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冲霄抱着翁宇阳急速南飞,脱离玄都山范围后直上层霄,横越昊苍山脉的巨大弯曲,平明时分飘落在一处荒山野岭之间。
翁宇阳伏在聂冲霄肩头哭了半夜,早已沉沉睡去。聂冲霄生恐惊醒了他,仍照原状抱着他娇小的身子,盘膝坐在一株高大古松下的怪石上静养元神。
许久之后,聂冲霄忽觉缩在怀中的翁宇阳轻轻一动,忙低头看时,却见他已然睡醒,正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四顾。
聂冲霄轻声问道:“你醒了?”
翁宇阳“嗯”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道:“我们还在玄都山上吗?”
聂冲霄摇头道:“我们现下是在玄都山南方数千里之外,离那些道士们远得很。你不要多想了,再睡一会儿吧。”
翁宇阳默然摇头,手撑大石轻轻跳到地上,向前走了两步,眯眼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怔怔出神。
聂冲霄望着他茕茕孑立的瘦小背影,心中怜念大盛,轻叹一声说道:“宇阳啊,事到如今你再怎么伤心难过也是没有用的了,还是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吧。你现下有什么地方可去,有什么亲友可依吗?”
翁宇阳正自凄惶无主,闻听此言只觉天杳地迥,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供他安身立命的所在。转念想起抛下自己而去的父亲和哥哥,心中更是酸楚,两颗豆大的泪珠缓缓自面颊上滑落,留下两道泪痕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痴立半晌后方自低低说道:“我的家被妖怪给毁了,家里的亲人也都死光了,再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也没有什么亲友可依了。”
聂冲霄听他说得不胜悲凉,忍不住张口“呃”了一声,但又似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未及成言便自收声了,只是深感无奈地叹息一声。
翁宇阳悄立多时,任由清冷的晨风吹干面上泪水,胸腔中的颤动渐渐平复之后,忽然转过身对聂冲霄说道:“聂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收我做你的徒弟,那到底是真心话呢还是在哄我?”
聂冲霄看着骤然严肃起来的翁宇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伤心,颔首道:“聂某自第一眼看到你时便已有此心,真心诚意想将我一身所学传授于你,又怎么会虚言哄你呢?我原想先行求得令尊首肯再对你言明,哪知道……唉!”言至此处又不禁摇头叹息。
翁宇阳眼圈一红,下巴轻抖数下,勉强问道:“聂先生,假若我现在自己想拜你为师,你肯不肯收下我做你的徒弟?”
聂冲霄从大石上跃下,看着翁宇阳极为诚恳地说道:“你若有此意聂某自是求之不得,只不过聂某不想欺瞒于你,有些事情必须跟你讲明。你们翁氏一脉是正道中的修真世家,与我们一线天圣教世代为敌,自从你家先祖翁明生被我教先圣独孤秋击杀以降,六千多年来翁氏一脉与一线天圣教纠葛繁多积怨深重。你不喜欢玄都山的道士,却不知他们其实是你的朋友,你我二人才是正邪不两立的仇敌呀。”
翁宇阳闻言沉思片刻,缓缓摇头道:“我们翁氏一脉如今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以后的事自然全凭我自己做主。玄都山的臭道士们个个可恶,我宁死也不跟他们做朋友。你虽然是我家的敌人,可你却是真的爱护我,所以我心甘情愿跟着聂先生你。我家和一线天的仇怨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我也不想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从今往后,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大家都不要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了。只要你不讨厌我这个人,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聂冲霄越听越奇,万万想不到如此幼小的一个孩子竟能讲出这样一番超然宽宏的话语,心中对翁宇阳的赞赏之意不禁又加深了一层。