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吧，就当给去打仗的儿子结个善缘，阿弥陀佛。
    众生皆苦，只这年头的普通人，最苦不过。
    掌柜没收女人的钱，给她打包了几个油纸包，女人撇了撇嘴，说了句谢了，收起排出去又被推回来的两枚大洋，便拎着纸包一摇一摆地走了。
    在门外等了一阵的郑玄离和孔凌霄看到了朝相反方向离去的女人，两人对视一眼：跟着她。
    在鬼王的结界里，他们走一阵就会遇上鬼打墙，要么就是巡捕房的火柴人气势汹汹追过来，两人转了一路都没找到出口，看来只有跟着结界里的人才能走出去。
    女人走得摇曳生姿，路上遇到火柴人还调笑一番，但是离了人就走得飞快，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径中。
    郑玄离和孔凌霄跟着她出了小道，一转弯，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栋蓝顶的欧式建筑。
    女人理了理头发，直接走到门前，敲了敲大门，看到开门的人，她立刻笑着将手里的点心递过去一份：呦，约翰洋老爷，怎么这么几天都不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可是想你得很！
    开门的是个金发男人，见状嫌弃的推开女人，说了一连串外语，女人听不懂，干脆贴了上去伸胳臂勾他的脖颈，洋神父慌忙后退，用不流利的中文道：不妖折扬，主说，我们是兄敌劫没劫没，你折阳不对！
    女人看约翰神父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一戳他的胸膛，笑得越发放肆：死相，什么兄弟姐妹，还是你们洋人玩得花。说什么主啊奴啊兄弟姐妹的，不就想吃姐们白食不付钱吗？我可知道，你完事还跟我那几个姐妹要布施。得了，真是个柳下惠能让姐妹几个得了那种脏病？也就她们几个愿意信你的邪，相信什么救赎的把戏。让开，我肚子饿了，来吃点东西，不是说这地儿会免费施粥吗？
    神父约翰还要说什么，女人已经一把把人推开，快步走了进去。
    约翰一脸怒意，此时郑玄离和孔凌霄走了过来，他立即戒备地看向两人。
    我们是来献爱心的，方便让我们看一下这里的孩子吗？郑玄离将糕点举起来。
    神父皱眉，侧了侧身，将两人放进来，用比方才流利不少的中文道：捐献的话，请付银元，食物存放不住。
    你们孤儿院有很多孩子吧，一点食物怎么会存放不住呢？郑玄离好奇道。
    神父目不斜视道：很多人和你们一样，都带来食物，我们采购了足够的食物，太多会变质，吃了会生病，已经有很多孩子生病了，需要救治，我们会用最好的西药，不用你们没用的药，你们有爱心的人，可以捐大洋，主会保佑你们远离恶魔。
    约翰神父这两段话说得流畅不少，也不知道是这个说辞说多了练熟了，还是单纯不想和阿梅搭话，故意装不会说流畅的汉话。
    他指了指摆在显眼处的箱子，但郑玄离和孔凌霄并没有捐款的意向，约翰神父神色就变得不大好。
    远处和女人搭话的另一个神父看到了郑玄离他们，走过来和约翰说了些什么，笑道：两位好，我是乔纳森神父。每天下午功德堂都会施粥，两位要一起吗？要是捐献食物的话，可以一起和孩子们吃一点东西，祷告聆听主的教诲。
    神父，你的国语说得倒是不错。郑玄离也笑道。
    华国是个神奇的地方，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读到过有关华国的知识，一直对这里充满向往。这里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各种文物异常精巧，我来这里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华国语言也是我学习的一种。
    乔纳森神父笑着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做个请的手势。
    孤儿院的孩子们对两个外国人并不亲厚，反倒对带着糕点上门的女人态度热络得多，他们围着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显然女人不是第一次来分食物。
    阿梅将买来的糕点分开，每个孩子都给了一点，最后对站在角落的两个孩子招招手：小花儿，二狗，饿了吧，过来吃东西。
    小花儿才不吃你的东西。
    我们和你没关系，你快走。
    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女孩十一二岁，男孩略大一些，见了阿梅并不围过来，神色怨恨，反倒跟在之前的神父身后，躲开女人的视线。
    第21章 一起来捉迷藏吧6
    阿梅见状笑容逐渐敛起，低着头将点心分发完，这才走到郑玄离他们身边。
    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却还是对郑玄离和孔凌霄笑道：两位爷是从大城市来的吧，买了点心原来是来孤儿院献爱心呐，真有钱。您二位爷要在这条街上玩可以来找我，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一天一个大洋，很划算的。
    郑玄离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到处看看，现在想和这位神父聊一聊。
    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摆地走了，走到门口脚腕扭了一下，她哎呦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生气道：这什么烂鞋子，跟掉了，还是洋货呢，我呸！
    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约翰神父看了郑玄离和孔凌霄一眼，不掩厌恶，直接用不流畅的国语道：粗鄙的只拿女人，真是不识好歹。
