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哥皱紧眉头,有点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思路,他往前靠了靠,微末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你为什么会恨袁灵芸呢?就是因为看见她跟了陶先勇,以为她贪慕虚荣、自甘堕落?可能我跟你对恨的理解不大一样,痛心跟愤怒,在我这儿不属于恨。
刘光昱脸上肌肉牵动,想说,可又止住了。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情的由来。他抬起手,痛苦地抚着额头。
何川舟问:我想知道,转账的时候,你为什么只转了两万三?
刘光昱纠正她:是两万三千二。
好。何川舟问,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吗?
刘光昱喉结滚动。何川舟声线和缓地道:也许你可以,从你想说的地方开始。任何时间,任何人。没关系,我们不急,可以听。
他应该确实很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深吸一口气后,两手虚掩着半张脸,从最开始的地方回忆。
我妈,跟我爸结婚七年后,才生下的我。我不到三岁她就走了,所以我小时候对她没有太大的印象。
我爸什么也不干,就是喝酒、打牌、打人。我知道他是个废物,可他是我爸啊,我肯定相信他。他每天都在我耳边骂,说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丢下我懒得管。是他大发慈悲,养我到这么大。
一直到我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我妈找到机会,回来见了我一面。
刘光昱挡住眼睛,声音闷闷的。
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比我们村里所有人都好看,就是穿得土。头发拢起来扎得很低,看起来老气横秋的。她回来见我的时候,我还不懂事。我边上的孩子瞎起哄,说她的脏话,我一生气,觉得丢脸,就用泥巴砸她,学我爸的话,骂她贱人。
她很害怕地跑了。第二天又过来,给我买了鞋、买了衣服,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了。
刘光昱的声音里多出些哽咽。
有朝一日迟来的悔悟让曾经的残酷变得血淋淋。
这把刀曾经深深地刺痛过许春回,之后一直留在他身上。如同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停顿了许久,才整理好语言。
后来我才知道,她离开我爸,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受不了我爸总打她,她觉得自己会死。二是因为我们家真的太穷了。她希望能给我攒点钱,安心读书,将来能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她不识字啊,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别说打工了,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县城。她思来想去吧,找不到赚钱快的办法,最后跟村里一个媒婆约好,把自己给卖了。怕我爸找到她,嫁得很远。对方拼拼凑凑给了两万五的彩礼钱,媒人拿了一千,她自己留了八百,剩下的全寄了回来。
刘光昱说到这里笑了出来。一声声诡谲的怪笑在房间里阴森地响彻,尖锐的尾音逐渐变调,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哭还是笑。
第19章 歧路19
刘光昱将脸埋在手心里, 脊背颤抖着。
两万块对当时那个贫瘠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但是刘光昱没有享受到。他甚至没有因此多吃上一顿肉。
许春回还是详细考虑, 她不敢把钱全部交给老刘, 只寄了一半,另外一半悄悄寄给她哥,希望她哥能帮刘光昱暂时存着。
老刘收到钱后, 对着刘光昱又是一阵臭骂,敲着他的脑袋说他妈只会赚不干净的钱,让他以后自己找许春回要钱。然后就独自出去喝酒打牌了,让刘光昱留在家里把衣服洗干净。
拿着那笔钱,他风光了好一阵。
另外一半钱也不见踪影。几年后刘光昱主动去要, 对方矢口否认, 表示没有过这样的事。
金钱不能用来考验人性, 对这些人来说, 钱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刘光昱很痛心。
他痛心的不是少了那么一笔钱, 不是自己不能上更好的初中、接受更优良的教育, 而是觉得这些人不配。
他至今回忆, 仍旧会觉得舌尖发苦, 品味到浓烈的名为怨恨的感觉。
刘光昱惨笑着道:都是混蛋啊, 全是一帮畜生我也是。
每年我妈都会找机会回来一趟,时间不一定。不过后来她不敢靠近了,只是在学校附近转一圈, 隔着校门的铁栅栏,等我上下课路过时看一眼, 给我送点东西。她也不敢说自己是我妈。远远站着比量一下我的身高, 晚上就要坐车走了其实她可以不用来的。每次来都受伤害。
村里有不少流言蜚语, 许多出自于他爸每日孜孜不倦的数落。每次许春回出现, 认出她的人都会在边上指指点点。
不知道那股恶意究竟来自于哪里,参与的人只会说,他们是好奇。
刘光昱年幼时的自尊心脆弱而畸形,他无从分辨,也觉得丢人,就大声呵斥许春回离他远一点。
许春回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手里抓着一个磨损的黑色腰包,被他瞪得久了,露出个讨好的微笑。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年才幡然醒悟的。他确实像是一个野孩子,在无人管教的环境里成长,懂事得特别迟。
村里的老师没有告诉过他正常的家庭应该是怎么样的。没有告诉过他在活着都难的环境里,许多行为是没有对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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