只是想到此事毕竟关乎翁宇阳一生际遇和一线天圣教的前途,更不敢冒然行事,于是说道:“宇阳啊,这些事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六千多年的恩仇岂是你我二人说舍弃就能舍弃的?你还是多用心想想,深思熟虑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现下既然你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同我一道回一线天凌祭崖去散散心吧。路上我也可以将你们翁氏一脉与一线天的种种纠葛详细说给你听,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做主。”
翁宇阳点头不语,聂冲霄伸掌抚了抚他的头顶,转身到密林中捉了一只五彩锦鸡,烤熟之后与翁宇阳权当早餐。
草草一饱后正欲上路,却见翁宇阳忽将背上包袱解下,把里面的木偶、布虎、竹鸟、纸鸢、冰糖葫芦、蝈蝈笼子等等玩艺儿和几件新衣服尽数丢进了火堆里。余势未尽的火焰登时将这些物事裹住,瞬间已烧去大半。那只碧绿肥胖的蝈蝈奋力从竹笼的缺口中跃出,刚落到地上便被翁宇阳狠命踹下的一脚踏成了瘪片儿。
聂冲霄心知翁宇阳恼恨玄都山的一切人物,连购于山下漠煌城中的物事也一并恨上了,不禁暗叹这孩子倒还真有几分拧脾气。
待诸物烧完熄灭余火之后聂冲霄便抱起翁宇阳御空南行,一边赶路一边将当年翁明生与独孤秋的恩恩怨怨细说给他听。
翁宇阳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始觉聂冲霄先前所言非虚,确是自己将之想得太简单了。
聂翁二人各怀心事,即便在旅次暂歇时也交谈不多。聂冲霄又似乎急于归山,一路废寝忘食,疾行三日后已来到中土腹地,当今邪派之首一线天世代栖居的地寰山正在眼前。
※※※※※※※※※※※※※※※
地寰山方圆三万里,山势形同圆环,层层包裹着一线天总坛凌祭崖所在的天宇山。翁宇阳在聂冲霄怀中放眼望去,但见莽莽苍苍的地寰山奇峰罗列峭壁断云,岭谷间草木葱茏生机盎然,虽不及玄都山威严肃杀,却自有一份从容大气。
中土之地虽然河川众多,但真正横贯东西者却不过两条。其一是流经玄都山脚下的龙兴河,其二则是紧贴地寰山北部山弧辗转东流的源天江。这一北一南两大水系虽然同是源于西极神山山腹水脉,但却各行其道,彼此流域互不牵连。
源天江自西极神山脚下汹涌东注,转了两个大弯后正撞在地寰山西部山屏上,狂猛势头为崇山峻岭所阻,只得改道向北,沿着地寰山北部山弧转个半圆,顺势斜向东南,稍作曲折后奔流入海。
翁宇阳此前已见识过龙兴河潮平岸阔的浩淼景象,此刻俯视下方,但见源天江水势滔天,猛浪若奔,在山峡间蜿蜒恣肆,横冲直撞,雄若龙吟的潮音播于天际。如此壮景当前,翁宇阳小小的心目中自是充满了惊叹与震撼。
聂冲霄催动法宝横越江面飞近群山,足下运力触发玄霜刃的清悠颤鸣,群山之间立时便有十几道五色流光迅疾升起,在半空中迎住聂冲霄。
这迎面而来的十几个黑衣人正是一线天教众,专司守把山界隘口,听闻玄霜刃的鸣声,知道是聂冲霄到来,急忙现身相迎,一齐躬身行礼道:“属下恭迎聂圣师归山。”
聂冲霄呵呵一笑,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说徐青石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聂某平日里出山归山无数次打你这儿经过,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阵仗,真让聂某有点儿受宠若惊啊。”
十几人中为首的黑衣大汉徐青石朗声笑道:“诶,以前是以前嘛,现下聂圣师在我教中的身份地位岂是昔日可比?属下等自是争着抢着要来奉承讨好您哪。”
那些年轻教众也纷纷说道:“是啊,聂圣师如今正可谓是位高权重,小的们以后可全靠您老栽培提拔呢。”
“没错,聂圣师年富力强,宽和大度,实在是本教的栋梁之材呀。”
“我若能有聂圣师一半的成就,即便立时死掉也是含笑九泉了。”
……
这些人话虽说得恭敬,但语气神色之间却尽是促狭打趣之意。
身为地寰山北界守目的徐青石摆手止住众人的话头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我说啊,咱们聂圣师差不多什么都有了,唯独这房内无人。眼下最最要紧之事,就是赶快找一位才貌双全端庄贤淑的夫人,兄弟们也好讨一杯喜酒喝。是不是啊?”
一班年轻教众同声哄笑道:“是!”
