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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青玉案(四)

    宋朝原先于开封府衙前扎灯山,但开封府衙前广场面积太小,观灯人多,于是改在宣德门前。皇帝带着近臣与各个大佬先去相国寺进香,随后来到宣德门城楼上,置宴,与民一道观灯。而且历代皇帝皆重视这个,也强调与民同乐。但非是粉饰太平,虽在军事上软弱,多数时候,特别是北宋前面几个皇帝在内治上做得还行,也比较平民化。
    所以发生了一个故事。
    宋朝人喜欢观相扑,还有不少女汉子也做了女相扑手。
    她们不怕冷,那怕是冬天,上面系着一个很小的奶、兜子,下面穿着一条兜裆裤,随着激烈的运动,红葡萄黑葡萄红木耳黑木耳,会时不时露在外面。既刺激又香艳,于是有许多人观看。
    元宵节观灯,有一些艺人会来宣德门广场表演,包括这些女力士们。
    皇帝在城楼上看得不真切,但也是难得的乐子,宋仁宗便吩咐这些女力士于他眼皮下面表演,司马光不愿意了,开始进谏,宋仁宗想想也确实不大好,自此以后,取缔了女相扑手于宣德门广场表演的活动。但这项活动并未杜绝,想看,得到各个瓦子里看去。
    不对,便是在这里。
    按照惯例,今天这位许公应在宣德门城楼上,现在他不在宣德门城楼上,城楼上也没有人……
    “契丹?”
    “许公”点头。
    “局势如何?”
    “汝果非隐士。”
    “其乃坊间传言,岂可信乎。末学本就不是隐士,虽用度不奢,然清心寡欲,末学很难做到。虽喜清静,然与世隔绝,末学亦难做到。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末学岂能不关注?”
    “去年某出使契丹,其于边境一度集结二十万大军。”
    “末学知道了,公乃是许状元公。”
    “今晚,汝是西坡居士乎?”
    “亦是,今晚,我非是西坡居士,仅是刘有宁,公亦非状元公,知制诰,乃是许公。”总之,许将岁数不大,才上位不久,官威也不重,刘昌郝说的也随意。
    许将心想,此子气度是极好的,说:“那就对了。去年朝廷采纳你的建议,韩公于边境回来,契丹气恼,下牒责问,其言多轻侮之。其派贺元旦使,亦出言侮之。恐天气暖和之后,必又增兵于边境。刘有宁,契丹人不可小视也。”
    “越不可小视,越不能让,河东门户未让便如此,若让其门户,如何了得,我朝欲学南唐与李后主乎?”
    当年南唐便是对宋朝一让再让,给钱给粮裂地,故李煜被捉后问赵匡胤,我对上朝尊敬有加,没有做错啊,为何灭我国。赵匡胤直接答道,卧榻之侧,岂容人鼾乎?
    “欲战乎?”
    “其理屈,未必敢战,战,也未必会败。且岁纳要不要了?许公,望公替末学向官家代言,秦朝立国仅十余载,西汉享国二百一十年,东汉享国一百九十余年,西晋仅三十七年,隋朝也仅三十余年,唐朝自立国到安史之乱,仅一百三十余载,我朝立国已有一百一十余载。”
    别以为太平无事了,一百多年,“能亡了”,且各个朝代灭亡的原因各自不同,有的是突然土崩。
    “契丹既图苛岚山天池、黄嵬山,必起不诡之心。朝廷何必遮掩之,不如将末学所献之图简化,指图对其使者曰,贵国既图天池、黄嵬,其下便临汾水河谷,为何不向我朝直接索要雁门关哉?”
    “雁门关,其不会索要。”
    “失天池,黄嵬山,岂不是比失雁门关危害更大?”
    论危害两者差不多吧,但前者危便是危在很隐蔽,虽然契丹后来未用此发难,但真的不大好说,宋朝是没有灭掉西夏的,一旦西夏有灭国之险,契丹会不会发难?如平夏城之战后,契丹直接派使者将小梁太后毒死,令夏主向宋朝乞和,契丹于两边劝说,加上巫蛊案,宋朝不得不停止了用兵。
    即便契丹人没关系,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女真人。
    太原之战的详情,刘昌郝不大清楚,但记得女真人军队直接便杀到石岭关前线,之前,什么阻挡都没遇到,好歹在雁门关前大战几合,有了天池、黄嵬山,人家干吗强攻雁门关。
    “刘有宁,你不知,交趾入侵我朝,攻城屠民。”
    刘昌郝拧眉,说不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许公,能否替末学再带一段话给官家,昔日淮阳候韩信与汉高祖论兵,韩信说,陛下,你只能率十万大军,又说,至于我,则多多益善。兵力越多,越需要主帅调度能力与震服力。”
    “西夏立国,我朝立即议兵,乃因一旦立国,传承便会奠定,百姓产生凝聚力,会十分麻烦。交趾亦是如此,虽不及我朝一路之面积,然立国时间不短,虽自丁朝替更成黎朝、李朝,百姓的认知却是交趾国。且南方湿热遥远,不出兵便罢,一出兵,不可轻视也。”
    “然能作为其主将者,人选实则不多,小王相公、李宪公皆适合,次之,乃是燕达将军、苗授将军、刘昌祚将军。为何是此数人,我于坊间亦有听闻,唯有此五人与西寇多交战之,且有大规模率军经验。其他人皆不适合也,领兵越多,越容易出现问题。”
    “胜尚好,若被小小交趾狙击,不但遗笑千年,亦使我朝三军丧气丧志!切莫用虚名之人,葛怀敏便是最好的例子。”
    “汝真非隐士,”许将又笑道,连他的夫人在边上也笑了起来。
    “许公,我真不是隐士,官家让我参加制科试,然我母亲病情未愈,岁数又小,实不敢致仕。”
    “官家只许诺汝棉花种植成功,才让你参加制科试。”
    “种,谁人能及我,其非是许诺,乃是恩准也。”
    也就是我棉花一定能种成功,与许诺没半点关系。
    “若修堡砦,契丹出兵乎?”
