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华乃是贾珏路上碰见, 彼时听闻姑父病重, 贾珏顿足不已:“早知如此,我便留在扬州了。”
只是那时节已经在通州码头之上,后悔晚矣, 也只得回京再论了。这才结伴而归。
且说黛玉闻听父亲病重,顿时痴了一般, 当即哭了:“这怎么会,前月父亲尚且来信, 言说一切均好呢……”
黛玉直哭得哀哀欲绝, 梨花带露,哭得张氏也伤心不已,贾母听闻顿生一股愁闷。
迎春听闻贾珏八月跟姑父一起过节, 忙着招了贾珏亲自细问, 嘱他软语抚慰黛玉。
贾珏便与众人言说,姑父八月见看着尚好, 饮酒吟诗, 精神抖擞,否则自己必定会写信回家了。如今事隔三月不足,即便生病,当无大碍云云。
黛玉那里听得进呢,只是哽咽呜嗯, 众姐妹无不心酸。
贾母虽然舍不得黛玉寒冬出门,却不能阻碍她父女面见,只得吩咐打点行装, 又吩咐贾琏去户部告假,护送黛玉南下返乡。
却说贾珏,因为刚刚从南边游学回家,惊闻姑父病重,甚悔没有临行探望姑父,又见黛玉哭得伤心可怜,他倒没有一如宝玉泪水涟涟,却向老祖宗请求,也要偕同哥哥贾琏护送林姐姐返乡去。
贾母既舍不得黛玉苦寒奔波,哪里舍得阔别一年孙子再有出门呢,就是张氏见贾珏身量高挑却体态纤细,分明一份营养不足之态,心中好生疼惜,正要利用冬日替儿子好生补一补。遂劝道:“你既说姑父不打紧,何必又要反口,没得吓唬林姐姐,更加慌张。不如陪伴老祖宗过了新年,翻年再说服先生往南边游学,绕道去探望姑父也就是了。”
贾珏还要再辩。迎春微笑伸手,搀起贾珏:“珏儿远游年余,老祖宗母亲日日引颈期盼,切勿任性,徒惹老太太太太伤神。”
贾珏这才罢了,忙着与贾母张氏磕头赔情不迭,贾母张氏哪里计较这些,不过见到贾珏这般知情达理,进退有度,心中各自欢喜不尽。
十二月初日,一家人送别了黛玉风雪上路,贾母泪水涟涟,只说叫黛玉勤便写信。黛玉拜别众人,洒泪而别。
张氏心中本来只觉祸福难料,返身回头,惊见迎春满面忧色,瞬间打疼了张氏眼眸,心头沉甸甸正如压了千钧重担:可怜玉儿!
或许是黛玉跟了张氏已经情同母女,或许因为迎春预言每每太过精准,张氏这一次竟然不敢动问林家吉凶。
回头却说凤姐,只因贾琏护送黛玉南下探亲,心中甚是无趣,白日尚好,腊月正经忙碌不已,无暇分神,最是夜间长夜慢慢难熬。
却说这一日,凤姐吩咐熏香锦被,和平儿连个说笑一阵,念叨贾琏黛玉约莫到了何处,话到尽处,各自瞌睡不了。凤姐尚有精神,说着话不听平儿答复,看时平儿已经睡熟了,凤姐一个哈欠,胡乱睡下不提。
朦胧之间,听闻有人呼唤自己,眯眼处,竟然瞧见秦可卿俏生生走了来,凤姐只道是她偷空来看自己,心中无限欢喜,起身迎接。
却不料可卿絮絮叨叨说出一番话来。无一不是警惕凤姐,要未雨绸缪,谨防一日树倒猢狲散,百年基业成灰烬。
最是惊奇,可卿竟然笑语预言,贾府即刻就有一桩泼天富贵临门了,无异鲜花着锦。凤姐追问如何富贵,可卿避而不答,直说临了自然知道。
言罢转身,嘴里念念有词:“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不善诗词,听不明白,还要拉住细问,却不料可卿已然飘然远去,凤姐待要追赶,脚底下一滑,就听二门上传来云板之声,连扣四声,正是丧音。
凤姐忙睁眼忽听外面脚步忙乱,高声动问:“何处传来丧音?”
