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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九九 前锋

    松江府。
    郑成功与几个随从只作常人打扮,在街面上闲逛着,或落座在一旁的茶馆里喝茶,感受着和平的岁月静好,镇江城中来往的有不少身披铁甲手持枪矛的甲士,城门也是被戒严,但却少有扰民之举。
    还都南京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对于松江的百姓来说,左不过是换了身衣服,留起头发罢了,并未因为战争而遭遇抢劫,茶馆之中的老茶客和说书先生也愿意称颂几句大明皇帝的宽厚仁慈,身为首辅的钱谦益也被人称作活菩萨,百姓们也是赞同的。
    “遭逢兵变,又行北伐,江南竟还是这般安乐景象,看来师祖他老人家施政有为,我大明正统正得人心呐。”郑经在郑成功耳边说道,不无兴奋之意。
    郑藩兵是半个月前开拔的,却是直接从松江府金山卫直接上岸的,那就是做给浙江的东番看的,从浙江东番兵面前大摇大摆的过,按计划,陆行到苏州,坐船从运河到了镇江,然后在镇江等待皇帝亲率的大军。
    之所以不去南京,一则是时间确实紧迫,二则郑成功也不愿意去见钱谦益,二人的师徒名早已断绝,当年江南崩乱,还有李明勋在旁见证,郑成功割袍断义,也就没了破镜重圆的心思,倒是郑经,为了郑藩的前途,一直与钱谦益密切联络。
    “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了?”郑成功问道。
    郑经道:“已经妥帖了,若父王不愿意露面,儿子替您走一趟吧。”
    “算了,为父亲自去,你在军营里等待圣驾吧。”郑成功说道。
    郑成功要去的是松江的白茅港红豆庄,那里隐居着一位九山道人,正是钱谦益的夫人柳如是,只不过当年郑成功率军反攻江南,柳如是亲劝隐居的钱谦益站出来支持郑成功,钱谦益贪生怕死,没有出面,二人也是断了情分,后钱谦益为还都南京奔走,不顾性命安危,终究也是没有得到原谅,但柳如是却是搬进了红豆庄,住在了这个二人绝情绝意的地方。
    红豆庄内,郑成功放下为柳如是准备的箱子,里面都是一些金银玉器这等值钱的物件,柳如是打开看了,微笑指了指简素的书房,说道:“大木,我在此潜修,实在没有多少花销,用不着这些。”
    “师娘说的是,可我当年在南京受师娘大恩,总要有所报答,此间北上山东,前途未卜,也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孝敬师娘,只好如此了。”若旁人再叫郑成功大木,郑成功必然恼怒,偏生对柳如是生不出气恼来,毕竟这是一个可亲又可敬的女子。
    柳如是合上箱子,说道:“大木此番来,可是有事?”
    “我一直有个疑惑,偏生能解疑的唯有师娘一人,只得前来了。”郑成功起身告罪,继而说道:“当年牧斋先生降虏,我亲眼所见,与先生断绝师徒情分,也不后悔,后牧斋先生北上侍虏,出仕满清,不久便是托辞南下回乡,竟是态度逆转,决然反清,我想知道,牧斋先生先坚定降虏,又决然反清,是何缘故?”
    “你以为是何缘故?”柳如是神色伤感,反问道。
    郑成功摇头:“我只是猜测,许是师娘从中劝说,让牧斋先生归义的。”
    柳如是微微摇头。
    郑成功又说:“那便是胡虏无道,欺辱牧斋先生。”
    “小有所辱,倒也不至如此。”柳如是淡淡说道。
    郑成功直接问道:“先生是如何对您解释的呢?”
    “苛待士绅,不敬圣贤........。”柳如是说着,一滴眼泪落下,她擦去之后,说道:“总归,都是满清胡虏之过的说辞,其实大木与我一样,如何信的?想来大木多年经历,早有判断了吧。”
    郑成功坐在那里,手却是攥的嘎嘎作响,终究说道:“我就想知道,若满清授牧斋先生高官厚禄,礼遇优待,他还反清不反清了!”
