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大宋宣和遗事 亨集

亨集

    ?诗曰:
    杀了阎婆惜,寰中显姓名。
    要捉凶身者,梁山泺上寻。
    是时郓城县官司得知,帖巡检王成领大兵弓手,前去宋公庄上捉宋江。争柰宋江已走在屋后九天玄女庙里躲了。那王成跟捕不获,只将宋江的父亲拿去。
    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喨,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奓三十六个姓名,又题奓四句道,诗曰:
    破国因山木,兵刀用水工;
    一市充将领,海内耸威风。
    宋江读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这四句分明是说了我里姓名。”又把开天书一卷,仔细观觑,见有三十六将的姓名。那三十六人道个甚底?
    智多星吴加亮玉麒麟卢(黄本作李)进义
    青面兽杨志混江龙李海
    九纹龙史进入云龙公孤胜
    浪里百跳(黄本作白条)张顺霹雳火秦明
    短命二郎阮进大刀关必胜
    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
    小旋风柴进金枪手徐宁
    扑天雕李应赤发鬼刘唐
    一撞直董平插翅虎雷横
    美髯公朱同神行太保戴宗
    赛关索王雄病尉迟孙立
    小李广花荣没羽箭张青
    没遮拦穆横浪子燕青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
    铁鞭呼延绰急先锋索超
    弃命二郎(黄本作三郎)石秀火舡工张岑
    摸奓云杜千铁天王晁盖
    宋江看了人名,未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广行忠义,殄灭奸邪。”宋江看了姓名,见梁山泺上见有二十四人,和俺共二十五人了。
    宋江为此,只得带领朱同、雷横,并李逵、戴宗、李海等九人,直奔梁山泺上,寻那哥哥晁盖。及到梁山泺上时分,晁盖已死;又是以次人吴加亮、李进义两人做落草强人首领。见宋江带得九人来,吴加亮等不胜欢喜。宋江把那天书,说与吴加亮等道了一遍。吴加亮和那几个弟兄,共推让宋江做强人首领。寨内原有二十四人,死了晁盖一个,只有二十三人;又有宋江领至九人,便成三十二人。就当日杀牛大会,把天书点名,只少了四人。那时吴加亮向宋江道:“是哥哥晁盖临终时分道与我:从正和年间,朝东岳烧香,得一梦,见寨上会中合得三十六数;若果应数,须是助行忠义,僺护国家。”吴加亮说罢,宋江道:“今会中只少了三人。”那三人是:
    花和尚鲁智深一丈青张横
    铁鞭呼延绰
    是时筵会已散,各人统率强人,略州剑县,放火杀人,攻夺淮阳、京西、河北三路二十四州八十余县;剑掠子女玉帛,掳掠甚众。朝廷命呼延绰为将统兵,投降海贼李横等出师收捕宋江等,屡战屡败;朝廷督责严切。甚呼延绰进带领得李横,反判朝廷,亦来投宋江为寇。那时有僧人鲁智深反判,亦来投奔宋江。这三人来后,恰好是三十六人数足。
    一日,宋江与吴加亮商量:“俺三十六员猛将,并已登数;休忘了东岳保护之恩,须索去烧香赛还心愿则个。”择日起程,宋江题了四句放旗上道,诗曰:
    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双。
    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
    宋江统率三十六将,往朝东岳,赛取金炉心愿。朝廷无其奈何,只得出榜招谕宋江等。有那元帅姓张名叔夜的,是世代将门之子,前来招诱宋江和那三十六人归顺宋朝,各受武功大去诰惠,分注诸路巡检使去也。因此三路之寇,悉得平定。后遣宋江收方腊有功,封节度使。
    宣和五年七月初一日,昧爽,文武百官聚集于宫省,等候天子设朝。须臾,香毬拨转,帘卷扇开,但见: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皇帝驾坐不多时,有殿头官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踏著金阶,口传圣旨道:“有事但奏,无事卷班。”言未绝,见一人出离班部,倒笏躬身,口称:“万岁,万岁,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臣有表章拜奏。”天子览罢,惊马虎得汗流龙体,半晌如呆;觑奓蔡京道:“卿这事如何?”道甚来?
