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一旦关闭唐峰矿区铁矿石开采业务，近2万名矿业人员起码三分之一受到影响，继而服务业极度萎缩，唐峰镇将成为死镇！
    随之而来的将是如何安置可怕的5万人基本生活，社会服务和救济；如何分流和创造再就业，实现地区间人口流动与产业转型。
    问题是百铁不是润泽，更不是朝明，在到处压缩淘汰产能的大环境里，哪有闲置岗位安排下岗工人再就业？
    至于产业转型更是空话，百铁都喊十多年转型口号了，至今矿区生产经营直接相关的现价总量占全市GDP的百分之六十七！
    这真是恐怖的数据，直观反映地方正府对矿区的依赖程度。
    如果关闭唐峰矿区将导致百铁GDP陡跌至少七八个点，还没将由此产生的恐慌情绪带来原本不多的外来资本外逃的负面影响。
    听完詹印和姚胜平的介绍，方晟陷入沉默。
    到任第一天就遇到空前棘手的麻烦，好像……好像还没开始工作，就要做好败走麦城的准备了！
    车子颠簸在并不平坦的高速公路上，方晟半睁半眯眼睛长长沉思，然后问道：
    “胜平市长有什么思路？”
    姚胜平道：“分解指标虽然下午才在会上宣布，昨天我已透过省厅渠道打听到并向詹书计作了回报，起初我的想法是先易后难，逐个击破，把硬骨头唐峰矿区放到最后……”
    “你能打听到，别人也能打听到，恐怕容易的部分没搞好唐峰矿区已乱成一团了。”方晟摇头道。
    “詹书计也这么想，”姚胜平道，“但同步进行有个最大的弊端就是防止几个矿区抱团，另外市里阻力也很大……”
    “唔——”
    之前方晟已通过爱妮娅、范晓灵收集了一些资料，但侧重点都是省级层面，对百铁的情况只停留在档案、名单范畴，因此詹、姚说什么都一头雾水。
    詹印稳当当接道：“目前准备双管齐下，一条线，市委常委、副市长、市直机关负责人组成若干个工作组连夜进驻压缩产能涉及矿区，连夜组织所在县镇两级领导、矿区主要负责同志开会研究方案，明早七点前必须报给我……和方市长，确认后明天上午分层分级召开职工会具体落实；另一条线，就这辆车上的三位，我，方市长，胜平市长今晚进驻唐峰矿区，啃这块最难的硬骨头！”
    好嘛，连与鱼小婷碰头了解第一手信息的空档都没有。
    方晟眼珠一转，装模作样看了下手表，道：“估计这会儿我的司机也快到了，她有点晕机，提前一天坐高铁辗转过来。”
    “那就麻烦他一块儿进驻唐峰矿区吧，专车已经安排好了，宿舍嘛等事情了结后慢慢来。”詹印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一时间方晟真有点不适应。
    这种语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别人当面说了，在润泽，只有自己命令人的份儿，谁敢要求他做什么、不做什么？
    就算吴郁明也是以商量的口吻说话，从来不象詹印这样。
    因为第一次，旁边还有姚胜平，方晟忍了又忍，道：“工作要紧，生活方面随意点没关系。嗯，今晚的会议胜平市长通知了相关矿区领导吗？”
    姚胜平很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詹印晒笑道：“方市长没听说过吧？百铁除了市委常委会，包括常委扩大会、正府办公会等等，大矿区领导们都会列席——第一次开会我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是吗？”方晟惊得合不拢嘴。
    姚胜平解释道：“百铁就业总人数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与矿业有关，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服务业与矿业紧密相连，为便于宣传、贯彻和落地，市委市正府出台规划战略、发展措施、规章制度等等都会请矿区领导全流程参与，献计献策，共同服务于矿区服务于大众。”
    方晟只“噢”了一声没说话。
    詹印闲闲道：“对了，方市长，胜平市长之前就是唐峰铁业董事长，去年刚转到正府这边来的。”
    这就是方晟为官为人的谨慎精细之处！
    换普通人听了姚胜平那番话，跳出的念头八成是：万一矿区领导们反对，市委市正府的决定岂非推不下去？
    官至副部，就高明在这里，方晟把想法捂在心里却不说。一方面不知道詹印的态度，另一方面不知姚胜平的底细，万言不如一默。
    詹印也有点阴险，故意迟半个节拍就等方晟失言，那样就得罪姚胜平了。
