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一带, 大小诸国林立,关?系盘根错节。
羌人奇袭石堡城,对泱泱大国而言, 还算不上太过?严重,但落在西域小国的眼中, 却是件天大的事?。
这一回,羌人不似从前, 没有趁着秋日丰收之际,到边地村落间洗劫一番, 更?没像过?去的数次那样,带着抢到手的粮食和?女人便退回自己?的地盘,而是特?意挑了最难行军, 也是汉人们最不设防的冬日雪后, 一下占据一座城池后, 不再?撤退, 竟有彻底占为己?有的意思。
这往往是要倾尽全力?,大战一场的预兆!
如大周这般,都城京都位于?中原之西, 距石堡城数千里之遥, 尚不需为此忧愁,而与氐羌相邻的其余小国,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好?在此次夜宴,他们都知晓了吐谷浑与大周之间的新联姻, 有这样一个盟友,至少吐谷浑身后的吐蕃便轻易不会搅入这一滩浑水。
公主的婚事?,宛如一根定海神针,公布得恰到好?处, 又引得不少朝臣的称颂赞扬。
而最教人关?心?的,还是西北的战事?。
夜宴之后,又隔十日,石堡城又传来消息,陇右守军派出八千精兵,与羌人血战一场,终于?重新夺回石堡城的控制权。
然而,还未等朝臣们松一口气,徐胜向朝廷发出的求援信便快马加鞭送到京都。
石堡城的羌人被击退后,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带着抢来的粮食、衣物朝西北绕行,与另一股足足六万众的羌人队伍会合,攻打定戎城。
与此同时,一直以来都与汉人一样以农耕为生,鲜少搅入占据的氐人竟然也同时发兵四万,对准石堡城南面的达
化发起攻击。
三处同时受敌,陇右军几乎全部出动,抵挡敌军攻势,然而北面尚有防线需守,陇右军分?身乏术,恐怕独木难支,请朝廷再?就近调军前来支援。
已是腊月下旬,临近年关?,各种繁琐的祭祀、仪式不断,朝中自圣上至百官,皆忙碌不已,再?遇到战事?,越发令本?该祥和?喜乐的氛围变得荒茫萧索。
萧崇寿无心?再?留在行宫休养,终于?在腊月二十六这日,带着众人重回京都宫城。
寒冷的冬日,虽未下雪,天气却阴沉着,泛黄的土地被冻得颜色变深,仿佛裂开了一般,对着天空无声嘶鸣。
回到宫中时,才是申时,天已要暗下来,云英抱着睡醒的皇孙进入宜阳殿,让他在屋里玩耍。
如今,皇孙已能自如行走,平日由她们带着,也能在外散步,倒让她们省了不少力?。
丹佩和?绿菱分?别提着尚服局才给?皇孙做好?的衣裳和?晚膳的食盒进来,恰好?见到云英跪坐在柔软温暖的垫子上,笑着张开双臂,而皇孙则咯咯笑着,迈起已经连贯,却还不算十分?稳当的步子朝她冲去,待到了近前,更?是毫不犹豫,直接扑到她的怀里,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皇孙可真喜欢你,”丹佩忍不住笑,将手里的衣裳先搁在一旁的箱笼上,将食案抬至正中,“同我们便没有这样亲近。”
其实她还想说?,云英比先前的那位乳娘看起来好?多了,当真像皇孙的亲生母亲一般待他好?,与他亲近,这样瞧着,若是在别的主人那里,兴许会将乳娘留在身边,长久照顾孩子。但这话犯宫中的忌讳,她只能吞进肚子里。
云英拍拍皇孙的小脸蛋,抱着他来到食案边,替他将围兜系好?,说?:“兴许还是我生过?孩子的缘故。”
绿菱打开食盒,将晚膳先给?皇孙摆好?,闻言掩唇笑说?:“你看起来可半点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要我说?,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与皇孙生来亲近,与公主竟也投缘。”
她说?着,笑容又淡了几分?。
“方才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少阳殿的钱吉,他回来替殿下取两件衣裳,说?是今日晌午,吴王递了折子上去,要举荐靳昭小将军去西北呢!殿下此刻应当正召了靳昭小将军在前面议事?呢,晚膳必是不回来了。”
她们对朝政没有那么关?心?,但靳昭素来是东宫的人,如今刚要调去南衙军中,就被吴王如此针对,可见两边的对峙,已经渐渐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云英的心?中也蒙上更?深的阴影。
那晚萧琰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她以为总还有一阵子,谁知边地的军情竟来得那样快。
夜里,萧元琮回来时,已近亥时。
云英今日不必值夜,才回到自己?的暖阁中,余嬷嬷便来了。
“穆娘子,殿下有几句话想同你说?,烦请到少阳殿走一趟。”
仍旧是平板的语调,锐利的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便迅速垂下去。
她的神态没变,可云英却觉得她的眼神比过?去多了一丝不满。是从何时开始的?