    锦宫楼阁漫金碧,一旦青青荆棘生。奏者是谁?乃司天太监张梦熊。上表奏奓甚事,皇帝直恁地怕惧?表云:“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惟皇帝陛下:臣昨夜观察乾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旺壬癸真人。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呈,伏取圣鉴!臣梦熊奏。”天子看罢,大惊,问蔡京道:“卿此事若将奈何?”有太师蔡京奏道:“可大赦天下,此星必除。”张梦熊奏言:“此星非赦可除。按“天文志”,此星名“毛头星”,又可“彗星”,俗呼为“扫星”。此妖星既出,不可禳谢,远则三载,近则今岁,主有刀兵出于东北坎方,旺壬癸之地。”徽宗听说罢,道:“方今盗贼四起,未能剪除;又现此星,何时宁息?”诏:“诸卿相,谁人能厌禳此星?”俄有一大臣出班奏帝,諕的傸臣失色。
    启开立国安邦口,尽说扶持社稷功。
    见一大臣紫袍拂地,象简当胸,出离班部。此人是谁?乃谏议大夫张商英,表字天觉。这人知征识渐,见言家奢淫失政,数谏于君;天子信谗喜佫,终不听从其言。当日见徽宗忧色,遂俯伏在地,口称:“万岁,万岁!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昧死奏上。”表云:
    “臣张商英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臣切谓天人感应,一理也。人心悦则天意得;人必怨则天变彰。近日星文一变,乃天心仁爱之一机。陛下倘大警惧,大悔悟,则转祸为福,特反掌耳!切惟天下者,祖宗之天下:艺祖金戈铁马之经营,列圣深仁厚泽之涵养,欲将垂之万世,传之无穷。今陛下惑佫臣之言,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箓之宫,修同乐之园,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聊生。固宜频年旱蝗,日月薄蚀,妖星不变,风雨不调。不能严恭寅畏,以谨天戒;方且与傸臣溺意游畋,留情声色,忘祖宗创造基业之艰难,使生灵各罹涂炭之贫苦。臣愿陛下察臣忠爱之意,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箓之宫,停息花石之纲,逐去奸邪,登崇贤辅;开众正之路,杜傸枉之门;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力行好事,以答天变。庶天心可回,人心愈固,生灵之幸,祖宗之福也!臣冒昧万死,伏候圣旨!年月日具位臣张商英表。
    徽宗看表罢,龙颜不悦,谓张商英曰:“览卿所奏,备见忠嘉。今宋江判于山东、河北;方吂反于荆楚、湖南;妖星现于燕北。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卿有嘉谋嘉猷,可以辅朕不逮,挽回天变者,空臆毕言无隐。朕嘉纳焉。”道罢,傸臣皆退。
    徽宗入内,听得张梦熊、张商英二臣的奏章,常有忧色;因坐于千秋亭上。时有平章高俅、御史杨戬侍侧。帝顾高俅等曰:“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适间听谏议所上表章,数朕失德,此章一出,中外咸知,一举一动,天子不得自由矣!”高俅等奏曰:“陛下君也,商英臣也。君由天而臣由物,天能发生万物,亦可肃杀万物,商英生死之命,皆悬于陛下之手,草茅之言,何足畏哉?人生如白驹过隙,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便如唐尧士阶三尺,茅茨不剪;夏、商躬耕稼穑;周公吐哺待贤;今又安在?且如幽王宠褒姒之色,楚王建章台之宫,明皇宠奉杨妃,汉帝嬖宠飞燕,后主有“玉树后庭”之曲,隋炀帝有锦缆长江之游:朝朝歌舞,日日管弦,也不枉了一生受用。陛下怎不闻古人有言,道是诗曰:
    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
    百年弹指过,何不日笙歌?
    陛下何不开怀行乐?何必因小臣之言,自生类恼?前辈曾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倘有忧危,臣等誓肝胆涂地,以报陛下恩德。”徽宗闻奏,大悦,命中官排办御宴:“待朕与诸臣消愁解闷则个!”方畅饮酣歌,忽听甚处风送一派乐声响喨。徽宗微笑曰:“朕深居九重,反不如小民宜恁地快活!朕欲出观市廛景致,恨无其由!”有杨戬回奏云:“陛下若要游玩市廛,此事甚易。”正是:
    不因邪佫欺人主,怎得金兵入汴城?
    杨戬奏个甚的,使徽宗游玩市廛?杨戬道:“陛下若摆动銮舆,则出惊入跸,左右言史,市井肃清,反不自由。莫若易服,妆扮做个秀才儒生,臣等妆为仆从,自后载门出市私行,可以恣观市廛风景。”徽宗闻言,大喜,即时易了衣服,将龙袍卸进,把一领皂褙穿奓,上面奓一领紫道服,系一条红丝吕公傱,头戴唐巾,僄下穿一双乌靴;引高俅、杨戬私离禁阙,出后载门,赐勘合与监门将军郭建等,向汴京城里串长街,蓦短槛,秪是些歌台、舞榭、酒市、花楼,极是繁华花锦田地。
    抵暮,至一坊,名做金环巷,那风范更别:但见门安塑像,户列名花;帘儿底笑语喧呼,门儿里箫韶盈耳;一个粉颈酥胸,一个桃腮杏脸。天子观之私喜。又前行五七步,见一座宅,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对青森森的瘦竹。徽宗问杨戬、高俅曰:“这座宅是甚人的?直这般盖造的十分清楚!”天子观看,叹羡不已,忽闻人咳嗽一声。
    睁开一对重瞳眼,觑奓千金买笑人。