聂冲霄摇头苦笑道:“好你个徐青石啊,真是越来越没正形了。我原本还想哪天找个机会在罗殿主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把你调入北辰殿中当差。如今看来,你这升迁之望怕是要断送在你自己这张嘴上喽。”
徐青石笑道:“聂圣师的美意老徐心领了,但老徐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原也没盼着能上凌祭崖光宗耀祖,再说更舍不得这帮好兄弟。升迁是不想了,不过聂圣师的喜酒却让老徐我馋得要命啊。”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徐青石等人与聂冲霄说笑之时,目光始终不离他怀里文静秀气的翁宇阳,几句玩笑话说完,徐青石便问道:“聂圣师带的这位小哥儿莫非就是……”
聂冲霄抬手截住他的问话,笑道:“这件事稍后再说不迟。徐兄弟,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教中一切都还好吧?”
徐青石仍是笑容满面地看着翁宇阳,说道:“托圣祖洪福,你走之后教中一切安好,你这一回来可就难说了。哈哈。”
聂冲霄欣慰道:“没事就好。——对了,左大哥和戚二哥想必都已经回来了吧?”
徐青石笑意稍敛,说道:“左圣师于半月之前带了一名十来岁的少年回来,戚圣师却还没有消息。”
聂冲霄面上掠过一丝忧色,说道:“明晚便是寻圣期满之时,戚二哥此刻还未归山只怕会误了封圣大典哪。”
徐青石笑道:“聂圣师但请宽心,戚圣师道法精深独步天下,想来不会遇到什么波折。况且现下方当上午,距封圣大典尚有两天时日,属下料想戚圣师定能按时赶回。”
聂冲霄含笑点头道:“借你吉言吧。——好啦,聂某奉秦天主之命外出公干已毕,急于归山复命。众位兄弟验明正身无误的话,可该放我通行了吧?”
徐青石笑道:“聂圣师这正身看似无误,为免惹物议我等就不细验内里了。呵呵。聂圣师重务在身,属下等不敢阻拦,这便请行。”言毕微一躬身,摆手令手下教众分至两旁,让出一条通道。
聂冲霄拱手谢道:“有劳诸位。”驭使玄霜刃飞入地寰山上空,瞬息即渺。
徐青石等人恭送聂冲霄入山后,立时打出一支黑色光箭,知会地寰山内的一线天教众。片刻之后,地寰山重重山岭间一支支黑色光箭接连升起,将这消息一亭一亭地传入山内。
※※※※※※※※※※※※※※※
聂冲霄一路行来,隔不了多久便被一拨守山教众迎住叙话。
地寰山山环宽约五千里,守山岗亭遍布山间,每一处的守卒多则上百人,少则十余人。聂冲霄在一线天中地位甚高,守山教众都对他颇为敬重。但他性情宽和,人缘极好,即便是寻常教众也不惮于同他肆意言笑。聂冲霄此番回山心情甚佳,对这些年轻教众的取笑不但不以为忤,反觉大畅心怀。但他每到一处岗亭便要逗留少时,与守山教众说些大同小异的话语,时刻一久,可叫翁宇阳大为不耐。
眼看时过正午,聂冲霄这才有所察觉,向后但遇守山教众,只约略打个招呼便径自通行。又接连通过上百处岗亭,莽莽苍苍的环形山势陡然断绝,前方现出一片广袤平野。平野之中河港交叉,阡陌纵横,一方方旱地水田中遍植五谷,满眼苍黄之色。田野之间又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城镇村甸,依稀可看到其中的点点人影。
聂冲霄一路给翁宇阳指点各处胜景奇观,解说颇详,此刻手指下方说道:“宇阳你看,这便是我们一线天的万顷粮仓。一线天山环水绕与世隔绝,日常所需全靠自产。天宇山下有东湖西园南林北田,足够供养我圣教上百万弟子与教下生民了。”
翁宇阳极目远眺,恍惚望见前方平野尽头处有一抹淡淡的灰影漂浮在万顷稻浪之上,想必就是聂冲霄所说的天宇山所在了。只不过那抹灰影看来便如幻景一般虚无缥缈,真不知其间相隔了多少路程。
聂冲霄驭宝疾飞,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行出千里,但至夜幕降临时却仍不见那抹灰影接近多少。
这日晚间,二人便在旱地垄亩之间燃火进食。聂冲霄想到翁宇阳连日来未曾睡过好觉,明日在那凌祭崖上又少不了要费心劳神,今晚便不再赶路,让他好生将息养足精神。
翁宇阳卧看天际寒星,倾听草内虫吟,头脑中反而格外清明,一丝睡意也没有。静默一刻后,对仍在火堆旁凝神思索的聂冲霄说道:“聂先生,我们明天就能到凌祭崖了吗?”
