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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他山之石

    刘之纶双眼通红的站在军机处暗室中,他杀气冲天,显然是兴师问罪来了。
    因为我言而无信。
    我曾叫信誓旦旦的告诉军机处大臣们,引入天主教,不过是为了牵制和瓦解儒教,等到打倒了孔家店,就还赛里斯一个朗朗晴空,把神棍赶回天桥上,道士算命,和尚做法事,儒生卖字画,教士负责给人驱邪。
    结果皇帝言而无信,居然变卦了,真要将天主教作为一方诸侯,吸纳进来。
    刘之纶和我并不是一路人,宋献策与王祚远也是,说到底,天底下有能耐的人,都是不甘心居于人下的。
    我们合伙坑阉党,是因为利害一致,我们集资宰东林,是因为同otg2ntc=仇敌忾,我们凑份子造反,是因为孔家和藩王挡了大伙儿发财的道。
    大家只是合伙人,君臣关系不过是表面,要是有朝一日反目成仇,这几个家伙轻则划水摸鱼,上班打卡,喝茶看报,重则弃暗投明,紫袍加身。
    我原以为自己看人很准,觉得凭自身驭下手段,总能将这几人拿捏在手中,为我驱策,没想到在刘之纶身上出了差池。
    不同于其他庸人,大猪蹄子说,军机处这几人都是后世来人,生而知之者,和我们隔了好几个思潮,不同凡响,我也对这几人另眼相看,没想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莫非是我聚拢上千群众演员,表演赛里斯哈里发国的景象惹怒了他?
    “那个,老刘啊,你应当知道,这番布置,是为了从洋人手里取回主动权,迅速扩张圣教的牧群,如此才能在孔家覆灭之后,以圣座接替儒教残留的权力真空。先前朕不是和你们通过气了么?”
    刘之纶听了我的狡辩,仍旧怒气冲冲。
    他强压怒气,嘴角微微颤抖:“老大,我知道你不会把国家交给那帮回回。不过,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基督教抱有这么大的敌意,难道是年幼的时候……
    不妙啊。
    赛里斯上一个能干的宰相,就是死于痔疮治疗不当。
    现在我好不容易抓到个得力手下,整治出上万新军,莫非也要因为同一个器官重蹈覆辙?
    尽管军机处正在上演政治斗争的历史正剧,我脑海中仍然瞬间勾勒出年幼的刘之纶被英俊的神父揽在怀中的图景,整个人顿时开心了起来。
    康斯坦斯!你的灵魂都腐坏了!江浙湖汉北
    定了心神之后,我清了清嗓子:“咳咳,元诚,你怕是误会了吧,那些人都是演员,朕招揽来唬骗汤若望的。”
    “哼。”
    “元诚啊,朕知道你厌恶基督教,却没料到你如此痛恨,想来以前受了不少委屈吧。”
    “哼!”
    我又劝解道:“你和拜上帝教有何深仇大恨,竟然如此抵触?”
    刘元诚丝毫不顾及我是皇帝,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汉奸!居然引狼入室!这帮传教士分明是妄图入主中原,图谋不轨,亡我之心不死!”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不讲道理也就罢了,居然开始诉诸人身。
    得亏现在当值的是我,对汉奸的指控并不在意,若是大猪蹄子听到,自称夜夜与女真人搏杀的明武帝非得把你活撕了不可。
    什么玩意,当初三自爱国教会的方案不是给你看过吗?怎么这会儿又指责起我来了?
    他把帽子往我头上一扣,嘴里就再无顾及,脏话连珠炮般脱口而出:“卖国贼!假洋鬼子!我瞎了眼和你为伍!今日传教士和基督教进了国门,往后日拱一卒,鲸吞蚕食,迟早将泱泱华夏变成洋人的殖民地!”
    我的老天,这都什么和什么!