    柳如是道:“我只知道,钱牧斋道貌岸然,惯会欺骗他人,若大木亲自去问,可要再加三分小心。”
    “您如此说,那我与牧斋先生当年断绝师徒情分,倒也不算错事了。”郑成功开怀说道。
    柳如是微微摇头:“你二人的师徒关系,当年在南京时,是有名无实,左不过他看中你郑家在地方的实力,你二人决裂后,无名而无实,少有合作联系,也是为抗清大义,可如今,却是有实而无名了。”
    “有实而无名,您何出此言?”郑成功吓了一跳。
    “如今大木在钱首辅麾下效力,师徒不师徒的总大不过从属关系,此番北上,名为北伐,实际却是逼迫东番承认南京朝廷的,若成了,那就是东番在前舍生忘死,你师徒二人在后坐收渔利,若不成,想来是要联合满清,以抗东番了,那个时候,一个汉奸老师,一个汉奸学生,你二人断了关系,也和没断一样,大木别忘了,当年你为何与其断绝关系,还不是为了不当汉奸吗?”柳如是道。
    “我必不会让大明与满清奸合的!”郑成功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凭你是延平王,还是郑国姓?”柳如是笑道,她站起身,端来附近农人送来的菜,摆在桌子上,继而说道:“大木这半生啊,逍遥过,纨绔过,努力过,反抗过,阴谋过,拼命过,成就功绩暂且不谈,将来史书上至少会留下抗清英雄四个字,可一步走错了,你这半生便是全盘皆输了。”
    郑成功可没有想到柳如是对钱谦益已经这般决然,这个时候,反倒是不用再问了,柳如是给郑成功斟酒一杯,说道:“我这还有一瓶酒,醉了,也就没有烦恼了。”
    郑成功一饮而尽,想到钱谦益,更是苦恼,索性又饮一杯,柳如是也是这般,不消多时柳如是便是醉了,郑成功见她趴在桌上,一想这红豆庄中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顿觉不妥,从衣架上取来衣服,盖在柳如是身上,踉跄走了出来,翻身上马,与侍从一起,返回了松江。
    回到松江城,将兵马点验完毕,郑成功便是率队前往苏州坐船,松江的士绅官宦都来送行,待离开松江后,陆行到苏州,坐船到了镇江,在镇江,郑成功参拜了永历皇帝,而永历也按照洪承畴的要求,使调拨部分骑兵加入郑成功麾下,让郑成功麾下兵马增至两万五千人,以其为前锋,率先渡河,到淮安也是不停,先行进入山东境内。
    渡过长江的时候,郑藩军乘坐的是长江水师提督麾下的船只,那也是郑成功的老熟人,施琅,二人相见,相顾无言,施琅甚至连讥讽都没有,直接让其渡江了。
    郑成功并未理会施琅,也不屑与之为伍,他专心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很清楚为什么皇帝会点自己为前锋,在这支亲征大军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人都曾经是鞑官鞑将,就连士兵也都是降过清廷的绿营兵,唯有自己,一直在东南抗清,算是根正苗红,这样一支前锋军进入山东境内,更能证明大军北上是为抗清,而郑藩虽与东番有诸多不睦,但总归还属于一个同盟。
    郑藩军从镇江出发,乘船到了淮安府,这里是南京朝廷北上的大本营和后勤基地,在这里,郑成功领到了配属给他的骑兵,以及军饷、粮食,询问早已抵达本地的大军所获得军情,得知东番兵马依旧在胶东集结,在鲁南,特别是北上必经之路并未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郑成功原本想派遣斥候进入鲁南进行侦查,却不曾想,圣驾还在扬州境内,就发来圣旨催促,命令郑成功立刻进入山东境内,冬天里的苏北草木凋零,河流水位降低,土地坚实正是有利于进军的时候,作为先锋,郑成功的大军领到了足够多的冬季物资,特别是被服,在皇命催促之下,只得率先进入山东境内,去践行自己的职责,做一枚试探东番气量的诱饵!
