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烛火,仍然亮着。昏黄光芒从半掩的门缝间透出,无声投洒在外面的空地上,透着几分融融暖意。
撒迦在屋外的木槽中舀了些水,洗漱干净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脱衣睡下。
“去哪了?怎么老是喜欢在晚上出去!”刚钻进被窝,就听见床那头的卡姆雷问道。
外面的风很大,很冷,被窝里却暖和得像是升起了火炉。撒迦解开发结,把身体向父亲那边靠了靠:“我去和红玩了一会,喂它吃完东西就回来了。”
“红?又是你给野兽取的名字?”卡姆雷吹熄蜡烛,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边云里所有马匹的名字都是撒迦的杰作,并且为士兵们所默认。其中名气最响亮的一匹,正是卡姆雷的坐骑。这头成年雄马腿力长健,性子暴烈如虎,却由于额头上生着一块月牙形的白斑,而被撒迦取了个羞答答的名字——小月亮。说来也奇怪,自从第一次听撒迦叫过这个名字后,小月亮再也不理睬主人以前对它的称呼。卡姆雷每次在山脚下遛马时,看到一旁马蒂斯脸上强忍着笑容的诡异表情,都会打心眼里感到尴尬不已。
见儿子没有说话,卡姆雷知道自己再怎么问,他也会沉默以对,略带着些无奈地道:“睡吧!以后别再玩到这么晚了。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要学会不再让别人担心。”
撒迦感受着父亲身上传来的有力心跳,乖乖应了一声。
夜幕笼罩下的边云,安详而沉寂。每一个这样的夜晚,只要父亲没有出去巡逻,撒迦总是会很快睡着。而今天,他却没有丝毫的倦意。只要一闭上双眼,在梦中威卡说过的那句话就会在耳边久久回响:“记住我的话,你的父亲无法保护你一辈子的......”
“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另一端传来的呼吸声轻促而紊乱,令卡姆雷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撒迦在黑暗中眨动着眼睛,轻声问道:“父亲,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不是吗?”
卡姆雷皱起眉头,对他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解:“怎么会问这个?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哦......”撒迦想了一想,犹自不放心地道:“无论是什么事情,请都不要丢下我,好吗?”
卡姆雷眼眶一热,却重重哼了一声,“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不管!已经很晚了,停止你的胡思乱想,马上睡觉!”
“可是,一点也睡不着呢!”撒迦并不是很害怕父亲的呵斥,小声地嘀咕道。
屋子里陷入了久久的沉寂,静谧之中,一阵低沉的歌声缓缓响起,浑厚却柔和地流淌在撒迦耳边,将他轻轻裹挟包拢。
“天空中,
翱翔着摩利亚的雄鹰,
它羽毛黑亮,骄傲而强悍。
每一次拍动翅膀,
大地上便会沙石卷起,草木飞扬。
它飞越高山,掠过大海,
在诸神的俯视下,
不知疲倦地,守卫着摩利亚的边疆。
当乌云笼罩天际时,
雄鹰会引领着电蛇雷火,划破黑暗的方向。
当翎羽燃尽,死亡终于来临,
它的灵魂之辉,
却将永存于世间,光芒万丈......”
从刚记事的时候起,每当撒迦睡不着的时候,卡姆雷便会哼起这支摩利亚的军歌,哄他入睡。卡姆雷并不会唱什么摇篮曲,而此刻,如同以往一样,撒迦已安然熟睡。
当第一抹暗白曙光,自天际尽头缓缓地亮起时,老莫克拄着拐杖,费力地挪动着残缺的身体,熄灭着要塞里一支又一支的火把。黎明,是边云最冷的时刻。他就只是赤膊套着自己的军制皮甲,遍布刀削斧刻般皱纹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单腿,独臂,左侧腰部深深地凹进一块,包裹在肋骨下方的就只有一张干枯起皱的皮。远远望去,老莫克那完全不似人形的身躯,在移动中似乎会随时断折。可他却正是以这样的行动方式,走了整整七年,连一次也没有跌倒过。正如每一个老兵那样,他仍然有着一颗桀骜顽强的心。这些年里,除了整天在厨房里忙碌不休以外,每个清晨他都会去熄掉边云的所有火把,夜晚来临时再将它们一一燃起。日日如此,从无间断。
当年的菜鸟们如今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出去赌命。而所有伤残老兵所能做的,就是竭力去做一些身边力所能及的事情,为那些随时会变得冰冷僵硬,甚至尸首无存的年轻人,略为减轻一点点负担。这,已是老兵们心里唯一的想法。
当老莫克走到要塞大门边准备熄灭最后的两支火把时,一阵微不可辨的异响突然传入他的耳内。这声音是来得如此迅疾猛烈,以至于短短瞬间就变成了凄厉高亢,诡异莫明的呼号!