    刘之纶简直,简直是刁民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高呼宁要孔子的草,不要教皇的宝,和君堡那些抗拒东西教会合并的刁民如出一辙。
    按照大猪蹄子的说法,再过几年,帝国境内的天灾将恶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土地的产出将完全不足以喂饱现在的人口,几千万人都会在饥荒与战乱中死去,他居然还顾得上什么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赛里斯面临着内忧外患,我们有限的资源不仅要应对女真人的进攻,更要维持国内最低限度的治安,任何一个行省秩序崩溃,都会导致数以百万计算的人口减少,重建秩序。
    而在大危机的彻底崩溃中,重建秩序往往是一种奢望,直到人口彻底消减,残存的幸存者不足承载混乱的涟漪,崩溃才会停止。
    这也意味着当地的居民大部分非死即逃,整个行省几乎被废弃。
    动乱会连锁反应,难民的浪潮会席卷周围尚在苦苦支撑的友邻行省,而关外的女真人与趁机拥兵作乱的军阀、起义军更是会摧毁一切妄图稳定局势的努力。
    我需要搜罗一切力量,去应对这场灾难,权谋和诡计可没法在陕甘和山西的灾区变出粮食来。
    根据我在京畿地区的调查,赛里斯帝国的土地兼并已经颇为严重了,这样的土地兼并曾导致当初小亚细亚军区制的瓦解。
    和士绅们挨个谈判,倒不是做不到,我大可以让总督、巡抚交代各个州府,再经由下面的县令,与当地的有钱人商量,多少总能拿出些钱粮来救灾,只不过层层分包,能执行多少可就不好说了。
    流官制好处多多,能有效缓解地方公开反对中央的问题,不会出现哪天一脚醒来,发现又有哪个军区将军紫袍加身,并且要给现任皇帝亲自进行眼科治疗。
    坏处是流官大多是混日子的,只要收得上税,不闹民变,平平安安做完三年官,就堪称能干了,足以作为政绩炫耀。
    处理一下地方上的冤狱,修修水利,少刮地皮,只收孝敬,官绅一体发财,就已经是清官了,谁会吃饱了撑得,真的为民做主呢?
    只要别有刁民去府衙省城,乃至京城上访,日后平步青云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平时指望这样的官僚机构维持统治是不会出大问题的,因为每个官僚都会尽量避免出错,但在灾荒战乱时,指望他们主动做点事却是痴人说梦。
    既然随便干干和宵衣旰食对自己的履历没有什么影响,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的去治理县城呢?
    皇帝说要富户捐纳,可是县令手下的皂隶就是富户出身,平日收税征粮也指着富户出力,组织徭役要富户居中主持,做什么都离不开富户,得罪了这帮地头蛇,往后还怎么展开工作?
    都是平头百姓,谁管朝廷和江山,我们给毁家纾难的义士著书立传,真是因为这种人太少了。
    地头蛇要钱要粮,皇帝也要钱要粮,一家多吃一口,另一家就少吃一口,除非把一地的士绅都杀光,否则不管是清丈田地还是收取赋税都会迎来层层阻碍。
    杀光这些地头蛇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赛里斯有一千个县,我哪怕一天签发一个县的灭绝令,也要三年才清洗得过来。
    而且那些地主、士绅与当朝的官员,各地武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枉杀会得罪全国的士绅,哪怕要清洗,也要寻个由头,罗织罪名,大兴文字狱。
    我的罗织手法师承《促织经》,众所周知,促织是一种只在夏秋之时才会出现的虫子,这意味着每年能罗织的罪名有限。
    何况从全国各地榨取钱财,最终目的是为了下发到各地去赈灾和打仗,稳住地方局势,并不是为了在内帑拿银锭盖房子——朱由检你他妈再用金花银搭宝塔试试,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穷省本来就没多少油水,所以我打算在陕甘一带大规模建设教会制度。
    教会不同于地主,尽管教士对物质财富也充满了渴求,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身为神职人员,行事总比地主收敛些。
    刘之纶骂道:“收敛个屁!都是亚伯拉罕一神教的邪教!外来的宗教都靠不住!”