巡夜婆子高声禀告道:“回二奶奶,东府小蓉奶殁了!”
凤姐碰的跌回炕上,痛哭惊呼:“可卿啊!”
凤姐忙不迭穿衣起身来至张氏婆婆房中,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均在在座,大家无不纳闷,前日还见了,病症大减,太医也说冬尽春来必定康复,如何一夜之间竟然丧命?
惜春呐呐失语:“都是我!”
一时心中剧痛,忍耐不住,竟然失声,又觉不妥,死死捂住嘴巴,浑身抽搐不已。
好在大家各自沉痛,迎春又加掩饰,只说无事,鸦雀不问遮掩过去了。
宝玉最是个慈软之人,如今正在为了黛玉伤心,乍听可卿又殁了,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来,吓得一干丫头心慌无计。宝玉还要嚷嚷立时过府。丫头无法,只得告禀同院贾珏,兄弟们一起王老太太房里来请示。
贾母张氏都道人刚落气,恐怕不祥,宝玉只是不依,贾珏只得舍命配兄长:“如此,孙儿陪伴兄长一道去吧!”
贾母更加不允:“这可不成,你还没满十二岁,决不许去。”只把宝玉这个混不楞没法子,只得点起一对成年仆妇男丁,护送宝玉过府。
凤姐这些日子再忙总要过去探探可卿,见她一日好似一日,心下正在欢喜,不想她竟然去了。复又想起刚刚还与可卿梦中相会,言笑晏晏,睁开眼睛她就死了,凤姐一时浑身发冷,兀自颤抖不已。
张氏瞧见,只道她慌张之间穿得少了,忙着吩咐给凤姐找了毛皮大衣服披上,又叫丫头将熏笼抬进炕边,让凤姐迎春靠着说话。
张氏再三追问之下,凤姐断断续续把方才梦境说了,张氏顿时愕然,自己媳妇女儿怎的一个个都通神呢?
郁结之下言道:“迎丫头,可解得二奶奶这梦中何意?”
迎春便道:“我贾府目下荣华富贵,要说鲜花着锦,只在大姐姐身上了,只怕是要再进位份了。”
张氏讶异:“日前我给大姐姐捎带银钱过年,并未听说她身怀龙种,这无缘无故如何就要升迁呢?”
凤姐心中一个怪念头升腾,咬牙道:“这世上不缺杀人养命者,太太您不觉得蓉儿媳妇死的蹊跷?三日前我还见了她,已然能进小半碗米饭,半盏燕窝粥了,我当日做得山药糕,她一气进了三块,陪着我说了好些话,只说开春要大家同去栊翠庵踏青饮宴,如何三天就死了?”
张氏闻言瞠目结舌,手指凤姐:“你你你……”
凤姐眼眸凛一凛:“太太可知道,可卿不是秦家亲生女儿,她是弃婴,来历不明之弃婴,大哥哥忽然脑子不清,侯门公子偏生要聘娶一个寒门弃婴,须知那秦邦业只是营缮司郎中,家贫如洗,就连儿子的束也要东拼西凑,他如何就跟珍大哥搭上关系呢?”
张氏愣怔半晌方道:“不许胡说!”
凤姐心疼不止,摇头落泪:“我父母不在,太太妹妹面前不能说,媳妇那里去说去?太太须知,秦家事情我叔父一本之策呢!”
张氏急得无法,值得喝令迎春:“二丫头,捂住凤丫头!”
迎春没有捂住她,只是以手扶其背:“凤姐姐难受就哭哭罢!”
