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那条名为丝绸之路的草原商路尽管已经衰败,但终究没有彻底断绝,高加索和黑海北岸依然断断续续,会有赛里斯帝国出发的商队会进入金角湾。
而印度的阿拉伯商人把货物运抵开罗之后,转卖给欧洲的商船队之后,也会有不少份额会途径君堡运往欧洲各处。
换言之,来自远东的货物,终究会有小部分会流进君士坦丁堡,再分发到欧洲各地。
我借口访问城中诚实守信的热那亚商人——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世界上并没有这种生物——检查了热那亚共和国位于港区的仓库,草草查验了装满胡椒、肉豆蔻和天堂椒的货栈之后,终于找到了我的目标。
来自赛里斯的瓷器。
赛里斯人经常会在瓷器的底部盖上红印,多半是生产年份,考虑到欧洲人连赛里斯帝国现在的统治者是大汗还是皇帝都分不清,显然他们也没有闲情逸致加钱去买赛里斯的古董。
因此在我面前的瓷器应该都是十几年内出窑的产品,如果大猪蹄子是在耍我,那我应该能在瓷器里找到最近几个皇帝的年号。
手里价值千金的花瓶,瓷碗和瓷碟,触感凉腻,花纹清雅,根本是天堂的造物,如果是在往常,我会两眼冒光的放在脸上蹭,但现在我只是目无表情的一个个翻过来,观察它们的底部,希望能找到一个“万历”或者“天启”。
我只找到了很多永乐,很少的宣德。
此外,我还找到一个铜制的香炉。
宣德年间的御用香炉,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这批货里的,我还在北京时,为了解决宝源局铜料不足的问题,曾有人提议把宣德年间的铜器融掉,我还把玩过与之形制一模一样的香炉。
只是这炉子比我印象中大一点,但应该不是香炉变大了,而是大猪蹄子的手掌较我大一圈的缘故,除此以外,这香炉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但铜制的香炉表面一点铜绿都没有,光可鉴人,简直就像是刚刚铸成的一样。
这下问题大了。
我在两百年前,而大猪蹄子在两百年后?
那我和他交换身体,他在欧洲做的事情,岂不是在改变历史?
赶紧回屋,翻开那本笔记。
“朕就知道你没看完就会冲出去。”
“现如今朕比你多活上几十年,吃过的鱼比你啃得黑面包还多,你莫要用这番眼神看朕。”
“大明这边,现在是朕继位之初,但朕已经死过一回,黄粱梦般见到了自己怎么在崇祯十七年上的老歪脖子树。”
“朕猜测,下一次离开北京,到君堡去,却要等到明年夏天,前一世,朕从那时才和你停止交换,要接上怕也要到那时。”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朕以人欲强改天理,在君堡强留半日,不能过多泄露天机,否则恐为天人所知,只能拣紧要的于你说,却不要四处声张,天人知微见著,端的可怖。”
“你麾下的巴西尔,实乃五百年后人物,善加任用,多多听取此人意见,此外你的父皇朕也见到了,若没猜错,怕也是几百年后的人物,你自他处所学,皆为未来之妙法。”
“此外,你和皇弟、皇妹,确是你父皇所生,所谓红杏出墙,不过是一种情趣……咳咳,此言不敬先皇,就此打住。”
“再者,鄂图曼鞑子此番西御匈牙利,东讨卡拉曼,又分一偏师去敲打瓦拉几亚,须得一年才能腾出手。打完两仗,穆拉德的兵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又要一年才能补齐战损,修养生息。”
“故而你在未来一年中,大可随意行事,只要不太过分,譬如去劫他的粮道,穆拉德都无心无力来应付你,而两年后他也并无意愿死磕固若金汤的君堡,而是对摩里亚用兵,你大可将手头的兵力都放到科林斯。”
“此外,朕先前在剑圣理查德纳尔的笔记中,寻到几页夹层中的秘籍,只知是启真剑的心法,但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和数术,朕却看不懂,可否替朕通译了,待明年朕自来取。”
“拂菻总兵官·朱由检,顿首。”
我看得半天合不拢嘴。
你是想告诉我说刚刚我看的奇幻小说其实不是奇幻小说,而是纪实文学?
究竟是我压力过大了精神错乱导致出现幻觉了还是这个世界就真的这么疯狂?
我得,我得喝一杯。
心烦意乱中,我冲着门外大喊:“酒,快,给我酒!”
安娜端着一个陶罐走进来,替我倒了一大杯:“给。”
咕咚咕咚咕咚,我闷头把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哈,我怎么就遇到这种破事了呢!”
妹妹撇撇嘴:“这就是你的命数。”
“先是恶魔附身,现在恶魔还比我小两百岁!”