“敌袭!”老莫克声嘶力竭地狂吼,同时本能般横执起了手中的拐杖,拦在了要塞门口。萧索的寒风中,他单腿保持着身体平衡,摆出了一个步兵标准的防御架势。身体上的残缺,使得老莫克的动作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可笑。但在他那双狭长灰褐的眸子里,此刻闪动着的却是比野兽更为凶戾的寒光!
距离要塞百丈以外的山腰处,两个人影正如同毫无分量般沿着山路飞掠直上,后方烟尘滚滚卷起,宛如长龙游蜒。那刺得人耳膜发痛的尖利异响,正是他们身后极远处一团愈加庞然,急速而来的黄雾。朦胧中,隐隐可见尘雾间人影憧憧,寒芒耀闪,竟是一支百人规模的轻装军队!
“报上你的姓名和军衔!”
那两人来得极快,片刻间就已掠到了要塞门口。在打量了一眼独自站立的老莫克后,其中一个穿着全钢重甲,身后一袭猩红披风的大汉厉声喝道。
老莫克注视着两个衣着体形各不相同的不速之客,缓慢地放下了手中拐杖,脸上渐渐现出极度震惊的神色。
左侧,是个骷髅般干枯瘦弱的中年人。他生着一张长而狭窄的马脸,鼻子硕大,两只如若闭合的细目偶尔转动间,光芒冷厉如电。一件纯白如雪的法师长袍,空空落落地套在他瘦高的身体上,白袍右胸的位置上,用金线绣着一枚双剑金盾徽章。
老莫克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它,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面前这枚灿然生辉,线条凝重的徽章,正是摩利亚的军徽。
“你聋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对长官不敬是要被治罪的吗?!”先前问话的大汉已是在咆哮。他的体形原本就极为壮硕,通体黝黑、微泛着冷光的重装盔甲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更为高大威猛。在盔甲的右边臂膀位置,凸起着一个和法师胸前图案一致的金属军徽。略有不同的是,在他的徽章上方,多出了一枚寒芒闪耀的银星。
“莫达鲁,这样凶霸霸地说话,就算是个半神也会被您吓死了。”白袍法师自袍袖中探出戴着三个魔晶戒指的纤长右掌,轻巧挥动,两人悬浮在空中的双足轻轻巧巧地落下了地,“我想经过了这样漫长的时间,这里的士兵或许已经不懂得如何衬映长官威严的方式了呢!”
莫达鲁冷哼了一声:“麦迪布尔大人,您的身份虽然高贵,但还没到可以过问军部事情的时候。我们的面前,站着一个士兵,而不是魔法师。”
麦迪布尔眼帘微阖,目中似是有光芒掠过。良久之后,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您说的对,是我多事了。”
莫达鲁大刺刺地点了点头:“您在皇宫里呆了太久,也难怪不知道。对待这些杂种,是不能有半点人情味的,得时时刻刻准备着赏他们一顿鞭子!伟大的光明神王在上,在军队里混口饭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两人言语间,后方的军队已经赶上。随着边缘处几个蓝袍人的手势动作,整支队伍从空中缓缓落向了地面,激起了一阵淡茫旋扬的尘土。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行进,崎岖陡峭的山体已不能构成任何阻碍。
队伍,很快便在边云外不大的空埕上列起了一个方阵。隔着大门,这些年轻白净,配备着崭新武器轻甲的士兵的目光中除了惊讶,还隐约带着一些不屑和鄙夷。在他们正前方不到三丈的地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老兵。他残缺,肮脏,满面留着乱蓬蓬的胡子,看上去衰老而疲惫。瘦骨嶙峋的身上,套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老式皮甲,上面的黑色污垢几乎有一寸厚。
“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同袍?前辈?”门外的大多数士兵这样想着。在新兵营的日子里,每一颗年轻的心里除了涌动着豪情热血,还有着难以压抑的骄傲。一个真正的军人在他们的想象中,不仅要有强大的力量,无畏的勇气,还应该有着威风凛凛的形象。而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却像是个老乞丐,而且是最凄凉落魄的那一种。
老莫克的视线,缓缓从白袍人身上移开,掠过莫达鲁的肩章,停留在士兵队列中。
方阵的前沿,在几名蓝袍人的簇拥下,站着一个微微佝偻着腰身的年轻人。他的五官白皙精致,头发如金子般闪亮。可能是由于整个单薄身躯,都被包在一袭黑色皮裘里面的缘故,他瘦削的脸庞显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是一个在病榻上垂捱了很久的沉疴者。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外貌文弱之极的人脸上,却生着一双幽深湛蓝,清澈冷冽的眸子。当你直视着它们的时候,会无法分辨,那里面隐隐蕴藏着的,究竟是包容,还是吞噬。
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兵的注视,年轻人抬头,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莫达鲁的脸色变了一下,偷偷瞟了眼苍白瘦弱的年轻人,转首对着老莫克怒吼起来:“士兵!现在我以摩利亚第七野战军团少将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回答我的问话!”