聂冲霄“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宇阳啊,明天见了秦天主你万不可说自己是江南翁氏之后,最好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见翁宇阳默然点头,聂冲霄又道:“我们上次所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明天再给我答复吧。”
翁宇阳心下忽感悲凉,侧过身去背对着聂冲霄,凝视着陇头翩飞翔舞的流萤,渐渐沉入睡乡。
翌日清晨用过干粮清水之后,二人又复启程。飞到上午时分,翁宇阳忽见前方天际的灰影之上突然多了一层黛色,始悟昨日所见的那抹灰影原来是视界极致处的平地尽头,此刻的黛色才是真正的天宇山。想通此节不禁心中剧震,暗想这万顷粮仓当真够大,聂先生飞了好几个时辰还没有飞出去。
幸而天边的黛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已可看出那是一簇山峦,金黄色的稻田边际也已渐渐接近。二人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御空巡查的教众,见聂冲霄行色匆匆均只遥遥致意,不曾上前搭话。
聂冲霄全力飞行,到午后时分已至天宇山前。
翁宇阳展眼看去,只见这天宇山崚嶒峥嵘,群峰插天,山势竟似比那素以险峻见称的玄都山还要雄奇几分。
聂冲霄未至山前,早有恭候多时的教内弟子迎上前来,略作寒暄后便当先引领聂冲霄进入内山。
一行人在群峰间穿行了两个多时辰,突见前方山峦向两侧豁然分开,下方出现一片宽阔谷地。山谷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珍禽翔集瑞兽逡巡,恍如人间仙境。山谷尽头处奇峰突起孤立天心,正是一线天总坛所在的凌祭崖。
※※※※※※※※※※※※※※※
聂冲霄与引路教众径直飞越兀立崖头的一块赤色巨石,徐徐落在凌祭崖顶的开阔石地上。这一片石地颇为光滑,自北向南倾斜而下,其间有一条宽逾三丈的石砌大道直通崖顶正中的一座巨大石台。远观石台之上,但见巨栋飞檐烟笼雾绕,耸立着一座恢宏雄伟的殿堂。
石阶两侧的几列石坛中种植着各色古树,枝桠参天亭亭如盖,无数异彩飞鸟在枝叶间婆娑飞舞婉转啼鸣。浓密的绿荫下或蹲或伏着数十头形貌古怪的硕大异兽,低沉沉的气息有如闷雷轰响。
聂冲霄等人收起法宝拾级而下,足不点地般向那座巨大殿堂走去。翁宇阳自聂冲霄肩头向后望去,只见那矗立崖端最高处的赤色大石内面錾刻着三个古劲苍凉的淡金色大字:“凌祭崖。”
这一道石阶长约十里,好在聂冲霄等人脚程均快,转眼间已来至三丈多高的石台之下。这座石台系以大块山石堆砌而成,年代已颇为久远,虽然时常修葺,却仍无法剥离石棱台缝间蕴蓄的苍苍古意
上台的石阶洁白如玉,两侧装了粗大的白石雕栏。聂冲霄等人缓步登台,来到殿门之前。
翁宇阳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殿宇,眼见遮天蔽日的巨大飞檐下一根根粗大之极的暗黄色石柱向殿门两侧一路铺排开去,直似看不到尽头一般,不禁气为之夺,心中充满了惊叹之意。细看檐角、石柱上精工雕琢的各式瑞兽灵禽的花纹,真个是明彩生辉栩栩如生。殿门两侧作雄踞啸傲之状的两尊石雕怪兽,形貌更是狰狞可怖。
殿门石额之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北辰殿。”守门教众俱都身穿玄色长袍,自石阶尽处一直排到殿内,见聂冲霄等人走近便同时躬身施礼,齐称:“属下恭迎聂圣师回山。”
聂冲霄含笑点头,谦声说道:“有劳众位兄弟相迎,聂某愧不敢当。”一路逊谢着步入殿内。
这座北辰殿占地极广,殿内颇为宽敞深邃。聂冲霄一进殿门便见殿内早有一群人在那里迎候。聂冲霄在一线天中人脉颇广,处处受人敬重,知交好友着实不少,此时听说他远行归来,便都到北辰殿中迎迓,一俟他入殿便一起围上来嘘寒问暖。
聂冲霄见此情势连忙放下翁宇阳,趋步上前向众人致谢告罪不迭。迎接的人们纷纷近前叙话,一时间欢声笑语充盈殿内。
一身皂袍气度雍容的北辰殿殿主罗崇原携着聂冲霄的手臂将他拉到内殿就坐,笑道:“聂兄弟今番寻圣归来,于我圣教出力良多功不可没,老哥哥着实替你高兴啊。哈哈哈。”
聂冲霄连连摇手道:“哪里哪里?罗兄太抬举小弟了,冲霄愧不敢当啊。”
几句客套话说过,罗崇原便将话锋转到翁宇阳身上,含笑问道:“聂兄弟,这个小娃儿想必就是……”
聂冲霄却因与翁宇阳前事未决,雅不愿跟人多谈这个话题,忙顾左右而言他,打岔道:“罗兄啊,一年未见你仍是健朗如昔呀,嫂夫人和两位贤侄都还安好吧?”