    东番大军不与郑藩冲突,说明东番还有可能承认南京朝廷,而发生了冲突,南京也能以此指责东番背弃盟约,攻杀盟军。
    渡过了淮河,便是北方了,已经是十二月底,北风凛冽如刀刃一般,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生疼,淮河以南还是冻雨,进入山东之后,便是漫天雪花,入眼四顾,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郑藩军渡河之后,沿着运河前进,在邳州进入山东境内,也不曾掩藏行踪,直接沿着沂河北上沂州府。
    然而,郑藩军所到之处,全无临近新年的喜庆气氛,反而是侦查百里而不见人烟,一直到沂州府城都是如此,除了少数偏僻村落,沿途所有的镇甸、城池都已经空了,到了沂州城,才是看到贴满街道和城门的东番告示,要求百姓全部撤往胶东过冬,坚壁清野,带走一切牲口、粮食和人口,烧掉取暖用的柴火,除了没有焚城拆房,一切能用的措施都用了,逼着决意要做王师的郑藩军,一进入沂州城,便是拆了民房,烧梁木、门窗取暖。
    四野无人,郑成功更是不敢轻兵冒进,他派遣精锐骑兵四处搜索,然而这些人带来的消息都是寻不着人,他麾下骑兵多是前绿营,郑成功着实信不过,便是让儿子郑经督领骑兵向北搜索,想来向北直通东番的临朐大营,总归不会还无接触吧。
    郑经点了百余骑兵,接令之后便是一路向北而去,进入沂水县境内,这里早些时日下了大雪,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把什么痕迹都是被挡住了,行了一日夜,进入丘陵地带,都是未曾发现军队痕迹,不多时,斥候小队回来了几名骑兵,说是在进入青州的穆陵关一带见到了东番骑兵十余骑,让郑经前去会晤交涉。
    终于发现了踪迹,郑经心中欣喜,率领兵马前往了穆陵关方向,在斥候带领下,穿过不宽的谷地,转过一个弯,却是发现斥候小队留在这里的人已经全部被杀了,几个东番兵正检查尸体,郑经怒不可遏,命令全队冲上去,抓住那些狂妄之徒。
    然而,谷地之中,骑兵散不开,成了一队,一直追随在郑经身边的卫队长说道:“世子爷,情况不对,两边都是山林,前面怕是有埋伏啊。”
    郑经被拉拽住,一时要骂,却是听到嗖的一声,一根箭矢从他脸边划过,声音尖锐,弄得耳朵生疼,回头一看,身后那个护卫脖子上中了一箭,大半个脖子已经被切开,森白骨茬和血肉之间,鲜血狂飙,重重摔在地上,再看透过脖子那箭,箭头扁平,正是鸭嘴箭。
    这一箭之后,随着一声尖锐的骨哨声,两边的树林不断传来脚步声,很快,便是有几十人冲出,弯弓搭箭,一条长蛇列在山谷中的郑经所部骤然受袭,噗噗声中,人马中箭,敌人所用箭矢威力极大,人马都是挨不住,未曾呼叫便是摔倒在地。
    郑经俯身在马匹上,拨马便是往回跑,不顾箭雨,只是奔逃,逃出山谷,回头一看,跟着自己来的百余人此刻只剩下四个人,而山谷之中传来马蹄声,数十骑兵追杀出来,郑经到底也是老于行伍,虽说喜好火器,但在弓箭骑射上也有些功夫,此刻性命攸关,如何不能全力施为呢,其与护卫打马在前,不时回身,拉弓射箭,每每释弦,便是命中,郑经不敢托大射人,只是射马,他的护卫也是不俗,护着郑经南逃。
    逃了十余里,才是拜托追击,郑经低头看了一眼,箭囊之中已无箭矢,身边护卫也只剩了一个人,郑经长出一口气:“幸得老天爷相助,没有死在东番贼子手中!”
    “世子爷,此番该怎么办?”唯一的护卫问道。
    郑经叹息一声:“只有先回沂州去了,此番岛夷伏击你我,已经是挑起争端,我倒要看看朝廷如何放过他们!”
    二人并马南下,行了一天也不敢停,更是不敢走大道,进入一山道之中,眼瞧着前面有灯火,想来是个小村落,这类村落隐于山中,应当是不为人所知,才没有跟着东番人去胶东,二人饥渴难耐,更是身体寒冷,便是牵着马进了村落,还未想好敲哪个门,却是被一群人围困住,火把被点燃,郑经看清了对面的模样,黑红相间的军服,高大的战马还有标配的骑兵用枪,定然是东番骑兵无异了,咣当一声,郑经坐在了地上,神色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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