好?像就是上一回自己?从京都看完阿猊回来以后。余嬷嬷在萧元琮的身边,好?像什么都知晓。
“是,多谢嬷嬷前来传话,奴婢这就来。”
余嬷嬷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云英赶紧扯了架子上的厚实冬衣,一面披到身上,一面快步跟上。
外头冷极了,几乎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的脸颊就被寒风冻住了,她赶紧抬起双手,在脸上捂了捂。
幸而少阳殿离得近,不出片刻就到正殿门外。有个内监在门缝边等着,一见她来,也不必通报,赶紧拉开门将她让进去。
暖烘烘的大殿里,她轻手轻脚脱下厚实的外衣,小心?地绕到里间,就见萧元琮正背对她坐着,由一位内监将他头顶的发冠小心?取下,以一把?牛角梳从上至下,梳理了几下。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垂在素色的衣裳之后,有种清雅淡然、随性平和?的气息。
大概是听到了屋门开关?的动静,他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她,淡声道:“愣着做什么?到孤的身边来。”
来时喊得急,路上又冷,她没有太多工夫思索太子此刻让她过?来所为何事?,只下意识觉得应当是同萧琰举荐靳昭去西北有关?。
可到了屋里,看到他披衣散发的模样,云英忽然忐忑起来,脑中莫名想起在行宫时与他单独相对的画面。
放她进屋的那名内监还在身后看着,她低下头,小步行至萧元琮身边两步处行礼。
“不知殿下唤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旁边的几名内监不知为何,在她走近时,已经知趣地退下,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与萧元琮两人。
萧元琮没有立即回答,也是第一次没有立刻让她免礼,只是转过?身打量她。
云英还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因为迟迟没有站直,腰腿逐渐发酸,微微打战,然而在萧元琮的注视下,还是尽力?保持着面色的平静。
好?半晌,萧元琮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托在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之下,将她扶起来,说?:“可知孤让你过?来,所为何事??”
云英咬了咬下唇,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他与萧琰的不同。
萧琰是个不管不顾,单刀直入的性子,平日喜怒不定,变化无端,可并非不形于?色,而萧元琮却从来不愿被人看透。
可这种看透,并非是要旁人在他面前有所遮掩。
“奴婢愚钝,只能斗胆猜测,可是与……中郎将有关??”
萧元琮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云英,从什么时候起,你与孤之间能说?的话竟只余下靳昭了?”
云英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殿下恕罪,只是奴婢方才听说?,今日吴王上疏,举荐中郎将前往西北,这才有此猜测,还请殿下明示。”
能在东宫传出来的话,自然都有他的默许。
“不错,确有此事?。”萧元琮淡淡回答,听不出情绪,但似乎也有意说?两句,“他要举荐靳昭为鄯州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云英轻声重复一遍,“那是常驻西北的守军将领……”
“是啊,”萧元琮叹了一声,饮了杯热茶,“常驻西北,他与父皇关?系亲密,他的话,父皇总是更?听一些,若父皇点了头,那这一回,恐怕连孤也没法再?将他留在京都了。”
这一声叹,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感?。
这些年的争斗中,萧琰几乎没有主动出手过?,与之有关?的事?,几乎都是郑居濂和?皇后在背后谋划。照郑家一贯的行事?,他们想保住南衙军的位置,多是要想方设法将靳昭拉下马,就像上次中秋的那场局一样。
他防了许久,没想到最后萧琰会出手,的确在意料之外。
不过?,他并非毫无招架之力?。
云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
萧元琮伸手,食指轻抬她的下巴,凑近几分?,道:“怎么,害怕了?怕他因为此事?而抛下你?”
云英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云英,你也知晓他是个有抱负之人,对不对?你舍得教他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继续像过?去那样,一辈子留在京都,从此只能在梦里实现沙场征战的抱负吗?”
如果从来没有实现的可能,兴许不会放在心?上,就像过?去那样,偶尔一想,压在心?里,不会觉得遗憾,可如果曾经有机会实现,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放弃,那才是一辈子的意难平。
“又或者,你愿意离开京都,随他远赴边地?”
这话萧琰也曾说?过?,可是萧元琮与他不同的是,后头还加了一句。
第66章 奏疏 孤可以帮你保住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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