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华的声音平淡至极。
    周围所有人却都觉得很有道理，康亲王轻轻一笑，只觉这位做了自己几日王妃的方真人，很是有意思，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光心思缜密，还能言善道。
    种灵神色不定，见到周围所有英雄侠士，皆看着方若华，连深哥哥也眼含笑意，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只是，确实有些不是滋味。
    贺路愣愣地看向云飞，眼睛发红，厉声道：“……他当时出现在青云门……不是他，还能是谁？”
    洛风叹了口气，也道：“别的不说，光是剑就对不上，云飞的剑很特别，你可以仔细看看，他的剑通体漆黑，但是有点钝，主要是已经很陈旧了，是用过几十年的旧剑，保养虽然好，当初铸造的时候却并不用心，老爷子可以仔细看看你那些弟子身上的伤口，和寻常的剑伤并不相同。”
    贺路一把抓过身边一弟子，看他肩膀上的伤，看了良久，终于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
    贺路颓废至极，精气神几乎消失殆尽，脑子也完全不能转动。
    高旭四下看了看，他身为惊秀山庄的主人，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咳嗽了声：“贺兄，此贼杀死令爱和青云门这么多人，实乃罪恶滔天，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大家都会帮你把他找出来。”
    洛风转头看了看方若华，轻声道：“方姑娘到像是还有话说。”
    一瞬间，无数双眼看过来。
    水友们更是各个化身柯南，群策群力，把整个犯罪现场从头到尾都分析了一遍。
    比如说凶手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应该较一般人轻，惯用左手。
    再比如说，凶手杀人时心情一定很激动，虽然动手很快，剑痕却显示了他的心绪不宁。
    还有他使劲抓过桌子，留下一些指痕，虽然后来清理过，但也没怎么清理干净。
    更是有苏哲大神这位警局的技术人员，老神在在地道：“就这时代那粗疏的现场，真能到场看看，提取些脚印指纹，保准能迅速破案。”
    方若华从容道：“抓住凶手一点都不难，贺老就是心乱了，否则也一定能看得出来。”
    贺路瞬间转头看她。
    虽然现在他老人家心情相当糟糕，而让他情绪这么糟糕的人，也要算方若华一份，但是，贺路和在场的众人一样，心中对方若华不自觉就增加了几分认同。
    他既是觉得，或许爱女真地曾经附身在方若华的身上，又同样清楚此女心思之缜密，少有人能及得上。
    贺路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只要能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我贺路虽老，但从此以后，姑娘说要我往东，我绝不向西一步。”
    “那到不用。”
    方若华转头看了看那冰棺，只看这棺木，也知贺家父女感情有多么浓厚。
    本是夫妻和顺，又有了后嗣，正幸福绵长之时，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何等可悲。
    方若华的心一向很软，只要可以，她总是不吝啬给别人帮助。
    “能一招之间杀死贺语小姐，大家应该都能想明白，只有两种人行。”
    “第一种人，武神再临，比如说像武当黄廷风黄老英雄这样公认的高手。”
    众人一派哗然。
    武当掌门何等人物，怎么会去杀贺语？
    “当然不可能。”方若华轻声道，“江湖上排名前三的老英雄们固然有可能，却不会这么做，而且他们想做，也必然不至于给青云门满门下什么迷药。”
    “至于第二种人，那就是贺语亲人之人了。”
    众人登时愕然，却立时反应过来，大家是没有仔细想，但一想就明白，贺家千金一招毙命，那肯定是偷袭，而且偷袭之人，必然是她绝不会设防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交头接耳，都有些心绪不宁。
    贺路也失神：“怎会如此……会是谁呢？”
    方若华在桌边坐下，拿了杯茶喝了一口，叹道：“这种可能性最大，毕竟青云门贺语，弟子并不多，还没超过十人，从未卷入江湖纷争，想必也不至于和什么人结下生死大仇，何况对方唯独对贺女侠很特别，所以他杀人，应该就是因贺女侠而起。”
    贺路的神色变幻不定。
    洛风转头看云飞，没好气地道：“我说云少爷，你别一言不发，好像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行不行，你当时也在青云门，有没有看到什么？”
    众人此时才惊觉，没错，就算云飞不是凶手，但他当时的确在青云门。
    云飞冷淡地摇了摇头：“我想看二十三路贺家剑，弈剑堂远，便先去青云门。大门未关，我直接进去，没想到所有人都死了。”
    众人：“……”
    呃，确实挺快剑云飞的。
    这家伙出道以来，因为想看别人武功，缠着人家比武，一比数日的时候都有，不稀奇。
    只是他也不曾看到凶手，到是让人失望。
    洛风也有些无奈：“贺女侠亲近的人，武功剑法不错，可以轻易在青云门出没，其实这范围，应该不是很大……”
    方若华低声道：“这样吧，我随贺前辈去一趟青云门，看一看现场。”
    她顿了顿，神色宁静，“不瞒贺老前辈，我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只要到现场一观，必然能看出凶手是谁，只是不知，贺老前辈相信还是不相信。”
    贺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怎能不信？只凭……我也信你。”
    砰！
    一声巨响，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转头，就见弈剑堂的二师兄路玉川一拳砸在树上，拳头崩裂，鲜血横流。
    他浑身颤抖，越抖越厉害，一手撑树，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小语要嫁给那个何英？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和我两情相悦。”
    贺路惊讶：“玉川？”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过了片刻，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严肃，沉声道：“玉川，小语出事之时，你在哪里？”
    “姑苏。”
    路玉川哭了许久，到是镇定下来，声音沙哑地道。
    一句话未落，贺路脸色骤变。
    路玉川神色颓败，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我忍了许久，忍了很多很多年，终于忍不住……我想，我不能在这么下去，不能放弃小语，她嫁过人，我不嫌弃，只要她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我到了青云门，小语果然很高兴，带着何英一起招待我。”