“少将?操!”老莫克又仔细看了看挺胸直立的士兵队列,终于明白了自己并没有眼花,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莫达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莫克突然抛掉了拐杖,单腿直挺挺地立在地上,独臂重重撞上前胸:“摩利亚第十三军团第五师部第七中队下等步兵莫克向您报道!”
莫达鲁听着这声狼嚎般的嘶吼,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道:“士兵,你前面那句说什么?”
老莫克呲出一口黑黄的牙,狞笑着,一字字地道:“如果您想听,我愿意重复。我说,我想操您的母亲。”
莫达鲁一愕,一张脸迅速铁青了下来。突兀之间,他的右臂前端猛烈地爆出一团金黄灿烂的军制炎气,竟是有如刀刃般凝聚成形,突出三尺,无声颤蠕不休!
“你很有勇气,可惜却找错了冒犯对象。”莫达鲁冷笑,小山般庞然的身躯微微一沉,人怒拔而起,手臂上的炎气光芒大盛,当头斩向那个胆大包天的残疾老兵!
妖异的“嗡嗡”低啸声遽然划响,一道夹杂着淡淡暗黄的赤红光芒疾闪飞射,在空中蛇一般扭动着身躯,狞然横斩莫达鲁的腰身!
莫达鲁促不及防,急忙横转手臂,将前端气刃迎上已经斩到近前的来袭物体。锵然一声闷响震起,那物斜斜坠落,他的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向侧旁斜斜翻下。双足放一接触到地面,莫达鲁就霍然抬头,上身略略伏低,面色阴沉地冷视前方。
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鬼斧神工般虬结肌肉的卡姆雷,正拦在老莫克身前,漠然注视着被自己斩落的少将。六尺长的斩马刀直插在他的脚边,刀身仍在微微颤动。
“斩马刀?”莫达鲁恍然。这种可怕武器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刀的范围。除了匪夷所思的长度,为它在对攻中带来的强大优势以外。比同样体积精钢要沉重三倍的黑铁,更是使得它融合了无坚不摧的锋锐和难以折损的韧性。在不久之前,少将的炎气突破瓶颈,幸运地迈入了第七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用手无法斩断的兵器很少,但斩马却正是其中之一。
“不错,大人,斩马刀。”卡姆雷行了个军礼,神色间却并无几分恭谨之意。
莫达鲁全身骨骼“噼啪”作响,一张黝黑脸膛上狞态毕露:“你是谁?以为炎气练到了第五阶,就能够横着走了吗?”他抬起手臂,森然指向卡姆雷与老莫克:“摩利亚军规,凡是辱骂、殴打长官者,鞭笞八十,终身贬为奴隶。企图谋害长官者,当场格杀!”
