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开封最壮观的不是皇城,也一些寺塔,更不是樊楼那些建筑,而是御街。
它从皇城宣德门开始,经过里城朱雀门,一直到外城南薰门结束,长达十余里,宽度更惊人,达到两百步,一共分成三部分,中间是御道,供皇帝祭祖、举行南郊大礼、出宫游幸往返经过的道路,也有例外,若是外地向皇城运送大批猪羊,也会从御道走,以免扰民。
穿过几条东西向的街道也能插过御街,必须在红叉子范围内走,别以为我是在横穿马路,顺便往御道里踩上几步,后果会非常严重。御道两边是河沟,河沟里种满了荷花,两岸则种了桃、李、梨、杏和椰树,当然椰树虽能得活,不会结果子,它是起点缀美化作用的。
河沟两边分列朱漆叉子与黑漆叉子,朱漆叉子在内围,黑漆叉子在外围,黑漆叉子边上则是廊街,廊街才是平民百姓活动的地方,廊街边上则是各家店铺,一路从南薰门开到了宣德门广场。虽名曰廊街,实际也宽得怕人,足足有近四十步宽,站在廊街的边上,若是光线不明,看另一边的人都有些隐隐的。
四十步宽足够折腾,各家店自不用说,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间营业”,还有许多小贩子在贩卖东西,城管哥哥呢,有类似的城管哥哥,但人家不是没收小贩子的商货,更不会打死人,一是督促小贩子于指定地方贩卖,别碍着行人走路,二也会派人专门打扫卫生,当然,小贩子乱扔拉圾那就要吃官司了。
今天晚上不仅有小贩子,还有许多艺人在表演,有表演幻术的,有表演杂技的,大多数也是可怜人,有许多是一家老小齐上阵,衣衫褴褛,谢氏不忍看,只顾着让刘昌郝发赏钱。若是看到有小孩子,苗苗便骑在刘昌郝脖子上抢钱过来,大把大把地给,让刘昌郝哭笑不得。
结果他们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们。
人太多了,看上去是一大群农民,刘昌郝却是士子打扮。还有刘昌郝的样子也古怪,背肯定吃不消,刘昌郝索性让苗苗骑在自己脖子上,胸口还挂着一个大布兜。
一路上有许多小贩在卖东西,苗苗要买,刘昌郝岂能不买,那只好买了一个布兜挂在胸前,里面放着全是苗苗买来的各种小玩样。其他人要替他提着,刘昌郝不让。主要劳力一起在家里看家,皆未来,老的老,小的小,于是反嘱咐他们看好自己的孩子。
有几个孩子皮,正常,不然怎么称为熊孩子,越人多越兴奋,但今天晚上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有一艺人表演精彩,那段路立即会堵得水泄不通。
刘昌郝看着谢四娘,谢四娘表情还好,懂了,看的不是灯,不是风景,而是人……
忽然前面两个妇女不知为了什么,撕扯起来。
几个兵哥子与衙役立即上前劝,两个妇女皆泼辣,不听劝,但她们这一闹,人又堵了起来,几个官兵一边继续劝,一边疏散行人,有一个官兵一边喊着一边擦汗。
“小乙哥哥会不会如此?”苗苗问。
“差不多吧。”
“好可怜。”
可怜谈不上,但没有这些官兵与衙役维持秩序,仅是御街便乱掉了。
“哥哥,买水给他们喝。”
“行。”
路边便有卖茶水的,不仅会放茶饼、姜之类,有的还会放一些红枣,兄妹两让卖茶水的端来几碗茶,送给几个官兵与衙役。苗苗在刘昌郝背上大声说:“你们润嗓子。”
“这是谁家小娘子,懂事,”行人纷纷说道,两个撒泼的妇女立即红了脸,各自休战。
几个官兵特感动,一人捧着茶碗说:“小郎,汝家好家教。”
“你们也辛苦。”刘昌郝说。
忽然后面传来喊声:“刘有宁,刘有宁。”
“真巧……”
“你家许多人,我看到了。”
叫他的正是苏眉儿,但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小娘子,后面跟着几个婢女,看穿着,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此大户,乃是真正的大户。
刘昌郝又看着苏眉儿的头,苏眉儿忽然害羞地红起脸。
在宋朝妇女的发髻不是梳着玩的,一般女孩子未成年前是垂发披肩,真嫌麻烦,会用一根带子将头发束一下也就完事了,就像现在的苗苗一样。到了十五岁便算是成人,须将前额两边头发挽起来,用簪子插上,耳际两边与后面的头发继续披于肩后或两肩前,叫加笄礼,相当于成人礼,又叫及笄妆或碧玉妆、碧玉髻。若是细分,则又分成丫髻、双髻、螺髻等。
碧玉妆留起来,某种程度是一种暗示,我家女儿成亲了,你们快来求亲。
一旦成亲,则是朝天髻或同心髻。
朝天髻是许多贵妇人玩的发髻,因为头发不足,还会买许多假发往真发里塞,能塞出几尺高,有时让刘昌郝看得起强迫症,想上前将她们的发髻拿掉。同心髻是梳时将头发向上梳至头顶部位,挽成一个圆型的发髻,这种髻妆也有些高,不过要好得多,至少能让刘昌郝看得惯,谢氏与刘梁村许多妇女便是这种髻妆。
与同心髻类似,发髻根系扎丝带,也刻意让少量头发垂下,丝带与少量头发若流苏,故称流苏髻,比较调皮,一般是年青妇女才会这样梳妆,如韦小二小妻子卫小娘子,此时梳的便是流苏髻。
宋朝文化影响着契丹,契丹文化也影响着宋朝,有不少妇女仿照契丹人束发垂胸,称为垂肩髻,则属于低髻。干活时用有色的绢缯将头发包起来,称为包髻。教坊女伎宴乐时梳的堕马髻与懒梳髻。懒梳髻介于碧玉妆与垂肩髻之间,刘昌郝只看到过一次,一个漂亮的女伎从马车里下来,向一户豪宅里走去,反而这种髻妆刘昌郝认为是最好看的。
当然,刘昌郝不好问人家,你有多大哪。
但现在看到她梳起了碧玉妆,知道了,与自己二妹一样,新年十五岁,就不知道那个月份大。
我只是看你的头发,为何害羞?