罗崇原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笑道:“有劳聂兄弟挂怀,拙荆和犬子都还无恙。不知道聂兄弟什么时候能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好让老哥哥我再跟你见面时也多说几句问候话儿啊。哈哈哈。”
正在谈笑风生之际,忽见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自内殿中健步转出,朗声说道:“诸位,秦天主口谕:请聂圣师即刻赴正阳殿相见。”
众人闻言收声,聂冲霄起身告罪后,挽着翁宇阳的小手径向内殿走去。
那黄袍使者当先而行,步出北辰殿后门,通过一道抄手游廊,来到第二级石台之前。原来这位居凌祭崖顶的巨大石台共有两级,第一级石台上共有东西南北四座殿堂,第二级石台上便是四殿环卫的正阳殿。
聂冲霄跟随黄袍使者登上石台,绕过正阳殿西北角又行一刻,方至大殿前的空阔广场上。巨石铺地的广场上三列排开九尊古朴巨鼎,袅袅轻烟自鼎口缓缓涌出,随着崖顶天风散漫全场,幽幽香气令人心神俱爽。
翁宇阳先前见到北辰殿时已然为其雄伟所惊,此刻来到这更为壮阔的正阳殿之前,更是叹为观止心折不已。弯着脖颈仰视着大气磅礴的巨栋飞檐,幼小的心灵中全是震撼。
黄衣使者走到殿口正欲入内,忽见左廊下的石柱后转出两个美貌女子来,当即止步笑道:“戚夫人,孔姑娘,聂圣师归来已有多时,您二位此刻方来相迎,不嫌太迟了么?”
那位身穿蓝衣怀抱幼女的美妇戚夫人闻言笑道:“程师兄,你这话可说我不着。咱们这位聂圣师与我份属叔嫂,理应他来拜望我,哪有我去迎接他的道理?只不过咱们这儿却另有一位心急火燎的人儿,巴不得早点儿见到聂圣师才好,偏偏又自己个儿脸皮子嫩,不好意思一个人来,这才硬拖了我来做伴儿。”
戚夫人言谈之间不住拿眼瞟身旁一袭绿衣的孔姑娘,直把这位盛装丽人羞得双颊通红,捏起粉拳轻捶戚夫人手臂,嗔道:“师姐,你乱说什么呀?”
聂冲霄也颇觉尴尬,呵呵干笑着放下翁宇阳,向着戚夫人一躬到地,说道:“二嫂在上,三弟我这厢有礼了。小弟远游初返,未及登门拜望二嫂,反要劳烦二嫂屈尊出迎,实在不该。”说到这里忽又直起腰来,大咧咧地续道:“不过既然您已经来了,那就是活该了,反正又不是我让您来的,这礼数上有什么不周也怪不着我了。呵呵呵。”
戚夫人含笑啐道:“呸。我只道一年不见,你聂老三多少能有点儿长进,想不到还是这么没正形儿。亏我们闺女还天天盼着你这做三叔的早点儿回来呢。”
戚夫人怀中年约五岁的红衣小女孩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早就在聂冲霄身上来回打转,初时见他抱着翁宇阳便在一旁默不作声,此刻见他空出手来,急忙伸臂探身,叫嚷道:“三叔,三叔,抱,抱!”