    “何英那个懦夫，孬种，在小语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小语说什么是什么，哪里有一点男子气概，小语也对他呼来喝去，随意打骂，一点也不像是对待丈夫的模样。”
    “我看了，心里很是高兴，果然，小语对何英不满意，她那样的女人，喜欢的肯定是我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何英？”
    “小语还和以前一样，爱缠着我说笑玩闹，还磨我给她做周记烧鹅。”
    “这周记烧鹅唯独我能做得出来，当初为了小语，我特意去拜师学艺，为了学到这一手，可没少费心思，我做好了烧鹅，陪着小语一起吃，在这之前，我先给青云门上下都下了药，让他们不要碍事。然后，我想给小语一个惊喜，告诉她，我要带她走！”
    路玉川本来声音低沉，说到此处，却陡然激动起来，“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小语竟然特别高兴地跟我说，她怀孕了。”
    众人看着路玉川，只觉得他神态癫狂，哪里还有半点江湖盛传的玉面孟尝的模样？
    贺路死死要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一丝声响都不发出，但胸膛起起伏伏，显然激动至极。
    “你们知道小语有多高兴？有多宝贝她的孩子？她针线那么糟糕的人，不假人手，自己给她的孩子逢了好些小衣服，小被子，刀也不练了，剑也不碰了，她还跟我说，她总算是没让何英绝后。”
    “何英算什么，一个赘婿！”
    路玉川暴跳如雷，“可小语竟然那么想给何英生儿育女，还说孩子生下来，还是得姓何，至少如果只生一个的话，就要姓何。”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越是生气，可越是说不出话，我想告诉小语，何英不是个良人，他配不上我的宝贝师妹，小语应该嫁给我，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是我说不出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一剑就……就杀了小语。”
    路玉川闭上眼，双目中也落下了泪来。
    “小语躺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最信任的师兄，会忽然给她一剑。”
    路玉川叹气，“大概我本能还是心疼她，没让她受罪，一剑穿心，死得痛快。杀了小语，我浑浑噩噩的，还是收拾了我留下的痕迹，又……杀了何英，杀了青云门那些人，当时，其实也不全是要隐瞒真相，就是想着小语都去了，何英怎能不下去服侍她？”
    “小语去了，那青云门上下，就都下去陪她好了。”
    路玉川声音沙哑，说完，转头看向贺路，“师父，你杀了我吧。”
    贺路愣愣地看着路玉川，看起来像是要扑过去把他劈成碎片，但最终只是狠狠地捶了下胸口，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我把你当亲儿子，亲儿子！不，就是我那几个败家子，在我心里也没有你重要啊！”
    贺路整个人又衰老了许多，看起来已是老态龙钟，完全失去一位江湖高手应有的气度。
    “当初我也想过把小语许配给你，可小语既然说，她只把你当哥哥，她不乐意，那也就算了。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固然不错，可父母之命的前提，也得是孩子们自己喜欢。”
    “咱们都是江湖人，很不必依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教规矩，江湖儿女，都是真性情，你喜欢小语，那没什么，可怎能，怎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情思，就杀了她……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师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都是骨肉亲人……”
    贺路话未说完，洛风却是神色悲悯，目中显露出浓浓的悲伤，冷声道：“那也算喜欢？若真心喜爱一个姑娘，必然要呵护备至，敬爱宠爱，一心盼着对方好，而不是自私到只想得到。”
    “路玉川，你就是个畜生，不必假作深情了。”
    洛风说话，向来让人如沐春风，如此时这般发声，是极为罕见之事。
    路玉川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将手中的剑递给贺路，“师父，请您亲手给弟子一个了结。”
    贺路双手微颤，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
    他恨凶手入骨，即便拼死，也想为女儿报仇雪恨，但凶手是自己的爱徒。
    师徒关系，也不比父子差上多少，何况，大弟子和二弟子，对贺路来说，与其他弟子不同。
    这两个徒弟，那是他从襁褓中就抱回家，一手养大，真是如亲子。
    深吸了口气，贺路一掌拍中路玉川的头，废去对方武功，见路玉川一口鲜血喷出，萎靡不振，也有些不忍，闭上双目，冷声道：“把他，把他带回弈剑堂……再行处置。”
    一众弟子押走路玉川，贺路却是伏在女儿的冰棺上面，良久无言。
    高旭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前来观看决战的一众江湖人士，面面相觑，都在心底暗自叹息。
    决战没有看到，却看了一场同门相残的惨剧。
    贺老前辈恐怕也完了，先失爱女，又失爱徒，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面对此等惨烈的局面，真是让人唏嘘。
    热热闹闹的惊秀山庄散了场。
    方若华低声与一个弈剑堂的黑衣弟子说了几句话，那黑衣弟子神色迷惘，却还是点点头。
    不多时，便领了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双眼发直的少年人过来。
    方若华一笑：“这个弯拐得可够大的。”
    不过没正经打起来，就不至于牵连到她这个便宜弟弟，很好。
    康亲王亲自走到方若华身边，柔声道：“我送方姑娘回去？”
    方若华莞尔：“不必，路不远，而且我还想转一转。”
    既然不同意，康亲王也不强求，只是种灵就有那么一点别扭，忍不住再三看了看方若华。
    “长得挺一般，哪里像我？”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周围好些人都在看方若华，暗地里全是夸赞，听得她是越发有些不服气。
    她那算什么本事，装神弄鬼！
    至于凶手什么的，多简单的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吧。
    杏儿一脸惊惧惶恐，紧紧抓着自家小姐的胳膊，方若华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回去吧，收拾东西……我的道观也该装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