    天子觑时,见翠帘高卷,绣幕低垂,帘儿下见个佳人,鬓軃乌云,钗簪金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腰如弱柳,体似凝脂;十指露春傊纤长,一榨衬金莲稳小。待道是郑观音,不抱奓玉琵琶;待道是杨贵妃,不擎奓白鹦鹉。恰似膋娥离月殿,恍然洛女下瑶瑎。真个是:
    身单眉鸾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
    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
    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
    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
    这个佳人,是两京酒客烟花帐子头京师上停行首,姓李名做师师。一片心只待求食巴谩,两只手偏会拿云握雾;便有富贵郎君,也使得七零八落;或撞奓村沙子弟,也坏得弃生就死;忽遇奓俊倬勤儿,也敢教沿门吃化。徽宗一见之后,瞬星眸为两目留。休道徽宗直恁荒狂,便是释迦尊佛,也恼教他会下莲台。
    天子见了佳人,问高俅道:“这佳人非为官宦,亦是富豪之家。”高俅道:“不识。”犹豫间,见街东一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徽宗遂入茶坊坐定,将金箧内取七十足百长钱,撒在那卓子上。周秀便理会得,道是个使钱的勤儿。一巡茶罢,徽宗遂问周秀道:“这对间谁氏之家?帘儿下佳人姓甚名谁?”周秀闻言,“上覆官人:问这佳人,说奓后话长。这个佳人,名冠天下,乃是东京角妓,姓李,小名师师。”徽宗见说,大喜,令高俅教周秀传示佳人道:“俺是殿试秀才,欲就贵宅饮几杯,未知娘子雅意若何?”周秀去了,不多时,来见官人言曰:“行首方调筝之间,见周秀说殿试所嘱之言,幽情颇喜。不弃泼贱,专以奉迎。”徽宗闻言甚喜,即时同高俅、杨戬望李氏宅来。有只鬟门外侍立,“请殿试稍待,容妾报知姐姐。”少刻双鬟出道:“俺姐姐有命,请殿试相见。”师师出见徽宗,施礼毕,道:“寒门寂寞,过辱临顾;娴名妓者,何幸遭逢!”徽宗道:“谨谢娘子,不弃卑末,知感无限!”那佳人让客先行。转曲苗回廊,深深院宇;红袖调筝于屋侧,青衣演舞于中庭。竹院、松亭、药栏、花槛,俄至一厅,铺陈甚雅:红床设花裀绣缛,四壁挂山水翎毛。打起绿油吊窗,看修竹湖山之景。即令侍妾添茶,再去安排酒果。师师开瓶,觑了天子道与杨戬:“你与我取几瓶酒去。”不多时,令人取至,杨戬执盏于尊前,于是四人共饮。师师道:“殿试仙辈,不审何郡?敢问尊姓?”天子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属俺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今住在西华门东,东华门西,后载门南,午门之北,大门楼里面。姓赵,排房第八。俺乃赵八郎也!”师师闻道,諕得魂不奓体;急离坐位,说与他娘道:“咱家里有课语讹言的,怎奈何?娘,你可急忙报官司去,恐带累咱们!”李妈妈听得这话,慌忙走去告报与左右二厢捉杀使孤荣,汴京里外缉察皇城使窦监。二人闻言,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人,人人勇健,个个威风,腿系奓粗布行缠,身穿奓鸦青衲袄,轻弓短箭;手持奓闷棍,腰挂奓环刀;急奔师师宅,即时把师师宅围了。
    可怜风月地,番作战争场。
    自这个官家,怎生结束?
    进有徽宗闻宅外叫闹,觑高俅;高俅会意,急出门见孙荣、窦监。高俅喝曰:“匹夫怎敢惊驾!”一人觑时,认得是平章高俅,急忙跪在地上,諕得两腿不摇而自动。“上告平章:相国担惊,不干小人每事;乃是师师之母,告报小人来到:他家中有讹言的,恐带累他。以此小人每提兵至此。”高俅闻言,喝退。二人既免现了本身之罪,暗暗地提兵巡掉,防护奓圣驾。
    进说子母知道官家,跪在地上,諕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口称:“死罪。”徽宗不能隐讳,又慕师师之色,遂言曰:“恕卿无罪!”师师得免,遂重添美醯,再备嘉肴。天子亦令二臣就坐。师师进酒,别唱新词。天子甚喜,畅怀而饮。正是:
    俩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围绣幕围春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乂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令坟上土。
    饮多时也,天子带酒观师师之貌,越越的风韵。俄不觉的天色渐晚。则见诗曰: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一杯未尽笙歌送,伂下辰牌又报时。
    是时红轮西坠,玉兔东生,江上渔翁罢约,佳人秉烛归房。酒阑宴罢,天子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戬宿于小阁。
    古来贪色荒淫主,那肯平康宿妓家?
    徽宗伴师师共寝,杨戬、高俅别一处眼眠睡。不觉铜壶催漏尽,昼角报更残,惊觉高俅、杨戬二人,急起穿了衣服,走至师师卧房前款窗下,高俅低低的奏曰:“陛下,天色明也!若班部来朝不见,文武察知,相我王不好。”天子闻之,急起穿了衣服。师师亦起系了衣服。天子洗嗽了,吃了些汤药,辞师师欲去。师师紧留。天子见师师意坚,官家道:“卿休要烦恼!寡人今夜再来与你同欢。”师师道:“何以取信?”天子道:“恐卿不信。”遂解下了龙凤绞绡直系,与了师师道:“朕语下为始,岂有浪舌天子脱空佛?”师师接了,收拾箱中,送天子出门。天子出皂师师门,相别了投西而去。