安娜又替我倒了一杯:“姐你差不多得了,别以为现在恶魔附体了就能随意撒泼。”
“我才是你姐!他不是!咕咚咕咚咕咚——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啊,咱们一家都要被穆拉德给弄死了,到时候你得嫁到深山里去。”
“我没醉!”
“谁说我酒品不好的!”
安娜没有接我的话茬,只是放下罐子,抱起地上的梨花猫:“你喝的是鲜牛奶,刚挤的。”
“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牛奶?”
梨花猫和妹妹同时摆出鄙夷的表情:“姐,你以为喝醉了逃避现实就能解决问题吗?”
等穆拉德打进来,我不管是殉国还是假意改信,都没机会喝了,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看不起你,我的姐姐应该是那个顶天立地,不管什么困难都能用智慧和学识解决的巴塞丽莎,你不是我姐。”
安娜,你说的那人用的也不是智慧和学识,而是蛮力和……
不对。
一想到那什么以太追光剑,好像还真是一门靠智慧和学识施展的剑法,我竟然无法反驳安娜。
“安娜,我和你老实交代吧,其实我不是你姐呜呜呜……”
安娜凑到陶罐前嗅了嗅:“牛奶里我也没兑酒啊。”
猛地一把抱住妹妹,吓得狸猫一声尖叫:“安娜!”
“姐姐现在很乱。”
“你让我抱着冷静一下。”
死没良心的安娜不耐烦的咂舌:“天这么热,不要靠过来啊,猫给你,你抱猫去。”
说着不由分说的把我的胳膊掰开,力气极大,我怀疑她是其实是驴。
妹妹丢下我,骑着自己的阿拉伯战马跑出去逛街了,只剩下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狸猫绿油油好似宝石的双眼默默盯着我,瞳孔收缩成一线。
我被他看得背脊发凉:“你是朱由检的前世?”
猫翻了个白眼。
“你既然是前世,那给我出个主意,这回到底怎么打,既然不能抢穆拉德的辎重队,莫非是点起人马去抄了奥斯曼的老巢?”
他一脸鄙夷的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妙啊。”
“……”
忘了你不会说话了。
我找来一张地图,又弄来许多算子——九州风云不仅在赛里斯有不少人玩,我在君堡也做了个简略版,只是帝国的战略选择除了死守君堡就是死守摩里亚,根本没有什么推演的空间。
玛纳,不对,朱由检用后脚挠了挠脖子,才慢悠悠站起身,踱步到地图上,衔起一颗红色的算子,摆到君堡的位置。
“明白了,你是说,第一步献城投降,打开城门迎苏丹,苏丹来了不纳粮?”
朱由检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全身不停抽搐。
他伸手指了指算子,只见上头原本代表奥斯曼的三角已经被刮去,新刻着一个明字。
我一巴掌拍在猫头上,惊得他一震,诧异的看着我:“这里是君堡,不是你的大明,再穷再苦也是独立自主的国家,摆个明军的算子是怎么回事?”
猫重重的叹了口气,用眼神告诉我:“孺子不可教也。”
他骂骂咧咧的走了两步,来到忽鲁谟斯,前腿亮出爪子,指了指这个位于阿拉伯半岛东方的岛国。
“举家内附霍尔木兹?但会不会太远了,而且一定要内附的话,马穆鲁克或者神圣罗马帝国更合适吧?”
“妙啊。”
猫气的鼻孔中喷出白烟,蘸着墨水在我桌上写了个赛里斯词。
朝贡。
我不满的把猫拎起来:“你这不是能交流嘛。”
只见由检·玛纳·朱伸出一只前爪,指了指天上,又把肉垫贴在我嘴上。
好吧,过多的窥见命运,一般只会酿成悲剧,知道得太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亚当和夏娃放着伊甸园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吃善恶果,才被放逐到地上,有害的真相还是少接触为妙。
想明白之后,我像傻子一样对着猫说道:“那我说,你摇头或点头,这应该没有危害吧。”
猫猫点头。
“你是要我像笔记里说的那样,去霍尔木兹朝贡?”
猫猫点头。
“但我不能只带一份笔记和一颗青金石过去?”
猫猫点头。
“我应该把安娜带上,送她去赛里斯安度余生?”
猫猫……猫猫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给我两爪子,最后还是没下手,气得打了一套拳,转身跑了。
确认猫走了之后,我才凑到桌子上,上头“朝贡”二个汉字墨迹未干,下笔遒劲有力。
我写的赛里斯字只是勉强算工整,可没这种书法功底,绝无可能是我写的。
由此可见,并不是我疯了,而是这字确实是玛纳写的。
开什么玩笑!我不能接受!我的猫居然就是那个大猪蹄子!而且是两百年后的大猪蹄子!
孔雀天使啊,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4.难道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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