凤姐便把额头抵在熏笼上呜呜嗯嗯起来,想着婆婆身子不爽,只不敢放声。
张氏侯她清醒了,厉声警告:“这话万不许再讲,且别给儿孙肇祸。”
迎春却听懂了凤姐暗示,可卿死的蹊跷,大姐姐飞升也蹊跷,说不得两个蹊跷就是二房王氏薛王氏伙同王子腾弄得鬼。之前王家倾斜凤姐一方,如今元春进位,王家心思渐渐又偏过去了。
虽然迎春不知道凤姐所说可卿到底有什么猫腻,迎春却看清了凤姐眼中明白的猜忌,秦可卿死在大姐姐手里。只是可卿出处,迎春看不明白,只怕凤姐姐也不甚清楚吧。
迎春没有接凤姐之话,而是另辟蹊径,重新分析凤姐梦境:“凤姐姐方才所言还有一句,烈火烹油,太太想想,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怕大姐姐诶封妃之后,上头就有后续了。而这一会后续必定会导致诸芳尽,什么情景才会诸芳尽呢?再有,各自须寻各自门,岂非是指贾府树倒猢狲散呢?”
张氏心惊肉跳:“二丫头?你也糊涂呢?”
“母亲不要光想着这话犯忌讳,须知未雨绸缪总不错。”
迎春看着嫡母直摇头,似不甚在意,心中惨痛。
想着前世贾府一败涂地,迎春直道摁住王氏败家,凤姐放贷也就是了。如今看来,并不尽然。
贾府虽然剔除硕鼠,保住百万家财,似乎可以富贵久远了。可是,这些日子耳闻目睹,迎春受到张舅母嫡母熏陶,也稍微明白一点点什么叫做政治。兼之这些日子,迎春有意研读史书,看盛衰,历朝历代,无不都是飞鸟尽良弓藏。像是大汉韩信,像是明朝徐达,像是本朝睿王。
而国家穷了,就该杀富济贫充实国库了。像石祟,像邓通,像沈万三,俱是因财富敌国而送命。当今上位数年,正在励精图治,去旧迎新,而贾府虽然子孙不再勇猛,却因为传承百年,可谓树大根深。勉强也算得一个旧臣‘旧’字。正在去字一列中。
所以,一个不好,贾府就会重蹈覆辙,招致倾覆之祸。可笑王氏之流梦想凭借皇帝,让爵位易主,焉不知性命难保矣!
却是张氏听了可卿一眼,摇头叹息:“未雨绸缪,说的轻巧,又有几个真正做到了?你们姐妹也别太慌张,慢慢看着罢!”
迎春看着张氏轻描淡写,心中忽然剧痛,她不要看着贾府倾覆,也不想惨死夭亡。拂拂衣裙,迎春在炕前跪下了,双手拉着嫡母,眼中殷殷垂泪:“母亲,您一定设法阻止,决不能让二房为所欲为,连累整个贾府大厦倾覆,子孙化做猢狲散去。”
凤姐撩裙也跪下了:“太太您一定要设法保全大房一脉!”
张氏也是泪眼模糊,一手一个往起拽:“起来,起来,我们娘儿们凝成一股劲儿,共同保全贾府罢。目下先紧着可卿丧事着落了才成,也不知道东府如何办理,不要太委屈孩子才是,可怜见得,也没享过几天福!”
迎春见过可卿葬礼之奢华,可谓空前绝后,堪比王府哀荣了。
却说天亮,这边张氏带着凤姐迎春贾珏探春惜春,那边来了王氏李纨又有薛王氏宝钗,会同一起,齐齐往东府而来。
秦可卿尚未入殓,整个东府一阵裹乱。
大家不免动问,却是尤氏病了不能理事。凤姐惦记可卿,要去观瞻遗容,惜春随她同去。
迎春探春胆怯,不敢到她卧房去,一径到了上房来瞧尤氏,却见尤氏睡在床上犯了老病,不得起身。迎春安慰她几句,尤氏说起可卿也无话,只是暗暗落泪。
迎春姐妹出来陪着张氏略坐一坐,贾珍来拜,张氏文明了正式发丧日子尚在三日后,便起身告辞,只说到日子再来。
凤姐迎春奉着张氏回府,知道贾母惦记,一起来见。
贾母动问:“一切可曾妥当?”