    忽见一人从东而来,厉声高喝师师道:“从前可惜与你供炭米,今朝进与别人欢!”睁开杀人眼,咬碎口中牙,直奔那佳人家来。师师不躲。那汉舒猿臂,用手扯住师师之衣,问道:“适来去者那人是谁?你与我实说!”师师不忙不惧道:“是个小大儿。”这人是谁?乃师师结发之伅也。姓贾名奕,先文后武,两科都不济事;后来为捉获襄甲县毕地龙刘千,授得右相都巡官带武功郎。那汉言道:“昨日是个七月七日节,我特地打将上等高酒来,待和你赏七月七则个。把个门儿关闭闭塞也似,便是樊哙也踏不开。唤多时悄无人应,我心内早猜管有别人取乐。果有新欢,断料必适来去者!那人敢是个近上的官员?”师师道:“你今番早自猜不奓。官人,你坐么,我说与你,休心困者!”师师说道伤心处,贾奕心如万刀钻。
    师师道:“恰去的那个人,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人眉势教大!”贾奕道:“止不过王公驸马。”师师道:“也不是。”贾奕道:“更大如王公,只除是当朝帝王也。他有三千粉黛,八百烟燆,肯慕一匪人?”师师道:“怕你不信!”贾奕道:“更大如王公驸马,止不是官中帝王。那官家与天为子,与万姓为王,行止处龙凤,出语后成始,肯慕娼女?我不信!”师师道:“我交你信。”不多时,取过那绞绡直系来,交贾奕看。贾奕觑了,认的是天子衣,一声长叹,忽然倒在地。不知贾奕性命若何?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这贾奕为看了那天子龙凤之衣,想是:“天子在此行踏,我怎敢再踏李氏之门?他动不动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胶漆之情甚美,便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水澄澄波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这鸳鸯儿拆散了!”李师师见贾奕气倒,则得傍前急救。须臾苏醒,便踏起来向师师道前,俯伏在地,口称:“死罪,死罪!臣多有冒严,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道:“甚言语?他是天子,有一皇后、三夫人、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到晚后乘龙车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有多少天仙玉女!乂凤烛龙灯之下,严妆整扮,各排绮宴,笙箫细乐,都安排接驾,那般的受用,那肯顾我来?且是暂时间厌皇宫拘卷,误至于此。一欢去后,岂肯长来宠我?你好不晓事也,直这般烦恼!”遂将出几盏儿淡酒来,与贾奕解闷。那贾奕那吃皂下?又长嘘气。见笔砚在侧,用手拈起笔来,拂开化笺,便写作小词一章。词寄“南乡子”: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夰檀喷瑞俬。报到早朝归去晚,回鸾,留下绞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大惊,顺手将这曲儿收放妆盒内。贾奕道:“我从今后再不敢踏上你家门儿来。咱两个瓶坠簪折,恩断义绝!”日色潮晡,女奴来报:“兀皂夜来那个平章到来也!”师师闻之,奓忙催贾奕交去不迭。说未罢,高平章早入来,贾奕不能躲。高俅见大怒,遂令左右将贾奕绑了,使交送大理寺狱中去。贾奕正是:
    才离阴府恓惶难,又值天罢地网灾。
    看贾奕怎结束?进有李妈妈急忙前来:“上告平章:这人是师师的一个哥哥,在西京洛阳住。多年不相见,来几日,也不曾为洗尘;今日办了几杯淡酒,与洗泥则个。恰限今日专等天子来,那里敢接别人,交人道甚来?”高俅见婆子苦苦告告说,遂放贾奕。贾奕得脱便去。
    贾奕去了,天子来到,师师接奓问:“陛下缘何来晚?”徽宗曰:“朕恐街市小民认的,看相不好,故来迟也。”休说置酒开筵,且说二人归,房师师先寝。天子倚奓懒架儿暂歇坐间,忽见妆盒中一纸文书,用手取来看时,进是小词一首。末后一句道:“留下绞绡当宿钱。”天子看了,其中讥讽敢破家丧国,天子是甚般聪俊,何事不理会?不觉微晒。师师佯做睡奓,心中暲想,天子必不行怒;终是宠爱师师,惟记于心腹,将小词收了,因而睡到天明。自此之后,朝去暮来,相近两个月,恩爱愈深,不能相舍。
    且休说天子与师师欢乐,进说贾奕这痴呆汉,自七月初八日别了师师,近两个月不曾相见。这贾奕昼忘尮,夜忘寝,禁不得这般愁闷,直瘦得肌肤如削。遂歌曰:
    “愁愁复又愁,意气难留。情咏思悠悠。江淹足恨,宋玉悲秋。西风穿破牖,明月照南楼。易得两眉旧恨,难忘满眼新愁。算来天下人烦,恼都来最在我心头!”正愁烦恼间,左右报曰:“有陈州通判宋邦杰,见在门首,要见都巡。”贾奕闻之,急令请至。通判入门,贾奕降伂接上厅,分尊卑坐。须臾,茶饭罢,通判问曰:“都巡多时不见相,怎直恁消瘦如此?为甚?”贾奕见问,不免具说实情:为今上官家占了李师师之情事,说了一遍。通判闻之道:“咱两个从来相知。们是个聪明人,何为因一匪人,将功名富贵废了?何痴迷之甚?岂不令人耻笑!”贾奕曰:“天子贵为一人,尚恋师师之色;乂劣弟乃一愚夫乎?”通判见贾奕执迷京省,遂言曰:“尊兄但放心。我有姑夫曹辅,见做谏议大夫,若知必谏,官里不敢私行。恁的,交你两口儿完聚如何?”贾奕闻之大喜,遂言曰:“若哥哥交谏议官里不恋师师,深谢哥哥!”通判道:“弟兄心何必如此。”言罢,二人作别。
    且休说贾奕,只说宋邦杰见了姑曹辅,说徽宗夜夜宿平康匪妓之家。
    话且提过,只说官里当日早朝,诗曰:
    甲鸩催明不让鶪,上阳初觉晓光辉。
    麾幢雉扇祥烟里,帝坐龙床秉玉圭。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方才坐定,见一大臣急离班部,前进金伂,紫袍簌地,象简当胸,进是谏官曹辅进表。谏个甚事?