新兵队列中爆发出一阵响亮却颤抖的低吼,阔剑锵然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面对着天神般魁梧冷厉的卡姆雷,他们的傲慢与鄙夷瞬间不翼而飞。当注视着那把长到恐怖的马刀时,勇气,又在悄然无息中消逝殆尽。
“大人,您没有权利处决我们。”卡姆雷拔起斩马,直视着莫达鲁的充满杀气眼神,淡淡地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处决这里的士兵。如果您想尝试,我们愿意奉陪。”
“今天还真是热闹啊!让我想想,这么一大票人,怎么着也应该够我们吃上一个月的了!”马蒂斯阴恻恻的声音从新兵方阵的后方响起。
他的话音刚落,十几个强悍冷漠的汉子从要塞外的树林中现出身形,围住了空埕上的新兵方阵。朝阳的光辉已经照耀大地,而在他们手中幽幽闪动的,是排排箭头上妖异的黑。
“他妈的!老子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再杀一次人,就算是死也甘心了。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有这么一天!”一个野人般的独臂汉子倒提着马刀从要塞中走出,双眼因为亢奋而变得通红。
一阵奇异的响动过后,要塞各处的粗陋建筑体中陆续行出了几十个汉子。他们尽皆身带伤残,面目狞恶,每个人的手里都执着弓箭,或是马刀。最后的几个人,竟然是背负着强弓,用嘴叼着箭束,以双臂支地一分分地爬了出来!
“嗒嗒......”
轻微的撞击声从一个新兵手中逐渐响起。他愕然低头,却看见手中所执的阔剑与精钢盾牌正在互撞不休。这清脆的声响迅速蔓延了整个新兵方阵,每一双手都如同着了魔一般,在自行簌簌发抖。
当这些年轻骄傲的士兵看到了一个老莫克时,他们感到了轻蔑和可笑。而当几十具残缺的躯体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唯一存在于意识中的,就只有本能的恐惧。这深入骨髓,渗透灵魂,占据了全部意识之海的巨大恐惧,并非来自于边云汉子们手中的武器,而是他们的眼神。
移动中,一个右腿齐根而断的汉子突然失去平衡,向前绊了一跤,拐杖也脱手飞去。这颇为狼狈的一幕,并没能让新兵们感到滑稽可笑。相反,他们抖得更加厉害,就像是一群寒风中挤在一起的鹌鹑。那汉子脸颊已经被另一只手中紧握的箭尾划破,鲜血流了一地。他在地面上挣扎着想要爬起,眼神一刻不离地死盯着前方的新兵方阵,唇角边带着无声的狞笑。所有缓慢涌向大门处的边云士兵,都有着和他完全一样的眼神——幽冷而残忍。直至这一刻,新兵们才战栗着发现,他们正在面对的,是一群肢体残缺,却仍然嗜血如命的狼。
相较于士兵,方阵前的几个蓝袍人则要镇定得多。他们身材修长,低垂的头罩遮掩了面目,只是漠然站立在方阵前列,拢在宽大袍袖内的手掌隐约可见光华耀起,流转不休。
莫达鲁的脸色,已沉得犹如铅云密布。当他看见马蒂斯等人手中的集排箭矢时,脸部横肉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披雨箭?”
马蒂斯冷笑:“大人,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有一点我倒是很肯定。只要一次齐射,你和你带来的这帮蠢货,活下来的不会超过二十人。”
“你们想造反!”莫达鲁厉声喝道。
马蒂斯歪头想了一会,迷惑地道:“造反?造谁的反?难道无缘无故地把头伸出来让您砍,就算是对帝国的忠诚吗?”
莫达鲁怒极反笑,手臂上猛然膨起两道极之耀眼的金黄色炎气。这一次,少将的整支臂身被完全包裹,唯一可见的,就是这璀璨纯粹的猎猎金黄,“就算是真正会披雨箭法的弓箭手,我今天也要把你们这帮叛逆杀得一个不留......”
“等一等。”蓝袍人簇拥下的那名青年低声道。
莫达鲁威态立敛,恭谨地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卡姆雷顿住了手中逐渐扬起的刀锋。
“你是这个要塞的最高长官吧?”即使是朝阳初起,气温已逐渐回升,年轻人仍然裹紧了皮裘,似是极畏寒冷。他并没有在意周围剑拔弩张的边云士兵,而是直接走到了卡姆雷的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有意无意间,一直悠然负手而立的麦迪布尔斜斜跨了几步,站定以后,他与卡姆雷之间仍然不存在半点阻碍物。
“是。”卡姆雷简单地回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斩马。他并不畏惧流血,只是在犹豫杀戮将会带来的抉择。
“我是普罗里迪斯·凯萨,摩利亚的二皇子。”年轻人轻咳了几声,脸上升起一片病态的潮红,“很高兴能认识您,边云是个宁静的地方。”
卡姆雷微微一怔,点头道:“我叫卡姆雷,军衔是中队长,殿下。”
“大胆!还不跪下!”莫达鲁几乎快要被怒火烧沸。
“去你妈的!”马蒂斯掉转箭头指向少将,杀机毕露地低吼道:“老大!别再犹豫了!这些家伙绝对没安好心!”