    乔纳森神父有些尴尬，斥责道：约翰，不要这么没礼貌，她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主说，她们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应该帮助他。
    约翰用英语混合西班牙语飞快地骂了一阵，乔纳森反驳，两人以为自己在华国租界是加密通话，却没想到郑玄离和孔凌霄都听懂了。
    乔纳森，别再把你的幻想放在这片土地上，你看看，这片土地上的人愚昧的像是猴子，落后贫穷，我们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好，不要把你多余的同情心丢给这些不可救药的黄皮猴子，他们已经不会再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创造文明了，我们的国家才是这个世界不落的太阳，他们连成为我们的奴仆都不够格！
    乔纳森皱眉：约翰，不要用你浅薄的见识忖度一切。你一直不想了解这片土地，只要你仔细倾听，就能发现，他们只是一群苦命的人。主会垂怜他们，我会尽己所能救助他们。这片土地上不仅有值钱的文物，还有各种吸引人的文化
    乔纳森，愚蠢的是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的任务，使命！
    两人争论一阵后，看郑玄离他们神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察觉到什么，这才悻悻住嘴。
    乔纳森先反应过来二人可能听懂他们说话，赶紧补救道：我和同伴产生了一些分歧，请不要介意，他其实是个好人。
    郑玄离笑了一下，用流利的外语道：好人可不会在主人家当恶客，也不会骂人骂得这么流利。国语不屑学，骂人骂得这么顺溜，一看就是背地里没少骂人，你们可真是表里不一的真小人。
    他用的是标准的英伦腔，虽然雷米尔和乌列尔是天堂的叛徒，属于在逃天使，可无论是路西法还是那两个天使，那片大陆的所有语言他们都会。
    郑玄离被丢入地狱后，成为他们的老大过程中，该学会的也都学会了。
    约翰和乔纳森闻言面色一变。
    约翰立即不屑驳斥道：我又没说错，我们好心救助你们，可是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的官员和有钱的老爷将染病的难民也丢到了孤儿院，他们中很可能有人染上了黑死病！我们的老神父也被传染，不得不回到带嘤医治。你们这个族群，的确没救了！
    听闻约翰此番言论，孔凌霄怒道：阁下莫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并不是这片土地的人求着你们来救助的。进门抢劫最后还要假装好人，你们到底为何而来，自己不是很清楚么？
    乔纳森现出谎言被戳破的尴尬，同时目中闪过忖度和戒备之色。
    约翰依旧大声叫嚣：我们为何而来？要不是想让主的光辉恩泽你们，我们根本不会来这个注定消亡的国度！该死的黄皮猴子，对主的信徒如此不敬，活该你们贫穷又落后！
    哪怕知道这是幻境，郑玄离还是一个没忍住，一脚把这大放厥词的混蛋踹翻在地，踹到他吐血不止。
    抬脚踏在约翰金黄的脑袋上，力道逐渐加重，郑玄离声音森寒：该死？亲爱的约翰，你觉得现在谁该死？
    啊啊啊
    约翰口鼻流血，牙齿都掉了几颗，他惊恐地尖叫起来。
    一群孩子似乎也被吓懵了，但奇异的是，幻境里他们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郑玄离施暴。
    一双双纯澈的眼睛慢慢染上了不祥的黑色。
    捉迷藏，找到你们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游戏能结束了吗？
    一边踩着混蛋神父的脑壳，郑玄离一边回头对孩子们招手，笑眯眯道。
    孩子们没理他，他们既不干涉郑玄离打人，也不说话，就那么眼神古怪，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院子里的成人。
    看来捉迷藏不是这样玩的啊。郑玄离对这个答案可不满意，干脆一脚把约翰踢飞。
    约翰晕死了过去，乔纳森见状吓得发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逃走去呼叫巡捕房。
    郑玄离把带着的点心抛出去，在巡捕房再来纠缠之前，拉着孔凌霄火速跑路。
    被拉着离开孤儿院的孔凌霄回头看去。
    一个个枯瘦的孩子们正在抢夺点心，此时他们的面孔褪去了诡异的神色，虽然瘦弱，但依旧鲜活如野草。
    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希望。
    在得到食物后，似乎一切的苦难都已经离他们而去，他们分食着饼干，一边好奇地打量郑玄离和孔凌霄，有的还试探的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孔凌霄的视线顿在其中扎着小揪揪的孩子身上，只有七八岁的孩童咧着嘴笑着，完好的面孔干瘦黑黄，但是浸在苦难中的孩子依旧天真无邪，他小心翼翼地舔着掌心的饼干残渣，连一粒芝麻都被珍惜地含入口中。
    没有少一只耳朵，脸上没有烧痕直到现在，孔凌霄才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天生残疾。
    每一个孩子，在困苦中眼神都如此纯洁真诚，他们在渴望着光明，但是
    却永远坠落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成为厉鬼盘桓在世间一百多年。