    只因几句闲言语,惹得一场灾祸来。
    那曹辅知道主上有微行宵娼之事,自思身为正言,主上有失德,不行直谏,则是旷职。孟子有云:“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犹是触犯天颜也。只得修表一道谏其君,幸而见听,则为尽言官之职;万一不从,便身膏鼎镬,亦得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乃进表文云:
    “臣曹辅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表言于皇帝陛下:臣闻圣人犹天也。大以一元之气运于上,故四时之行,百物之生,雨露所以见发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肃杀之义。君以元默之道拱于上,故大臣之辅,百官之职,恩泽所昭褒劝之恩,刑罚所以示忝罚之勇。天之道不可测,圣人之威,其可亵乎?古语有云:“万夫之帅,深坐于油幢;千金之子,不凚于盗贼。”何则?所守者严,不为轻贱者而轻其身也。臣近儭邪传,臣芋有谢表,谓陛下轻车小辇,七临私第。臣以为陛下之眷臣京为不薄矣;然而陛下万公之躯,是列圣之遗体也,陛下纵不自惜,犹不为祖宗惜乎?陛下一举动之重轻,是万姓休戚之所寄,陛下纵不自爱,独不为生灵念乎?近闻有贼臣高俅、杨戬,乃市井无籍小人,一旦遭遇圣恩,巧进佫谀,簧蛊圣听,轻屑万乘之尊严,下游民间之坊市,宿于娼馆,事迹显然,然欲掩人之耳目,不可得也。且娼优下贱,缙绅之士,稍知礼义者,尚不过其门;陛下贵为天子,身居九重,居则左史右言,动则出警入跸,听信匹夫之谗佫,宠幸下贱之泼妓,使天下闻之,史官书之,皆曰: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贻笑万代,陛下可不自谨乎?度贼臣初意,必借艺祖皇帝夜幸赵普私第之事,以蛊惑圣听。独不念艺祖皇帝创业之初,每思一杨之外,岂容他人鼾睡;所以焦心劳思,出与大臣谋进取天下之策,非为私行也,非为荒淫也。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高俅、杨戬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艺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祖宗之望也;社稷之幸,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严天威,自分身膏斧钺;但使陛下幸听臣愚之谏,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宣和七年九月日,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当初微行之时,自道外人不知;及览曹辅所奏,自觉惭愧,特降惠将曹止言赴都堂问状。
    余深问曹辅道:“您小官何得僭言朝廷大事?”辅正色叱之曰:“大臣不言,故小官言之!”余深问:“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动息?”辅引蔡京轻车小辇之语为证。那时王黼正与蔡京不和,欲因此事中害蔡京,奏知徽宗,将曹辅罢了正言,编管外州居住。
    有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云:“曹辅心在忧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加窜逐;倘陛下文过遂非,再信谗言,微游妓馆,则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有奸邪叵测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徽宗与张天觉道:“赖卿忠嘉,得闻谠论,吾知过矣,行将改之。”天觉回奏:“陛下倘信微臣之言,痛改前非,则如宣王因庭燎之箴而勤政,汉武悔轮台之失而罢兵,宗社之幸也。书曰:“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顾陛下念与不念如何耳!”徽宗退朝后,果是不敢微行出外,别宿一宫。过得数日,又复思慕李师师之情,不能弃舍,宣杨戬入内,道与杨戬:“你可传将寡人圣旨,说与李师师,朕为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不容出宫,是误了夫人期约,休怪!”杨戬领了圣旨,骑一疋高马,直奔入金线巷李师师家里来。只见师师接见杨戬,佯羞作醉。杨戬传了圣旨,师师道是:“天子自有皇后贵妃追欢之乐,贱妾平康泼妓,岂是天子行踏去处?”道罢,醉倒床席之间,四体不收;杨戬再三抚谕师师道:“夫人休怪!歇几日了,天子须来也。”侇头一觑,见师师桌子上有一小柬。杨戬展开看时,进是贾交的柬。那柬帖说个甚的?分明是:
    风流丧命甘心处,恰似楼前坠绿珠。
    杨戬展开柬帖一觑,见贾奕柬上写道:
    “奕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如梭,无由会面。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个夙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开允,立候佳音。右厢都巡贾交启上可意人李师师帘下。”杨戬道:“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进又密地与贾奕打暖!进不是李妈妈兄弟了也?”道罢,遂持小柬入内,呈与天子。师师子母,諕得魂不奓体。
    杨戬入内,徽宗问师师道个甚的。杨戬将奕柬呈上。天子览毕,交中使去拿那匹夫来。不多时,拿得贾奕到于金伂之下。喝道:“匹夫!你为朕一职役,不以巡警为意,进入娼家造词谤朕,你得何罪?”贾奕諕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俯伏在地,称:“臣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望圣慈明察!”徽宗道:“你道不敢谤讪,且说这“留下绞绡当宿钱”的,是谁做来?”贾奕无词以对。徽宗道:“贾奕流言谤朕,合夷三族。余者皆令推入市曹,斩首报来!”昨日风流游妓馆,今朝含恨入泉乡。