    根据范晓灵的资料，在百铁的几家大型国企董事长都是正厅级别，转到正府照例职务方面降半级但享受正厅待遇，就象卫君胜，正部级常务副省.长。
    “那胜平市长对唐峰的情况相当熟悉，也便于做工作吧？”方晟问道。
    姚胜平苦笑：“夫妻本是同根生大难临头各自飞，死到临头了还讲什么昔日情分和交情？肯定得撕破脸吵啊。”
    “关闭矿区，我的理解是关停开采铁矿石相关工作，其它工作照常进行，对吧？”方晟又问。
    “唐峰矿区的核心产业就是铁矿石开采，方市长所说的其它工作都依附于它，比如矿石提炼加工、冶金、钢铁制造等等，基本利用矿区运输外运的余能发展的产业链，”姚胜平道，“如果停止开采，还得想办法从外地购铁矿石回来，增加成本且不谈，这叫抱着金山讨饭吃啊。”
    詹印道：“开采类的矿工大概七八千人，他们就等于直接下岗没有丝毫商量余地，而分流……如胜平市长所说，源头断了，中下游企业能不能撑得住还是问题，哪有余力消化剩余劳动力？从东北重工业区发展演变来看，衰落将是长期的、缓慢的、不可逆转的，杀伤力太大了，唉——”
    说到最后詹印忍不住叹了口气。
    前几年在朝明的经济基本面太好，如今百铁的情况太差，对比悬殊鲜明怎不生出感叹？
    方晟不禁笑道：“看来詹书计和胜平市长都很悲观，我却不这么认为。刚开始说涉及5万人，后来说矿业工作人员2万多，现在说采矿业只有七八千，就目前而言压力不是越来越小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詹印和姚胜平都摇头叹气。
    一路上反复讨论维稳方案和安置对策，对唐峰矿区了如指掌的姚胜平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好主意，只能定下来詹印所说的“连夜进驻，连夜开会”的八字方针。
    两辆车驶入市府大院，会议室灯火通明，接到通知的领导们早早过来等候，唯恐惹了新来的两位领导。
    这两位领导都有两把刷子，且在京都都有强大无匹的靠山！
    新官上任三把火，两位新官就是六把火，火势太猛远离为妙。
    进会议室前先到隔壁休息室与常委们见面：副书计兼正法委书计黄生；组织部长彭万伟；宣传部长沈兵；纪委书计魏玉树；市委秘书长张卫康；常委兼铁业区书计孙深；常委兼铜岭县委书计戴计田。
    缺席的统战部长身患癌症已在京都动了手术，快半年没上班，也递交了请辞报告。黄树省本想重新委派，却被钟组部告知“再等等”，只得一搁再搁，这件事在省直机关被揶喻为“人事权上收钟组部”，算是有点冷的笑话。
    百铁由于成立较晚加上地理位置特殊，没有设警备分区。
    根据爱妮娅打探的消息，常委当中彭万伟和沈兵是前任市委书计的亲信；孙深、戴计田则是前任市长的心腹即矿区干部出身；其他几位都属于黄树省根深叶茂的矿务派！
    何谓矿务派？即矿务系统出身并提拔的干部。
    就象姚胜平这样从国企老总直接跨界，或者从地方矿务局提拔——在黄树，最容易得到提拔的不是发改委、国资委、财政、文广体等热门单位，也不是区县主要领导，而是一股独大的矿务局！
    这也是历史因素形成的，当初建百铁市就是大肃市矿务局组的班底，加之矿业在地方经济中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和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以及传帮带……
    简短寒暄后詹印走在最前面，常委们步入会场。
    常委扩大会议居然是传统会场而非沿海省份的圆桌会议，又让方晟有点意外。一般来说有资格参加常委扩大会的都是副厅以上，上下级关系无须搞得那么明显，围起来坐还热络些。
    不过看参会人数似乎也有道理，因为扩大的范围也太太太……太大了，几乎比润泽常委扩大会多一倍。
    座位表也排得很有意思。
    10位常委坐在主席台，台下左侧从前到后依次是副市长、享受厅级待遇的副秘书长、享受厅级待遇的部委办局负责人——副省级城市干部级别水涨船高，职数自然比润泽多。
    右侧前面坐着各大国企主要领导，后面是各县区党正领导班子和矿务局负责人。
    怎么讲呢？似乎有种分庭抗礼的味道。
    考虑到方晟才第一天报道，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只主持不发言，主要由姚胜平传达省压缩产能会议精神，分解和落实任务目标，最后詹印提要求、讲措施。
    “同志们，现在开会！”方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