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方晟已融入百铁市长的角色，道：“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因为从百铁现状来看分流和再就业的难度很大，可能……我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过渡期。胜平市长介绍介绍市财政情况，有没有承受能力？”
    姚胜平长长叹气，道：“则喜董事长每年都参加市财政工作会议，对百铁财政情况相当熟悉，四年前百铁财政就陷入严重赤字、寅吃卯粮境地，年年靠省里拨款扶持，不然教师工资都发不出。个人认同则喜董事长的意见，体谅唐峰集团的难处，但财政实在拿不出钱来补贴。”
    看看方晟的脸色，区.委书计孙深道：
    “再困难也要想办法解决当前迫切问题啊，我看是不是这样，市财政挤一点，区财政虽然日子更不好过也凑一点，矿区、集团也出一点，把下岗矿工情绪安抚好再说？”
    “市财政真的……”姚胜平眉毛拧成麻花。
    陈则喜冷冷道：“胜平市长，咱做人可要凭良心！关停采矿受损失最大的就是唐峰集团，要是私企肯定要求赔偿，咱是国企，无非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的关系，所以赔偿就免了。但下岗矿工安置还要集团出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唐峰矿区只是此次压缩产能的一部分，集团在其它市区有不同程度损失，遭此打击今后能不能撑下去都是问题，更别说其它了。”
    很奇怪，堂堂市委常委被陈则喜当众呛白，姚胜平居然无言以对，场面一时有点僵。
    方晟心里暗暗纳闷，笑道：“真是提到钱就伤感情啊，别说百铁，就是沿海城市财政也绷得紧紧的，碰到突发事件从财政局长到主管市长都叫苦连天。唐峰矿区领导呢？也说说想法吧。”
    由于矿区管理的特殊性，唐峰镇和唐峰矿区实际上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方市长，我是铁业区区.委副书计兼唐峰镇书计、唐峰矿区区.委书计蔡声，”坐在后排不显眼的角落的官员说，“在补偿问题上，唐峰镇、唐镇矿区和铁业区是一致的，我也认同孙书计的观点，勒紧裤带、克服困难也要帮助咱们的矿工同志们渡过难关！”
    蔡声自然要力挺区一把手，却回避了集团出不出钱的问题，都是修炼成精的千年狐狸啊。
    “很好，铁业区关键时刻团结一心作出了表率！”方晟赞道，“既然是难题不可能一蹴而就地解决，会有个磨合和逐步靠拢的过程。区财政勒紧裤带，我觉得市财政也不能落后，胜平市长出于大局考虑不肯松口是难免的——当家才知油米贵嘛。但我要从京都、省里的大局作要求，市财政必须出钱！”
    “啊！”
    姚胜平一愣，市财政局负责人更差点惊得站起来。
    方晟收敛笑容道：“尽管我是第一天报道，对市财政一无所知，但这个决心必须下！有同志说财政的确拿不出钱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说还不至于。实在没钱，市直机关所有同志包括詹书计和我在内工资暂时停发，一个月不够两个月，两个月不够三个月，哪怕暂停半年，也要保证我们的下岗矿工家里揭得开锅！”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炸了！
    “我们家里也有老有小啊！”
    “百铁历史从没停发过机关干部工资！”
    “发工资的钱不能随便挪用！”
    “机关干部不是人吗，干活还不发工资？”
    爱妮娅和范晓灵都告诫过，内陆地区从干部到群众大抵是直性子，有意见当面吵，大会小会不顾会场纪律站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常委会拍桌子摔茶杯的现象比比皆是。
    本来方晟还不信，今天算是切身领教到了，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厅级干部呢就吵成这样，办事员还不得拿菜刀？
    幸亏鱼小婷跟着过来！
    方晟微微一笑，道：“我不熟悉百铁领导干部收入水平，就随便一猜，在座各位除了房产股票汽车，大概银行存款都不会低于一百万——有没有哪位敢跟我打赌？哪位说没有，明天我就派人清查你的存款，超过一百万部分全部上缴国库，不足部分我自掏腰包给你补上！哪位敢？”