刘昌郝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也来观灯?”
“是啊,莫看御街,去宣德门去观灯,那处灯才叫好看。”
“也是,阿娘,我们尽量快点去宣德门。”以刚才的速度走下去,不到三更天,都走不出这条御街。刘昌郝冲几个兵哥衙哥拱拱手,几人也冲他拱拱手。
他们不认识刘昌郝,看着苏眉儿的穿着,能认识刘昌郝,那就不能小看刘昌郝。一个官兵说:“终是大户人家,有教养。”
另一个衙役吐了一口唾沫:“那是你没有遇到坏的,遇到坏的,就不会说出此话。”
几个小姑娘也在问苏眉儿,好古怪的一群人。但她们不知道,随着她们加入,这一行人就更古怪了。苏眉儿却艳羡地看着坐在刘昌郝肩头上的苗苗,说:“刘有宁,其是你小妹?”
“是也,”刘昌郝顺便替她介绍了谢四娘与二妹。
“见过大娘,见过二妹。”苏眉儿施礼说道。
“莫客气,莫客气。”
苏眉儿想了想,又从头上拨下两颗漂亮的珠花,将它们分别戴在苗苗与二妹头上。
“苏小娘子,这不能要。”
莫看它们小,恐怕价格不便宜。
“你说过的,相逢便是有缘。”
其他几个小姑娘有些讶然,虽然刘昌郝相貌很清秀,但穿着,不过是普通人家,她们不大明白为什么苏眉儿如何客气。
刘昌郝不好与一个小姑娘拉扯,便说:“亦行,今年吾家牡丹不多,明年吾家会有数万朵牡丹绽放,你替我带话给你哥哥,说我请他来我家观花。”
“彩啊,你家于何处?”
“于惠民河雇船,让船家载着去乌头渡,泊好后,北岸四里地,便是我家。”
“远乎?”
“亦不算太远,几十里路,反正不足百里。”
苏眉儿又被几个小姑娘拽到边上去。
“眉眉,莫非你遇到骗子,不足百里,依是开封地界,如何种出数万朵牡丹?”
开封也有不少人种牡丹,种死了再买着继续种,但因为种不好,规模皆不太大。牡丹一般开花数量不多,数万朵,最少有好几大千株牡丹,开封地界,且是郊区,有这么大牡丹园子么?
“汝等不懂,你们知其是谁?”
“是谁?”
“人比黄花瘦……”
“哇,哇,”几个小姑娘立即跳了起来,一个小姑娘动作快,一下子窜到刘昌郝面前:“你是刘西坡,西坡居士?”
前面还好一点,后面立即引起了一些小动静,不少人扭过头向他们看。
“我叫刘东坡,非是刘西坡,小娘子,你认错了人。”随后低声说:“我只带着家人来观灯,莫闹着别人。”
“我懂的,我懂的,”小姑娘眼里闪过无数小星星。
谢四娘悄声说:“其岁数皆小,与陶家小娘子一样,不懂事,你不要惹她们。”
“阿娘,我岂会是那个曹成栋?”不要说动作了,即便说话,刘昌郝也留了心,时刻注意着分寸。但也太巧了,不过一年来时间,都遇到了几回?但这个未必是缘分,且看她的穿着,想要求亲,嗯,只有一条,榜上题名!
御街两边也有许多灯,但想观灯,还是去宣德门广场,其类似于“弱化版”天、安门。相同之处,北边是城楼、门楼合一的建筑,南边是广场,偶尔也举行一些重大的庆典活动。不同之处,虽建筑也能说高大雄伟、巍峨壮丽,规模要小得多,广场面积也不及之。还有不同之处,更平民化,每当官员上早朝时,要在待漏洞院等候,有的起来得迟,顾不上吃早饭,许多小贩子便在宣德门广场摆小摊卖早点,平时也有许多小贩子在宣德门广场边缘地区摆摊子。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但彩灯多,还用许多彩灯做成数丈高的文殊、普贤等菩萨状,于菩萨的手又做了一些机关,里置人工喷泉,利用水力让菩萨的手指动弹,甚至用几万盏灯做成一个超级大的火龙。
“其果金碧相射,锦锈光辉,”刘昌郝也喃喃道。越是光辉越是要小心,刘昌郝又连连喊道:“人聚在一起,莫走散了。”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那人也看到他,刘昌郝只好走过去说:“明公……”
“非乃是公?”
刘昌郝低声说:“其天有官家在场,末学亦不知是呼相公、明公或使公,或皆不佳,更不敢问,诸公尊姓大名也。”
私下喊要松得多,那怕不是宰相,只要是高官,都能呼相公,但在那种场合下,确实是不能乱喊的,只好呼公了,反正都是公。
“某姓许。”
“末学拜见许公。”刘昌郝作揖,然后拼命地想。那天,此人便在政事堂内,虽居于末位,但那天能出现的,来历皆不小,且岁数只有三十几岁,朝堂上有那个姓许,岁数又不大的大佬。
“勿要施礼,某亦带家人观灯,勿惊动他人。”
敢情这个大佬与刘昌郝是一样的想法,只想安安静静地与家人一道看灯。刘昌郝忽然说:“许公,不对啊……”
当然不对了,“许公”说:“还不是因为你。”
第173章 青玉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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