平移,带动龙头转向殿左。

    戚耿吾来到涵冥塔前,探掌按下塔腰间位居左侧的铜钮。铿然声响中,一面浑圆金牌自塔腰圆窗中急速射出,“铮”的一声楔入“掣”字金牌左侧五尺处。

    大殿中一时间颇为沉寂,良久之后,秦昼轩中平方正的声音再度响起:“二系圣童择名已毕。自今日起,此子名为‘独——孤——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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