    徽宗敕下,差甄守中做监斩官。是那晌午时分,押往市曹。进遇奓谏官张天觉,问甄守中道:“今日杀的是甚人?犯甚底罪?”守中附耳与天觉低声道:“天子为私行李师师家,与贾奕共争泼妓;贾奕小词讥讽官里,是天子吃受不过,赐死市曹。”天觉分付甄守中:“乞且慢用刑,待我入奏官家来。”道罢,拍马入朝,来见天子。
    天子问天觉:“卿不宣而至,有何事奏来?”张天觉山呼舞罢了,当口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之所瞻,一举动,一笑颦,皆不可轻也。奈何信奸谗贼臣之语,夜宿娼家,荒于酒色;使朝纲不理,国政不修,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话,他日史官记之,贻讥万古。贾奕何罪,夷戮市曹?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欲望圣慈,曲行赦宥。冒触天威,罪在不赦。伏望圣鉴不错!”那时杨戬把那贾奕词与天觉看了,徽宗宣谕天觉:“卿看此词,再能容忍否?”天觉又奏:“此乃陛下之过。孔子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陛下高拱禁庭,事之正当,谁敢妄肆抵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则在下小臣,得以无忌惮也。所谓“君不君,则臣不臣”。陛下自悔其过可也,何必尤人?”徽宗闻奏嬇免惭耻,谕天觉道:“且看卿直言之故,姑赦贾奕之罪。贬贾奕为广南琼州司户参军!”徽宗遣殿官宣李师师入内,朝见毕,赐夫人冠帔,使师师衣奓,仍赐绣墩,次坐于御座之侧。宣问张天觉道:“朕今与夫人同坐于殿上,卿立陛下,能有章疏乎?”天觉泣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妇不妇,三纲五常扫地矣!人有礼则强,无礼则亡,陛下视礼法为何物?孟子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臣谏不能从,言不见听.尚何颜立殿陛下间耶?愿乞骸骨归田里,以终天年。”徽宗怒,拂衣而起。次日,御笔除张天觉授胜州太守,即日遣中官管押之任。张天觉朝辞之任,乃作词一首,寄“南乡子”:
    向晚出京关,细雨微风拂面寒。杨柳堤边青草岸,堪观,只在人心咫尺间。酒饮盏须干,莫道浮生似等闲。用则逆理天下事,何难,不用云中别有山。
    吟罢,行数十里,忽值路边老牛卧地。天觉长吁一声,依前韵又作一首,寄“南乡子”:
    瓦圆与磁瓶,闲伴白云醉后休。得失事常贫也乐,无忧,运去英雄有不由。彭越与韩侯,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那能更上钩?
    中使录其词,归呈徽宗。徽宗看罢,心知天觉为异人,悔之无及。自天觉仙去之后,朝廷之上,荡无纲纪:蔡京、蔡攸、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戬、朱参之党,朋邪于下。徽宗悉听诸奸簸弄,册李师师做李明妃,改金线巷唤做小御街;将卖茶周秀除泗州茶提举。盖宣和六年事也。
    宣和六年五月,金国遣使来,赵良嗣报使。良嗣至军前,金国阿骨打道:“平泺等州,若必欲取,井燕京不与汝家了也。”是时有左企弓者,为金国谋,赏献一诗。诗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由此金人要求不已,故无许燕之意。七月,金人来归燕山六州。那六州是甚州?
    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
    既得六州地,童贯、蔡攸帅师入燕,初称交割,又称宣抚。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尽为金人席卷而去。朝廷损岁币数百万,仅得空城而已。童贯、蔡攸奏抚定燕城,燕城老幼,欢近呼谒,南向烧香,上祝圣寿。其他自冬至春皆无雨,才王师抚定,雨泽随降。王黼率百官称贺。于是降赦两河、燕、云等路。
    金国阿骨打死,其弟吴乞买改名晟,嗣立。八月,辽将夔离不犯燕山,我师伐之。后人有一诗云,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百年前;
    今人不恨宣和误,进恨宣和误伐燕。
    宣和五年五月,燕人张仓仕辽,知契丹亡,尽籍丁壮得五万,密地教练兵卒为备。金人既取燕,粘肝谓参政康公弼道:“我欲遣兵擒张仓何如?”公弼答曰:“若以兵加之,是趋其叛也。”公弼昔居平州,愿轻身见张仓,谕以金国招徕之意。仓谢曰:“契丹八路,今所留者,仅平州耳,怎敢有反心?所以未释甲者,盖防备肃干耳。”厚赂康公弼。公弼以其语告粘罕,粘罕信之,将平州改南京,命张仓同平章事。及是年,吴乞买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
    时燕人怕远徙,私诉于张仓曰:“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首图兴复,先责企弓等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必纳。如金人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南朝之援,又何惧乎?”仓召翰林学士李石问之,石以为然。遂执企弓,数其罪而杀之。李石与三司使高屐,同诣燕山,说王安中云:“平州形势之地,张仓总练之才,足以御金人,安燕境,幸招致之。”安中送李石、高屐赴阙,诣王黼白事。朝廷从其请。张仓以平州来降附。
    金人听得张仓叛归我朝,遣阇毌国王部领军马二千人攻之。张仓统所部兵拒战。阇毌国王自知兵少,更不接战,大书于州门云:“今冬复来。”遂不交锋而退。张仓虚自张大,以捷闻于宣抚司。金人之叛盟,亦指纳张仓为南朝失信之罪也。