    我不由皱起眉头,尽管我暗中密信孔雀天使,终究是在君士坦丁堡长大的,正教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做圣事和参加弥撒就像赛里斯人烧香拜佛一样平常。
    “这,佛教不也是外来的吗?”
    “你是说‘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开荒地’的那伙妖僧?等老子这期新兵,就和委员长一样,把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僧都扬了!”
    不就是初夜权和压迫佃农嘛,哪儿的地主都一样,那些寺庙里的地主无非是发型清凉了些,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僧团和寺庙的组织制度很是落后,本来就容易藏污纳垢,所以我才要用基督教会组织去挤占他们的生存空间。
    相较于朝廷建立的统治,地方教会更容易深入基层,零散的修道院和乡村教堂可以深入到县城触及不到的地方,由皈依教众的十一税和投身教会的神职人员的无私奉献负担这部分行政开销,原本这部分剩余是进入地主的粮仓,现在转为进入教会的圣库。
    庙宇中都是逃避徭役的年轻僧侣,而投身教会却要经历神学教育,有编制限制,可以一定程度限制劳动力流失和僧团组织臃肿。
    而比起传统的佛教、道教的庙宇道观,教会组织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赛里斯的宗教组织彼此之间并没有隶属关系,而基督教会可以将物资与人员在牧区内按需调动,各个修道院和教堂的剩余也会被向上收集,便于统筹。
    基层的教士如果有神学、行政上的成绩,也能从乡村教堂向堂区、总铎,乃至主教区升迁调动。
    有征税权,有行政组织,有人事任命权,整个教会组织就相当于一个国中之国。
    西帝国崩塌之后,罗马牧首区的独走已经证明了教会可以脱离王权独立存活。
    为了防止这帮神职人员造反,几乎所有统治者都会禁止他们娶妻生子,以侍奉神明、修行参悟的借口剥夺他们的合法子嗣。
    作为交换,他们的权力与财富不能世袭,防止尾大不掉。
    修士们当然可以狎妓,养情妇,私通妇人,养一打私生子,但这些野种不会得到承认,无法继承积攒下来的庞大财富。
    不管生前如何作威作福,巧取豪夺,等修士一死,这些财富就会被同僚和上司瓜分干净,而且相当一部分会进入到教会的圣库中。
    教会组织的腐败不可避免,但花天酒地把钱用出去,总好过地主把银子埋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我耐着性子,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刘之纶:“而且,这并非拉丁人的天主教,而是正教,是源自希腊的教会,我对此知根知底,自信能将其掌握在手中,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你最喜欢的国家社会主义,不也是来自日耳曼吗?你推崇的军国体制,不也来自意大利吗?”
    “你说基督教坏,可是制度和历年从来都是中立的,总会有利有弊,基督教坏,儒教就不坏吗?拉丁圣职者接着耶稣话行恶,那些士绅不也借着孔子话行恶吗?”
    “是外来的还是本土的,又有什么关系?徐光启的眼镜是葡萄牙人带来的,我午饭吃的砂糖,是从天竺引进的,胡服骑射可不是赵武灵王时才有的旧事,李若琏身上那身曳撒就是蒙古人留下的服侍。”
    “礼失而求诸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邻国和蛮夷的长处不吝赞美,虚心学习,这才是大国应有的气度。孔夫子曾经曰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晏子也说,愚者千愚,必有一得。你所推崇的那些蒸汽机、大炮、纺纱机,不也是拉丁人研制的么,那些几何和天文知识,也并非国内的学识,你不也虚心在学习吗?”
    “朝廷已经积重难返,只要能救这个国家,能救芸芸众生,我们实行的是不是祖宗之法,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百姓能活下去,只要能保住天下百姓,信拜上帝教怎么了?”
    “就算王朝变换,只要能保住黎明苍生,国家变成太平天国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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