    方晟环顾四周，会议室里寂静无声，遂道，“看来都是百万富翁了，如果我说两百万还是没人赌吧？就说一百万，撑大半年不发工资应该没问题吧？何况只是暂停，又没说不发——就算这会儿要求在座各位捐两个月工资，我相信都应该有这个觉悟！”
    见他越说越不上路子，参会人员打心眼起生出寒意，这位市长真是“坑干部”的典型代表啊，第一天见面又要停工资又要捐工资，注定以后不能愉快地相处吗？
    “停发工资只是随便提的建议，事实上从财政腾资金的办法很多，相信听了我这席话，胜平同志和财政部门同志会想出更好的主意。”
    方晟揶喻地说，会议室里响起如释重负的笑声，姚胜平尴尬地咧咧嘴不便多言。
    “财政出钱，那么集团方面呢？”方晟继续说，“我同意则喜董事长所说的前半句，即唐峰受损最大；但我不同意则喜董事长由此作出集团不出钱的结论，原因很简单，受损的不止是唐峰，铁业区乃至百铁市都将承受巨大打击！这个节骨眼上，我认为集团应该和地方同舟共济，共同做好下岗矿工的安置工作。”
    陈则喜脸绷得紧紧的，道：“方市长说得很有道理，从人文关怀和感情出发我很想出资参与安置，可应了那个成语——有心无力，集团要自掏腰包做好关停的善后工作，还要投入资金保障采矿业中下游企业的生产经营，方市长刚才要求停发市直机关工资是讲笑话，唐峰集团真要这么干——外面资金得不到回笼，内部消耗和投入巨大，账面流动资金已经发不出工资了！”
    好不容易轻松一点的气氛又严肃起来，参会人员都看得出陈则喜摆明了不给新市长面子，确实，国企一把手任命权在省.委，闹僵了地方拿这些国企大爷半点办法都没有。
    就象鄞峡的国腾油化，方晟跟郜更跃斗了将近三年才分出胜负。
    论体量，论地位，论地方对国企的依赖程度，国腾油化根本不能与唐峰铁业集团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似乎又陷入僵局。
    参会人员都知道症结不在于唐峰出不出钱，而关系到下岗矿工安置能否顺利解决的核心，原因在于：
    一旦补偿资金都来自财政，唐峰集团便会在下岗矿工补偿、安置、过渡等环节测算时狮子大开口，说不定还会暗中怂恿下岗矿工闹事，以争取多要钱的目的。
    如果集团出资参与补偿，肯定会竭尽所能地采取安抚手段，加强下岗矿工的思想工作，在短时间内平息事端，化解社会矛盾和社会风险。
    啃不下唐峰集团，关停唐峰矿区采矿业务的争端就别想和平收场！
    但唐峰集团的影响力可不止区区唐峰矿区，它在黄树各市都有分公司，是一班国企里面的大哥大。
    这也是詹印刚开始就明确分为若干小组的原因，他也意识到倘若几大国企联手反抗后果不堪设想，唯有隔离开来各个击破。
    詹印主正边陲城市时处理群体事件的能力得到各级领导认可，并不在方晟之下。
    所以四位常委坐镇唐峰矿区组，并非安置下岗矿工人数最多，而因为陈则喜是个很难对付的硬茬。
    所有目光都落在风暴眼中心方晟身上，此时参会人员暗暗埋怨詹印不该突然离开——人家报道第一天，对百铁的情况完全摸不着，怎么应付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
    遭到陈则喜反诘，方晟只愣了半秒钟，淡淡笑道：“各位稍等，我打个电话……”
    说着坐在座位上翻号码簿，然后拨了出去，沉声道：
    “翟省.长，我是百铁市市长方晟……对，今天上午刚报道的，这会儿正主持召开压缩产能的分组讨论会……詹书计按潘书计要求去省城处理突发事件了……是这样，有个情况向您回报一下……”
    参会人员包括姚胜平、孙深、陈则喜等都听呆了，搞不清楚方晟这是在唱哪出戏。
    难道遇到麻烦请求省里出面解决吗？这样无能的市长早点打包滚回去，别在百铁干了！
    众目睽睽下方晟续道，“我负责的唐峰矿区组讨论非常热烈，参会人员献计献策提了很多耳目一新的方案。关于下岗矿工安置费用问题，从市里到区里领导干部们都踊跃表示勒紧裤带，宁可暂停工资发放也要保障安置资金到位……谢谢翟省.长表扬，同志们觉悟的确很高。受此影响，唐峰集团陈董事长也表态停发集团工资……”
    什么？！
    陈则喜惊得下巴快掉到地上了，立即唰地站起身准备反驳！
    未料方晟更狠的话还在后面。
    方晟一边笑着摆摆手示意陈则喜坐下，一边笑道，“是啊，齐心协力做好下岗矿工维稳工作，但有个问题，陈董事长虽然表了态，但能不能得到集团所有员工的支持……对，众口难调嘛，因为国企工资管理权在省国资委和省财政厅，这方面地方也没法配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