聂冲霄喜笑颜开,答应着从戚夫人手中接过女童,连举数下,说道:“噢,咱们的小辛夷可是又变沉了,三叔都快抱不动喽。”又转头对戚夫人笑道:“还是辛夷这孩子好啊,知道惦记着我这个三叔。哪像二嫂你呀,整日价就知道牵挂着二哥,也不想想您三弟我这一年来在外头漂泊浪荡之苦。”
戚夫人横了聂冲霄一眼,却不便再接这个话头儿,转而对孔姑娘说道:“静婵妹妹,你都听见了吧?这聂老三哪里有一句正经话?只怕是这一年来在外面玩儿得疯了。”
那位绿衣丽人孔静婵直到这时才褪尽脸上的红潮,上下打量聂冲霄一番,突然问道:“我和师姐给你做的那件衣服呢?你怎么不穿在身上?”
聂冲霄尚未回答,戚夫人便抢先说道:“哎哟,我的好妹妹,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咱们这位聂圣师如今也是身娇肉贵的人儿了,就凭你我二人的粗笨手艺做出来的衣裳怎配让人家穿着?当初聂圣师是碍于情面才穿在身上的,只怕人家一出地寰山就脱下来扔掉了。”
聂冲霄忙道:“岂敢,岂敢?那件衣服是二嫂和师妹的心血之作……”
戚夫人插话道:“我不过从旁指点而已,那可全是静婵妹妹的功劳。”
聂冲霄含糊说道:“不管是谁做得吧,反正那件衣服我确实是小心穿着的。只是那天实在不巧,竟然与火鸟朱雀遭逢,被它的神火霹雳给击碎了,只剩了一些碎布片在这包袱里。”
孔静婵闻言大惊失色,急急问道:“你被南灵朱雀击中了?伤得重不重啊?”
戚夫人也尽敛笑颜,说道:“我屋里还存着几枚天主早年赐下的‘逍遥金丹’,这就给你拿来,等着啊。”语毕转身欲去。
聂冲霄忙道:“二嫂不必担心,小弟服过‘火莲汁’伤势早已大好了,你再给我吃‘逍遥金丹’只怕要生生折了我的寿啊。”
孔静婵见他确系无恙,惊心方定,忍不住嗔道:“你也真是的,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去招惹南灵朱雀,那不是白白送死吗?下次可别这样了。”
戚夫人叹道:“还好圣祖有灵,保住了你这条小命。你记住静婵妹妹的话,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了。”
聂冲霄点点头道:“二嫂见教得是。”
一旁的黄衣使者哈哈笑道:“聂兄弟身受南灵朱雀一击,竟能全身而回,这份修为着实令程智广佩服无已。”
聂冲霄谦声道:“程师兄过奖了,小弟不过是侥天之幸,避过了神火霹雳的锋头而已,实在不敢当程师兄金口缪赞。”
黄衣使者程智广说道:“十几天前那南灵朱雀突然从我一线天圣域上空飞过,双爪之间还带着黄狮妖的死尸。想来那黄狮妖也是聂兄弟你除掉的了?”
聂冲霄摇头道:“这倒不是。我当时另有要事在身未能亲见此事,不过据我所知,斗杀黄狮妖之人乃是玄都山的陆星舒。——对了,那火鸟朱雀悍然闯入我圣教境内,难道不曾惊动圣兽灵元吗?”
戚夫人苦笑道:“怎么没有?南灵朱雀飞得虽高,那声势可是十分惊人的。只不过圣兽灵元其时正在洞府中酣眠,待南灵朱雀飞过凌祭崖它才有所察觉。嘶吼邀斗未见回应,急忙御风追赶时却又不及南灵朱雀飞得快,眼睁睁看着对方飞出一线天险峡不见了踪影,只气得啸吼震天,南山上的山石都被它抓脱了不少。后来谭长老和文长老慰抚了半天才将圣兽灵元劝回洞府将息。”
聂冲霄道:“嗯,那南灵朱雀在中土北地击杀了冰屿魁蛇,自身灵力也损伤不少,加之心伤黄狮妖之死,急于归巢,这才没有与圣兽灵元相斗。否则这一对灵禽瑞兽打起来可不得了啊。”
孔静婵细看翁宇阳多时,对这丰神似玉眉目如画的小小孩童颇为喜爱,待聂冲霄说完当即问道:“这孩子就是你找来的传人么?模样儿挺招人疼的啊。”
戚夫人也赞道:“这孩子的资质真是难得,老三这一年的辛苦奔波总算没有白费啊。”
聂冲霄笑道:“你们先别忙着说这些,人家可还没有答应做我徒弟呢。”
戚夫人也笑道:“瞧不出这孩子还挺有主见的。”伸掌抚抚翁宇阳的头顶,柔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啦?”