凤姐只是悲恸难忍,平日巧嘴八哥,今日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来。不是平儿丰儿两边扶住,只怕就跌了。张氏旬日就弱,今日过府去一趟,忧伤不已,又吹了风,只有些精神倦怠。
迎春只得跳投回话,把话讲一遍,大伯父一概不管,尤氏病着,全凭大哥哥料理。
贾母便道:“珍儿做主,倒也使得,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这正是迎春想要告诉贾母之话,忙道:“我刚才听得宝兄弟说,阴阳司那便择定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珍大哥允了,并说,可卿是大方得用儿媳妇,今日死了,还说长房自此灭绝无人了,悲痛难忍,直说倾其所有以至哀思。如今已然拟定,着请了三百零七名和尚并道士入府做法超度!”
贾母便骂:“三百僧道?孽障啊,他娘死了那会儿,也没请三百和尚道士,如今这般作兴!”缓口气又骂:“真是作孽东西!没得娘老子呢,他老子又没死,就敢停四十九日!”
一时着人寻来贾赦贾政,张口教训:“他虽是族长,你们是他叔伯,正该教导他些,如何能这般作孽?速速劝他改期,只需停灵三十五日也就是了。”
贾赦便道:“儿子怎么没劝,无奈侄儿哭成泪人,也不好下心说得了。”
贾政也道:“就是他用忠义老王棺材板子,儿子也劝了,只是不听,到底各家自立门户,也不好强逼。”
贾母闻言,想着两府,没出五福却也隔了四代了,贾珍又是一族之长,不由一声叹:“罢了,凭他去!”
自此,贾母平添一桩心事。
当晚,张氏想着白日凤姐哭得几乎难以站立,十分不安,使人招了凤姐说话:“你虽然跟侄孙媳妇处的好,心里难过,她那样人才,那样品行,一家大小,谁人舍得呢?就是我心里也是摘心滴血的痛呢!只是人死黄泉难扶起,有什么办法呢,能哭得回来,我们哭死也乐意呢!既然不能,就要各自保重,侄孙媳妇也不希望你哭坏身子。”
凤姐点头,强堆起笑:“太太教训的是,媳妇记住了。”
张氏嗔道:“我何曾要教训你呢?最要紧要顾及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平日最疼爱侄孙媳妇,听人提起就要抹泪伤心,我只怕她伤身病倒可怎生好呢!”
凤姐听了只要落泪,只是忍住:“媳妇记住了!”
张氏见她强忍悲痛,忍得可怜,又道:“你这几日好生歇着吧,家务事交给你妹子,你若想她呢,就去灵前上柱香哭一哭,回府来各自忍着些。只是也不要太放任自己伤痛,也要自己顾惜身子骨,须知莲儿不在家,你上有老下有小!”
凤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忍不住了:“太太不知道,不是我不懂事,实在侄儿媳妇死得惨,死得冤啊!”
张氏闻言手里茶杯一下跌落在地:“胡说,什么惨啊冤的,她不是病死么?”
凤姐哭道:“不是啊,是吊死的,我去看时,只有宝珠瑞珠守着她,那舌头还伸着,眼睛不肯闭,我说了一车话她都不理,我最后说道,‘你即便冤死也去吧,害人者必定与你死的一般无二,一夜暴毙而亡,相信婶娘,老天长着眼睛呢!’她这才闭上眼睛,他竟然,竟然......”
张氏听得心肝乱跳:“什么?”
凤姐颤声道:“她竟然绽出满脸笑意来,太太,可见我说中了,有人害得她......”
凤姐这话落地,就听外面一声惊叫:“姑娘,姑娘,你怎的了?”
这还是绣橘司棋声音。
张氏凤姐俱是吓了一大跳,却是迎春晕厥了。
原来张氏白日伤心又吹了冷风,神情倦怠,迎春不放心便亲手做了药膳过来,熟料在门口却见张氏两个丫头木香木樨贴耳倾听,面无人色。遂也摆手叫绣橘司棋且被出声,蹑手蹑脚上前探听究竟。竟然听到附近这一番话来,顿时想起许多前情往事来,可卿暴毙,元春忽然一飞冲天,许多之前迎春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似乎都通透了。
难道贾府种种切切灾难都是报应么?正如凤姐告慰可卿,害人之人怎来来的怎么去么?
迎春心中一时间热血翻腾,惊惧交加,恐惧象山一样压迫下来,迎春无法承受,顿时晕厥了。
95、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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