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上课、不喜欢看书,不知道世界和未来这些词的定义。
只是某一天,他坐在田埂边上,平静地看着一片片齐整脆绿的水田,想起他爸,又想起许春回,脑海中浮现出对方的落寞的神情和勉强的笑容,脑袋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开窍了。紧跟着裂开的是他十来年的错误人生观。
发生的刹那,他的世界就崩塌了,但是他用了很长时间来确认这件事。
他去问那些看起来成熟可靠的大人。问警察,问村里的干部,问外来的大学生。对方的回答总是很隐晦,大约是不忍伤他的心。
这是刘光昱了解社会的第一步。同时他也发现,那些读过书有信仰的人,对待别人似乎会更加宽容。
他应该好好读书的。
刘光昱十二岁的时候,许春回又来了,这次他语气生硬地喊了对方一声妈。
刘光昱的抽气声原本已经逐渐平复,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发出一声笑:她都不敢相信,僵在那儿没动。我又叫了一声,她就哭了。
他的笑声跟哭声总是极为相似。
我让她不用再给我带钱了,她家那帮亲戚不是什么好人,我爸更不是,我到现在一分钱都没见到。她当时愣住了,表情变得很复杂,当着我的面没发作,只是低声说了好几次没关系,现在想想,我不应该告诉她的,不知道她那时候有多难过。
何川舟拿了包纸巾过去,刘光昱始终用手挡着自己的脸,假装冷静,可是面前的桌板上流了许多眼泪。
刘光昱声音低了下去:她后来嫁的那个丈夫,对她其实还行。年纪虽然大了点,有点残疾,但起码不打人。就是她婆婆对她很不客气,总觉得她会跑。
我十三岁的时候,她回来看我,很高兴地跟我说,她丈夫答应可以接我过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起生活。还告诉我她又生了个女儿,比我小四岁,是我妹妹。
他的讲述时快时慢,他要很艰难地从一个场景里快进到另一个场景。
她真的特别开心,我从来没见她笑得那么快乐,她私下带我去见了袁灵芸,让我跟妹妹好好相处。只要袁灵芸同意,她就能接我过去了。
那是刘光昱第一次离开C市。他努力记住了所有的路线。
虽然都是乡村,但是A市的发展明显要比C市迅猛许多,乡镇的经济也发达不少。
许春回将他带到县城,走进一家窗明几净的餐馆,坐在临街的位置。大马路上的面包车跟行人络绎不绝,有种超乎刘光昱想象的繁华。
刘光昱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吃饭,他左右看看,对着桌上的餐盘不知道怎么动作,觉得自己的手跟衣服都很脏,不好意思去碰。
袁灵芸坐在他面前,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也怯生生的,害羞地偷看他。
许春回给他们两人夹菜,低声同袁灵芸道:这是哥哥。哥哥人很好的。他叫刘光昱。
又摸着刘光昱的头,跟他叮嘱说:以后要照顾妹妹,知道吗?不要让她被人欺负。
她说了很多事,希望两人能拉近关系,刘光昱都用力点头。
这是他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往前往后看都是。
他在这天里短暂地拥有了家人。有了妈妈,还有了妹妹。过于美好,以致于他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袁灵芸的家人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可以接受。反正肯定比他亲爸要好。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后文,何川舟等了几分钟,还是残忍地出声询问:后来呢?
刘光昱抽抽鼻子,灼热奔流的情绪顷刻间已经冷却下来:后来她再也没出现了。
黄哥闭上眼睛,阖了数秒才睁开,问:你没去找过她吗?
刘光昱放下手,用掌心擦干脸上的痕迹,整理了情绪,装作释怀地笑道:算了吧。她已经有家了。
其实刘光昱找过一次。
期待是最恐怖的东西,他那时还承受不了。
他拿上自己所有的钱,又翻空了家里全部的衣柜,还找派出所的民警借了十块,按照他记住的路线,独自一人来了A市。
遗憾的是他没找到许春回,不过他一路询问,最后幸运地找到了袁灵芸在镇上读的小学。
他扒着防盗用的铁拉门,跟袁灵芸天真的眼神对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半晌,才问:妈妈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过来吗?
袁灵芸说不大清楚,她根本不了解事情本质是什么,想了想道:我奶奶说她不同意。我爸好像也不同意了。
刘光昱心猛地凉了,一时间两腿站不稳,蹲到了地上。
袁灵芸跟着蹲下来,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那时候是初夏,刘光昱身上一件蓝色的短袖全被汗水打湿,他摇了摇头,手掌按在被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全身都失了知觉。
袁灵芸又叫:哥?
刘光昱偏头看她,觉得她的眼睛特别亮,睁得浑圆,跟许春回的很像。
额头淌下的汗压得他眼皮沉累,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感觉自己应该要长大了,忍着酸涩胀痛的内心,冲她摇了摇头。
很快学校下课,袁灵芸飞奔出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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