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紫竹林时, 姜离有片刻怔然,八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裴晏剑荡林风,也是在这里, 裴晏一招一式, 不厌其烦地教了魏旸一年。
她忍不住扫一眼裴晏, 便?见裴晏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姜离心境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 天边铅云堆积,林中光线愈发昏暗。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等七八人分散开来,一往碑林于方向, 一往西?南坡地方向,姜离和裴晏则一同往东北面通向青云崖的深林走?去。
二人同行在前,皆不言语, 怀夕跟在后, 莫名?被这气氛影响, 也不敢开口说话, 张穗儿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 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墨蚊通常飞不远嘛?若墨蚊在这林子里,那旁人如何带入书院去呢?”
姜离问:“你可捕过蝉吗?”
张穗儿一愣, “捕过,当然捕过, 书院入夏之后,若是学?斋外头的林子太吵, 先生还组织大家一起捕蝉呢”
姜离便?道:“蝉能捕,这墨蚊自?然也能,只需在林间墨蚊出现之地放一点?儿带血的生肉,那墨蚊便?会闻味儿而来,附着不去,轻而易举便?能捕到,不仅能捕,还能养,用腐肉或腥血,养上三五日不成问题。”
“噫,这也太恶心了。”张穗儿听得龇牙。
怀夕道:“正?常人自?不可能做这些,但凶手为了害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书院后山地势陡峭,仲春时节,依山而生的紫竹林一片郁郁葱葱,姜离目光敏锐地盯着林中各处,尤其往凹陷潮湿之地寻,裴晏对这竹林更是熟悉不过,然而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刻钟的功夫,除了飞蚊雀鸟之外,并未发现墨蚊踪迹。
张穗儿纳闷道:“前两?日下了雨,虽说是大雨,可这后山多是坡地,素来少积水,而最近的溪流在西?南方向的山坳里,离这里有二里地远呢,且下去的小路十分陡峭,大雨之后更不好走?,而若是往北面走?,便?是去青云崖了,青云崖辟成了练武场,亦是此峰尽头,在其东面有一片古佛石刻,但那里同样是处断崖,因三十多年前有人在那里坠崖,那石刻也成了书院禁地,已被封了住。”
张穗儿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着,很快又继续道:“便?是未封路,石刻之下也是峭壁嶙峋,无下山之路,也无溪流水潭,不是潮湿之地才生毒虫吗?我实在想?不到哪里能生墨蚊,总不可能是山下带上来的……”
姜离与裴晏何尝不知山上情形,二人面色凝重地等了片刻,九思和另一队人马返回,九思禀告道:“公子,姑娘,没见到说的那种蚊虫。”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瞳底皆有焦灼,眼看天色渐昏,一行人只得先返回书院,书院内,方青晔正?带了几个斋夫与武卫四处搜寻,然而只看其神色,便?知他们也搜索无果。
方青晔焦急道:“鹤臣,什?么意思?难道虫害不是巧合?”
裴晏凝声道:“虽无实证,但我们搜遍了书院周围,都未发现毒虫,便?更说明?此前的两?次虫害有古怪。”
方青晔愕然道:“可、可前一次虫害,乃是在正?月下旬,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刚才又把那些犄角旮旯之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怀瑾的踪迹,现在是怎么个说法?你这里可有头绪?”
裴晏看向学?舍方向,坦诚道:“最好的结果,是付怀瑾用了障眼法出了书院,若他人还在书院,那只怕凶多吉少”
墨蚊的线索并无下文?,裴晏又打开众人证供,很快道:“把薛湛和柳元嘉叫来。”
方青晔微讶,“他二人怎么了?”
裴晏便?道:“适才有人提起,他们与付怀瑾生过争执。”
方青晔欲言又止一瞬,只得先应下。
如今线索不明?,裴晏仍然只能从人证口供入手,姜离站在窗边,眼见时辰越来越晚,一颗心也高高悬在半空。
很快,一片嘈杂脚步声到了讲堂之外。
第一个进门的是薛琦,他疑惑道:“世子,怎么还要再?问湛儿?他们不都问过了吗?”
永阳侯柳明?程也跟在后面,“是谁说他们与怀瑾生了争执?同在书院,又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偶尔有个口角也不算什?么。”
这二人是为儿子而来,同来的却还有付宗源,眼看黄昏将至,他心底焦灼如焚,别说是侯府世子、薛府公子,便?是亲王老?子来了也得解释清楚。
他进门来,一时看着裴晏,一时又怀疑地看向后面的薛琦和柳元嘉,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盘问付怀瑾下落。
裴晏道:“只是正?常询问,二位不必紧张,若是正?常口角,正?常交代便?可。”
柳明程和薛琦对视一眼,显是很不情愿,但失踪案当前,他们也不敢太过回护自?家孩子,方青晔这时道:“对啊,解释清楚便?好了,薛大人,侯爷,不若落座听听怎么回事吧。”
薛琦一叹,“也是,湛儿,那你好生解释清楚。”
薛琦呐呐应是,在他身后,高从章和高晖、以及王喆都一同跟了来,他们齐齐进门落座,唯独薛湛和柳元嘉站在堂中等着询问。
裴晏先看向薛湛,问:“月余之前,付怀瑾可是说你与孔昱升有龙阳之好?”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惊得薛琦立刻站了起来,“什?么?!怎有此言?!”