聂冲霄不愿翁宇阳身世外泄,连忙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不妨。耽搁了这么久,只怕秦天主在里面要等得不耐了,我们还是先进殿去吧。”说着便要将怀中的小女孩儿辛夷交还戚夫人。
不料辛夷却搂着聂冲霄的脖子不放,娇声说道:“三叔啊,你瞧你带来的这个人,他老是偷偷看我。”
聂冲霄一怔,随即失笑道:“小丫头不要乱说,哪有这种事?”
辛夷道:“他就是偷看我了。三叔你瞧,他还在看。”
翁宇阳这些时日来所见者多是成人,难得今天见到这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亲近之意。又见辛夷粉雕玉琢娇憨明秀,煞是可爱,自不免多看了几眼。这时听见辛夷如此说,忍不住出言辩解道:“我看你不假,不过可不是偷看。再说你长这副样子难道不是给人看的吗?”
辛夷怒道:“谁看我都行,可就是不许你看!”
翁宇阳见她这般蛮不讲理,心中也是有气,当下便要反唇相讥,却被早已熟知他脾性的聂冲霄拍拍肩膀给止住了。
戚夫人接过辛夷,笑道:“我说老三哪,这孩子可有些像你,不老实。怕是让你给带坏了吧。”
聂冲霄打岔道:“宇阳啊,这位便是我的二嫂,你须得叫‘伯母’。这小女娃儿名叫‘辛夷’,比你小了一岁,还是你的妹妹呢,你可不许跟她闹别扭啊。”
翁宇阳向戚夫人躬身行礼,口称“伯母好”,却对辛夷不理不睬,暗想:“你这丫头脾气这么古怪,别人看你一眼都不成,真是有毛病。我长这么大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谁稀罕看你呀?”心中虽然这么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觑了辛夷一眼。
辛夷登即不依道:“娘你快瞧瞧,他又偷看我了!”
翁宇阳气塞胸臆,刚说了一个“你”字,却不妨又被聂冲霄一把扯到孔静婵身前,说道:“这位是我的孔师妹。宇阳啊,快来见过你孔师姑。”
翁宇阳心中不乐,正欲赌气不理,却听孔静婵幽幽说道:“你就是整天忘不了什么‘兄’啊‘妹’啊的,说得好像人家跟你一母同胞似的,我又哪有那种福分?”
聂冲霄一时语塞,颇为难堪地讪笑两声。程智广与戚夫人对视一眼,俱都笑而不言。
翁宇阳见聂冲霄憋得面皮泛红,心中忽觉不忍,于是说道:“我还没有拜聂先生为师呢,自然不必遵照他的辈分叫人。我还是称呼您‘孔阿姨’吧。”
戚夫人闻言大笑,说道:“我说老三哪,这个孩子人虽然小,可比你这个看不透事理的大呆瓜机灵多了,竟连静婵妹妹的心思都猜得到。我看你还是先拜这孩子为师,学学怎么为人处世吧。”
孔静婵也极为高兴,摸摸翁宇阳的头顶,赞道:“这孩子真聪明,不像有些人笨得跟猪一样。”
程智广见聂冲霄狼狈万状,毫无半分男子汉的气概,不禁暗暗摇头,忙出言替他解围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见过秦天主之后再聊这些吧。”
聂冲霄如遇大赦,忙道:“程师兄所言极是,我们这就进殿去吧。二嫂您先请。”
戚夫人也不谦让,径自当先向正阳殿大门走去,一边嘱咐女儿道:“辛夷,这可不是在家里,待会儿见了舅舅可不许胡闹啊,听见没有?”
小姑娘辛夷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娘,辛夷一定乖乖的。”却趁戚夫人不察,回过头冲着翁宇阳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儿。
;
第十二章 天宇地寰
同类推荐:
恐怖修仙世界(诡异修仙世界)、
穿越寻侠记、
生死关、
邀明月(修仙1V1)、
神豪系统逼我花钱、
成为校长后我征服了宇宙、
洪荒之天帝纪年、
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