普罗里迪斯回身,带着淡淡的笑意,望向莫达鲁道:“将军,我在和中队长说话,请您不要再打断了,可以吗?”
莫达鲁脸上突然变得惨白一片,根本就不敢接触他的眼神,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卡姆雷冷冷地睃了马蒂斯一眼,转向二皇子道:“我的手下都是些粗人,请您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你们是摩利亚的战士,是英雄!”普罗里迪斯优雅地摆手,略带不屑地道:“如果换了我,在被帝国长时间遗忘后。面对着一个突然冒出来,自称长官的蛮横家伙,会一口口水吐在他脸上!”
马蒂斯的表情凝固了,老莫克以及所有边云的士兵,都吃惊地看着这个病恹恹的二皇子。随即,一阵疯狂的哄笑骤然响起。莫达鲁的脸色在笑声中阵青阵白,极度的难堪与羞辱使得他整个人剧烈地打起了哆嗦。
“殿下,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卡姆雷思忖着问道。
“这正是我想说的,中队长。”普罗里迪斯有些气喘的语声并不大,但此刻在边云众人的耳边却宛若惊雷,“士兵们,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有边云这么一个地方。它是摩利亚的前沿要塞,也是最难以生存的一块鬼域。光明历723年,也就是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军粮被运来边云。原因,是由于北方的战争,军部抽走了附近几个行省的所有魔法师部队,而军粮想要通过山下的这片大沼泽,就只能靠他们的‘驭风术’。所以,再也没有人愿意镇守这里。你们中间最老的一批,应该是从其他驻地调来的士兵。被调来的人,往往不是得罪了长官,就是犯过严重军规。”
老莫克垂下了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掌心早已被指甲刺破,流出了一缕缕温热的液体。当年小队长血肉模糊的脸孔,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同样难以忘却的,是旁边地上那个大声哭泣,最多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以及,她身下的那滩殷红......
“光明历725年以后,死囚成为了边云唯一的兵源补给。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法术运送,所以地方军官就创造了另一种奇特的运送方式。过程很简单,死囚在弓箭的胁迫下被赶进沼泽,敢于回头的都被射死,能够穿过沼泽到达边云的就能活下去。”普罗里迪斯勉强笑了笑,轻叹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在这些死囚中,究竟还有没有人能够活着来到这里。”
“当年我的运气真不错,嘿嘿,感谢光明神王!”一个执弓汉子惨笑道:“除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个从沼泽里捡回一条命的人,满意了?”
卡姆雷的目光骤然冷如寒冰:“原来你们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扩散,边云诸人手中的炎气相继燃起,唯一等待的,便是斩马刀锋挥动的那一刻!
普罗里迪斯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低促地喘息了一会,这才道:“抱歉,我的身体不太好,感觉有些累......我可以坦白地告诉诸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是军部的高层人物、元老会,以及我的父亲——艾特蒙得·凯萨!”
恰似一个霹雳划过天际,隆隆震荡不休。边云汉子们面面相觑,新兵方阵也低低地起了一阵骚动,几乎是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个皇子,在指责他的父亲,摩利亚至高无上的皇帝?!
“当年调走魔法部队的那名中将,早就把法师们遣回了这几个行省。就在沼泽对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有着一个兵站,那里驻扎着两千名左右的帝国士兵,其中包括了一小部分魔法师。在摩利亚和巴帝国交界线上,这样的兵站现在超过一百座。”普罗里迪斯提高了声音,环视着周围呆若木鸡的边云士兵,“能回答我,你们为什么没有得到补给吗?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吗?那么我来告诉你们,勇敢的士兵们,因为鬼域是不可逾越的,所以你们和这座孤单的要塞一样,早就已经被那些大人物刻意而轻松地遗忘了!”
卡姆雷心头一阵绞痛。虽然早就不再对军部有任何指望,但他仍然没有料到,魔法师部队已经重回奇力扎山脉地带,并且是离边云如此之近!难道,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法师的一点点魔力,真的比一些士兵的生命还要重要?!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马蒂斯冷冷地道。
普罗里迪斯迎上了他的目光,淡然微笑:“因为,摩利亚很有可能将和巴帝国开战。而我,一个借着这次机会,从宫殿走上战地的皇子,是唯一没有放弃你们的人。”
第五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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