薛湛闻言面上也是青红交加,恼道:“大人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在二月初,我与孔昱升在学?斋之中探讨一篇骈文?写法,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却用此等污言秽语污蔑我二人,我当时气不过,与他争辩了两?句,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难道我会因为此事害他?”
薛琦眉头紧拧,“方院监,书院同窗在一处进学?多正?常之事,怎还生出了这等谣言?”
方青晔面上也挂不住,但不等他解释,裴晏继续问道:“付怀瑾只说过那一次?他只是因为看到你二人在一处进学?便?说了此言?”
薛琦咬牙道:“不错,孔昱升擅骈文?,除了我,也有其他人找他探讨,可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日忽然口无遮拦起来,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之后几日,我气消了,便?也不拿此事当回事了……”
付宗源听得不快,“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无古怪,怀瑾一个读书人,怎会平白无故有这等指摘?”
薛湛闻言愈恼,薛琦也忍不住道:“宗源,如今怀瑾那孩子不见了,我们也替你担心,但说实在的,这么一圈问下来,怀瑾平日行事可不是你说的那样端方君子,话是他亲口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幸而只说了那一次,我谅他年纪小不予计较,否则,将这等有违人伦礼法的不耻脏水泼到湛儿身上,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付宗源满腹焦灼,可如今问来问去,反而给付怀瑾招来恶名?,他心底怒意勃然,可想?到薛琦身份,只得强自?忍下,“都是孩子们的玩笑话罢了”
裴晏这时看向柳元嘉,“也是在二月初,你与付怀瑾在学?舍内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是为了何事?”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柳元嘉身上。
柳元嘉年二十有三,乃是永阳侯柳明?程独子,柳家虽也算长安世家,却比寿安伯府还要没落,柳元嘉这世子更是世袭爵位的最后一代,偏偏柳元嘉幼时体弱多病,也无英才,若就?此蹉跎一辈子,到了下一代,失去了爵位的柳家便?彻底地脱离了世族之列。
为此,柳明?程可谓操碎了心,十多年之前便?给柳元嘉请了名?师为先生,九年前,更是早早把柳元嘉送进了白鹭山书院,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与柳元嘉同岁的裴晏已经为官四载,可他还在书院内进学?……
虽说这等年岁也不算太晚,可柳家无权无势,和其他世家子比起来,柳元嘉的处境多有尴尬,正?因如此,柳明?程更强逼着柳元嘉进学?。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柳元嘉无奈道:“大人,那次其实也是个误会,他看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家信,还有父亲寻的古籍书册,便?、便?生了嘲弄之心。”
裴晏拧眉,“嘲弄?为何嘲弄?”
柳元嘉五官清俊,身形瘦削,此刻他紧抿起唇角,显是紧张起来,又往柳明?程处看了一眼,磕磕绊绊道:“说、说难怪我学?问不佳,乃是因念家之故。”
他视线闪躲,不敢与裴晏对视,裴晏盯他片刻,“来人,去他房中看看”
这话一出便?是要搜屋,柳元嘉面色大变,忙道:“慢着!”
他猝然喝止,面上惊惶明?显,其他人见状皆露兴味之态,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付宗源沉声道:“贤侄,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众目睽睽之下,柳元嘉双手绞住袖口,又看一眼柳明?程,咬牙道:“不、不必搜了,我直说便?是了……今岁我们都将入科场,我父亲会请以前的先生为我解题做赋,再?做范文?供我参照,待家仆送衣物细软与家信之时,一并送来,此事……我不愿旁人知晓,可那一次,他进我屋子之时正?好碰见我在背那些范文?,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先是嬉笑追问,后又想?宣扬,我一下着急便?与他吵起来”
话已至此,柳元嘉索性道:“我学?问作的不好,只能用这些笨办法,怀瑾他比我年幼,学?问却在我之上,他用此事嘲弄我,我岂能不恼?”
薛琦惊讶道:“背范文??那岂非作弊?”
柳明?程面色早已黑沉下来,柳元嘉如芒在背道:“不,不是那个意思,书院每月的试题都是临时给的,父亲送来的范文?也不过是往年科考用过的题目,我不擅文?赋与策论,只能靠死记硬背能得一二,并非作弊”
第149章 错综无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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