    跟着郑玄离离开，躲在孤儿院后的菜地附近，孔凌霄颓丧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会变成那种模样？
    郑玄离抬头看天空，他张开双臂，闭住眼睛吹拂着一百多年前的晚风，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这才蹲下一戳孔凌霄的心口：人和鬼其实没有太过明晰的界限。是人是鬼，用心去看，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唔，大兄弟，你的胸肌真弹。戳了一下，郑玄离眼神一闪，忍不住直接上手去挼。
    孔凌霄正在思考郑玄离的话，猝不及防被偷袭成功，他又一次看透搭档的流氓本质，红着脸推开某人的爪子：不行。
    除非？
    没有除非，不行就是不行。孔凌霄扭脸。
    然而手被拉住，按在了坚硬滚烫的胸膛上。
    孔凌霄瞳孔地震，震惊地头，就见搭档豪迈地扯开衣服，露出布满纹身的胳膊肩背，男人凌厉漂亮的眼睛一眨，对他抛个做作的媚眼：来么，我给你看我的宝贝~~纹身~~我知道，你想的！别骗我，问问你的心！
    然后，他瞅准机会将手按在了孔凌霄烙印着印记的地方。
    咕咚
    孔凌霄不知是吓得，还是惊的，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神发直落在郑玄离胸膛上，看着从肩背蔓延到腰腹的华丽纹身。
    慢慢的，他的脸，红了。
    这是你说的。
    孔凌霄板着脸，下一刻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郑玄离胳膊上，捏了捏，又拍了拍，还试着用指腹搓了搓郑玄离玉色的皮肤。
    像活物一样，好神奇。孔凌霄眼神逐渐迷离。
    没人知道他第一次看到这片纹身有多震撼。
    孔凌霄读过很多上古神魔的传说，一直想见证真正的妖族的威力，但是末法时代妖族寥寥无几，他根本想象不出上古妖兽的姿态。
    不过他遇到了郑玄离身上的纹身。
    郑玄身上纹的貔貅和记载中的妖兽貔貅几乎没有出入，鳞爪毕现，神光凛凛，双目紧闭却难掩凶戾。
    真正的妖族，就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孔凌霄越看越专注，他凑过去，端详着郑玄离皮肤上的纹路。
    真的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实在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么华美的妖。郑玄离，你知道么，在多年前妖界其实有一位强大的妖神，他的真身未知，但是有人说，妖神就有神兽的血统。
    可惜我也只听说过他的存在，无缘见到传闻中的妖神，若是真的有妖神，他的真身会不会也如此美丽？
    妖神不是早就陨落了么？郑玄离探查完孔凌霄心口的印记，发现果然无法由自己彻底抹去，叹口气，想拉住衣服。
    孔凌霄迅速地按住了他的手，只听嘶啦一声，青年暴力地把郑玄离的衬衣撕裂，露出全部的纹身。
    让我再看一眼，这里看不清楚，不介意的话，让我凑近些吧。
    郑玄离懵了：嗯？
    不等郑玄离拒绝，孔凌霄已经凑得更近，看着就差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青年，郑玄离茫然又恐慌。
    他抬手推开越靠越近的人：凌霄，你没发现哪里不对么？
    很对，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
    话音落，沉迷于纹身研究的孔凌霄已经抬腿跨坐在了郑玄离的腰腹，他抬手痴迷的摩挲着掌心温热的皮肤，一脸迷醉。
    这就是妖兽，我能感受到一丝大妖的力量。妖族没落了，但是我们明明能更强，传说中的妖神就是最强的存在，他能镇压所有妖魔，成为人和妖魔都供奉的半神。半神是不会陨落的，他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时间到了，他会再次出现的。
    郑玄离倒抽一口冷气，微微屈膝道：嘶，别摸了。
    他以为小孔雀迷恋自己的肉、体，但结果，他只是喜欢纹身。说是喜欢纹身也不对，这小子分明是把他当小白鼠研究呢！
    从纹身想到妖族，从妖族扯到妖神，也不知道这小子每天都在琢磨什么。
    第22章 一起来捉迷藏吧7
    眼看孔凌霄的手掌即将越界，郑玄离倒抽一口冷气，闪电般按住那只作乱的爪子：那里不行，住手！
    沉迷纹身不可自拔的孔凌霄神色恍惚地抬头，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发色变淡闪烁着蓝芒，眼看竟是要现出妖形。
    美丽又懵懂，雄性妖族的华美混合着稚子般的纯净，偏偏他还疑惑道：我很喜欢，真的不能多看多摸一会儿吗？
    郑玄离感觉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不受控制的就有了微妙的反应。
    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一段优雅抒情的旁白。
    【啊，春天到来了，动物们在沉睡许久后醒来，察觉到了春天到来的讯息。
    经过漫长的休养生息，各种生物都有着强烈的渴求，当满足了食物的需求后，雄性生物中，另一种躁动在强壮成熟的身躯里涌动，那是繁衍生息的本能在促使他们去寻找成熟的伴侣，求偶、交、配。
    雄鸟开始筑巢，在遇到心仪的伴侣后，他们急不可耐地亮出五彩斑斓的羽毛，跳起舞蹈，发出清脆的鸣叫，引诱着伴侣进入自己的巢穴】
    在脑中循环奔腾的旁白声中，郑玄离神色逐渐僵硬，他悄悄地，悄悄地蜷缩起了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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