    刘昌郝心中叹气,这恐怕不是许将的选择,而是朝廷大多数大佬的意见,说一点不退让那是不可能了,那只好选择用割地来建堡砦的资格。
    “不裂地,契丹也不会出兵攻伐我朝。纵裂地,一旦建堡砦,契丹仍会出兵勒迫。说的功利些,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国亦如此。”
    “亦有理,然某亦不知何时能见陛下。”
    他终是制知诰,不是随便就能见到赵顼的,当然,到了他这一级别,还是有见赵顼的机会,且又不是私密事,那怕几人在一起,也可以转述。
    “熙宁熙宁,真是不太平。”
    “你母亲病情如何?”许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四娘,一个长相极其秀丽甜美的小娘子正与谢四娘说话,刘家这一行人真的古怪。
    “大夫说其病情复杂,又在县城里诊错了,耽误了许多时间,可能还需两三年才能治好。”
    “你们家……”
    “哦,吾村乃是山洼里村庄,四面高,中间低,我前年回来,将地收回,请了许多客户,又陆续修建山塘用之灌溉,平整荒坡地,去年十分辛苦。今年元宵节,我便将各家客户长老、孺童、妇女一起带到京城观灯,丁壮则留在家里守家。”
    许将懂的,一是心地不恶,二是甜瓜、鞭炮也赚了不少钱,然后向客户发福利了。他又看着苏眉儿,刘昌郝又说:“前年我将三字经送到书坊刊印,其兄恰好在书坊。冬天我来京城,又遇其兄,以及其本人。去年似又遇到一次,今年来观灯,又遇到一次,只是顺路同行。”
    但这是私事,许将不过问。
    刘昌郝说:“因此,官家未登城楼观灯?”
    “有关也,且今天边境又送来一份契丹牒书,使得官家大怒,于是罢观灯。”
    刘昌郝心里又叹息,后人比讥宋朝眼光短浅,却不知契丹与金国也是自己想作死。若没有这次黄嵬山事件,那来的那道遗诏,童贯又会不会搞出海上之盟?
    史书则重新翻写。
    苏眉儿走过来说:“刘有宁,我们去相国寺观灯,有许多士子呢。”
    许将听到后,说:“亦是。”
    今年乃是科举年!京城聚集了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等着省试引试(考生进入考场称为引试)的士子,当然,也有不少去了相国寺。
    “也行,”刘昌郝说道,反正也准备去相国寺的。几个小娘子乃是“老京师”,熟悉,一会儿,将他们带到一个比较宽阔的巷子里,两边似乎都是大户人家,庭院深深,门口挂着许多高级的灯笼。
    如珠子灯,以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灯上画有故事人物。
    无骨灯,以绢囊贮粟为胎,烧制后去粟而成的玻璃球,彩绘动物花卉。
    羊皮灯,镞镂精巧,五色妆梁,如影戏。
    万眼罗灯,在罗上剪镂百花,灯点后会放出万道金光。
    走马灯,灯上彩绘人物故事,奇花异兽,由于设计巧妙,在热气流的效应下它会自动旋转如飞。
    还有许多人家出了灯谜,若是猜对者,主人会有奖赏。也有不少士子站在花灯下猜着灯谜,确实是一个雅趣的所在。
    刘昌郝低声说:“苏小娘子,我无所谓,你且看我,带了什么人过来?”
    这不是看不起自家的客户,在这种氛围里闲逛,不是让他们难受么?许将也是嘿然一乐。确实,不但刘昌郝感觉不对,许多人也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不能说全是田舍翁,有几人是士子打扮,还有几个衣着精美的小娘子,这三个群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一条真龙,真龙不是刘昌郝,而是许将,人家才是真正的状元公。
    苏眉儿挠头,说:“是我错了,我们去相国寺吧。”
    总之,打了几次交道,这个小姑娘在刘昌郝心中的印象还不错,虽出身于大户人家,却没有大户人家子弟身上的各种坏毛病。
    京城是她们的大本营,十分熟悉,插了几个巷子,来到大相国寺门前,这里也很热闹,因为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秦父他们才长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巷子环境似是不错,却让他们都有些压抑。
    一行人转到相国寺的门前,门边上有许多士子,中间还摆着几张桌子,敢情于元宵节,这些士子一起在相国寺门前卖弄文笔。猜谜那就算了,但这是交流,宋朝文人最喜欢做的事,许将说:“刘有宁,我们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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