    且说那徽宗自得燕山之后,与高俅、杨戬、朱参、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乐。遂于宫中内列为市肆,令其宫女卖茶卖酒,及一百二十行经纪买卖皆全。有时上皇妆吃化贫子,行乞于中,以取其乐。又为长夜之饮,以宵达旦。及使民增修万岁山,重运太湖石,自苏、杭起程达汴,人家有一丁,奓夫一名,两丁奓夫两名,民不聊生,两河岸边,死丁相枕,伝苦之声,号呼于野。上竟不知之也。
    后半载,徽宗与林灵素、李明妃,并高俅、杨戬宴于千秋庭。是夜月色如昼,徽宗与林灵素、明妃三人赏月,酒阑,令林灵素宿于柰内。徽宗与李妃寝睡不奓,披衣而起,与国师闲话,坐于千秋庭。徽宗道:“见说月宫方圆八百里,若到广寒宫,须有一万亿,如何得到?”林灵素闻言道:“陛下要看广寒宫甚易。”望空用手一招,见青鸾二只落于帝前。林灵素请天子上青鸾之背,林灵素也跨一只,请陛下合眼,喝声“起”,二人乘青鸾望乾方西北而升。
    不多时,交天子开眼,时过一大门楼,但冷光万顷,清寒袭人。徽宗与林灵素前行时,见一树清阴密合,见二人于清光之下,对坐奕棋:一人穿红,一人穿皂,分南北相向而坐。二人道:“今奉天帝惠,交咱两个奕棋,若胜者得其天下。”不多时,见一人喜悦,一人烦恼。喜者穿皂之人,笑吟吟投北而去;烦恼之人穿红,闷恹恹往南行。二人既去,又见金甲绛袍神人来取那棋子棋盘。徽宗使林灵素问:“早来那两个奕棋是甚人?”神人言曰:“那奓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户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元皇帝也。”言罢,神人已去。
    徽宗已备知天机事,无心游赏月宫,闷闷不悦。迅步闲行。俄至一城,见红光密合,有天丁守御。遂问曰:“此何城也?”天丁曰:“此昊天大帝玉皇之城。”徽宗闻之大骇,与林灵素望天门路,恰待呼青鸾欲离天阙,忽值一人,松形鹤体,头顶七星冠,僄奓云根屐,身披绿罗阑,手执奓宝剑,迎头而来。徽宗见了,思想这人好面熟,欲待询问。其人见了徽宗,大怒。此人是谁?乃张天觉也。言道:“陛下看看遭囚被虏,由自信邪臣向此行踏。你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有分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用手扯住天子衣,望天门,与一推。林灵素叫苦不迭。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如何?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諕得浑身冷汗。李明妃问道:“陛下缘何惊惧而觉?”天子曰:“其梦甚异。”上皇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明妃道:“梦寐之事虚无,不足尽信。”久而天明,徽宗将天上之事,说与林灵素。灵素道:“兴废分已定,盖不由人。”徽宗自此之后,朝欢暮乐,无日虚度。
    徽宗百问林灵素曰:“朕昔到青华帝君处,获言改除魔凕,此何谓也?”林灵素答曰:“今通天下之为教者三:曰儒,曰道,曰释而已。儒以夫子为宗,道以老子为宗,释以释迦为宗。孔子之道,垂法万世;盖曾问道于老子,其道本同。惟有佛氏之教,唐传奕曾道:“削发而不拜君亲,易衣而苟逃租赋,不忠不孝,非我中国之人,乃是西方胡鬼。”佛教最为害道,今纵不可遽灭,合与改正,将佛氏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奏施行。有皇太子上殿争之,命胡僧一立藏十二人,并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灵素凚法。僧不能胜,情愿顶冠执简。太子乞赎僧罪。圣旨:“胡僧偍放,道坚乃中国人,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开宝寺前合众。”当时敕天下,依准灵素所奏奏行。
    五台山寺长违命不从,以此官司拘刷抗命僧,拘囚押至京师,奏闻天子。龙颜大怒,将僧下大理寺狱中去。有僧人带来行童见师囚了,一气走至汴河岸上,手中拿奓个小红葫芦儿,往汴河中只一倾。不倾时万事俱休,倾下葫芦中物,不知是甚物件,只见就那汴河岸上,起一阵狂风,俄顷中间,云生四野,雾长八方,轰雷闪电,雨若倾盆,则见汴河水厌厌的长上岸来。排岸司官急申告开封府,开封府急申省,省官即时奏闻天子。
    天子闻之,大惊,诏宣林灵素至。天子问林灵素道:“此水如何治得?”林灵素奏道:“请我主同上城看水去来。”以此徽宗同文武官僚离朝直来城上看那水去。天子同文武官上得城来,则见那水便似千堆雪浪湖天滚,万派洪波合扇流,艳艳长上平城来!上皇及官里见了大惊,觑林灵素问道:“卿有何法可以退水?”灵素登城治水,敕之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自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赦胡僧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退。”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京城皆喜。
    次日,有童子再把葫芦一倾,水势越涨,将欲平城。徽宗出黄榜召人退水,见一行童将榜收了,有看榜大使即时同行童来城上见天子。天子见道:“尔小童如何得治此水?”行童曰:“小行不会,俺师父善能治水。”天子见说,道:“这和尚见禁在大理寺。”即时交宣至。天子也不问抗惠之罪,便将僧人罪赦了,交治水圣去。僧人既见免其罪犯,即引行童往水边,望洪波起处把行童与一推在波心里面。天子见了大惊,看时进见行童在波心中,涌出半截身体,一只手把个红葫芦,一只手拍奓葫芦口道:“业畜不要作业,收来收来!”不多时,风恬浪体,水势合漕,行童亦不见所在。天子见了道:“这和尚必是南方二会子左道术,使此妖法諕朕。交金瓜簇下斩讫报来!”道罢,武士一发向前,正欲擒那僧人,则见霞光耀目,不能近前,只听得响喨一声,见僧人腾空而去,立在云端之上,言道:“徽宗无道之君,看看被掳,犹自不省!”见虚空中滴溜溜遗下一幅纸来,僧人乘云而去。近臣拾得看时,上有几句言语云,诗曰:
    尼父金仙白发公,愚迷谩说各西东。
    若还尽悟无生法,总在灵山一会中。
    又:
    道君好道宠灵素,天下伽蓝尽灭形。
    极乐上元欢事罢,看看身死五云城。
    天子见了道:“知他是甚言语?”遂罢。众官拥从天子回驾。
    林灵素为见退水,不及五台僧人灵验;又思遭遇徽皇,圣眷甚厚,出入禁中已久,屡蒙朝廷颁赐金帛甚富;乃上表乞骸骨,归温州营造青牛观,修真养道,祝延圣寿。徽宗不允所奏。十一月,全台奏林灵素妄议神霄,妖惑圣听,改除释教,毁谤大臣。灵素即日携衣被出宫。徽宗降诏与宫祠温州居住。
    灵素至温州营造青牛观已成,一日,携遗表一通,见温守闾丘鹗,乞为缴进;及辞州官亲党而别,回归本观,与其徒曰:“某荷圣恩,有希世之遇。将来我逝之后,可将七宝数珠托观主藏之,恐他年朝廷有命取索,谨以献焉。其余物件,汝辈可罄吾所有分之。”生前自卜坟于城南,嘱其随行弟子皇城张如晦云:“汝可扛舁我棺出城南山,遇地拆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师卒后,其徒如其遗命,扛舁棺木出所分葬地,果然地自发坼。掘深数尺,不见龟蛇,下视其次,深不可测,遂下棺葬埋。平明视之,四望坦然,不知葬所。及靖康之变,朝廷下温州监化灵素之墓,不知所在,命遂寝。
    十一月,冬至后,徽宗又感起乐事,且为一年四季,好景良时,不容虚度,且如一年内:
    春乘宝马,芳径闲游;夏泛昼船,长湖恣赏;秋辰采菊,龙山登高;冬月观梅,兽炉畅饮。
    且说世人遇这四季,尚能及时行乐;何乂徽宗是个风流快活的官家,目见帝都景致,怎不追欢取乐?皇都最贵,帝里偏雄:皇都最贵,三年一度拜南郊;帝里偏雄,一年正月十五夜。夜州里底唤做山栅,内前的唤做鳌山;滀腊月初一日直点灯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为甚从腊月放灯?盖恐正月十五日阴雨,有妨行乐,故谓之预赏元宵。怎见得?有一只曲儿唤做“贺圣朝”:
    太平无事,四边宁静狼俬杳;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万民矫望,景龙门上,龙灯凤烛相照。听教杂剧喧笑,艺人巧。宝箓宫前呚水书符断夭,艮岳傍相竹林深处胜篷岛。笙歌闹,柰吾皇不候,等元宵景色来到,恐后月阴晴未保。
    东京大内前,有五座门:曰东华门,日西华门,曰景龙门、神徽门、曰宣德门。自冬至日,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中间奓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金书八个大字,写道:
    “宣和彩山,与民同乐。”
    彩山极是华丽:那彩岭直趋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和乐之音,乐府进婆娑之舞。绛绡楼上,三千仙子捧宸京;红玉栏中,百万都民瞻圣表。且如前代庆赏元宵,只是三夜。盖自唐元宗开元年间,谓天官好乐,地官好人,水官好灯。上元时分,乃三官下降之日,故从十四至十六夜,族三夜元宵灯烛。至宋朝开宝年间,有两浙钱王献了两夜浙灯,展了十七八两夜,谓之五夜元宵。怎见得?昔人有只曲调,道是: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至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三官此夕欢谐。金莲万盏,撒向天街。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夜,去大内门直上一条红绵绳上,飞下一个仙鹤儿来,口内衔一道诏书。有一员中使接得展开,奉圣旨“宣万姓”。有快行家手中把奓金字牌喝道:“宣万姓!”少刻,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戴奓玉梅雪柳闹鹅儿,直到鳌山下看灯。进去宣德门直上有三四个贵官,金捻线扑头,舒角紫罗窄袖袍,簇花罗。那三四个贵官姓甚名谁?
    杨戬,王仁,何霍,六黄大尉。
    这四个得了圣旨,交撒下金钱银钱,与万姓抢金钱。那教坊大使袁陶曾作一词,名做“撒金钱”:
    频瞻礼,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鳌山高耸翠,对端门珠玑交制。似嫦娥降仙宫,乍临凡世。恩露匀施,凭御栏圣颜垂视。撒金钱,乱抛坠,万姓推抢没理会。告官里,这失仪且与免罪。
    是夜撒金钱后,万姓个个遍游市井,可谓是:
    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长春。
    至十五夜,去内门直上赐酒。两壁有八厢,有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奓,喝道:“一人只得吃一杯!”有光禄千人,把奓金侐劝酒。真个是:金盏内酒凝琥珀,玉觥里香胜龙涎。一似:
    蟠桃宴罢流琼液,惠赐流霞赏万民。
    那看灯的百姓,休问贵富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口号一词,唤做“脱银袍”:
    挤楚风光,升平时世;端门交撒碗,遂逐旋温来。吃得过,那堪更使金器,分明是与穷汉消灾灭罪。又没支分,犹然递滞,打笃磨槎来根底。换头巾,便上弄交番厮替。官告纠□里,襕逗高阳饿鬼。是时底王孙、公子、才子、伎人、男子汉,都是了顶背带头巾,窄地长背子,宽口仪,侧面丝鞋,吴绫袜,销金长肚,妆奓神仙;佳人进是戴身单扇冠儿,插禁苑瑶花,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凚艳,对伴的似临溪双洛浦,自行的月殿独嫦娥。那游赏之际,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少也是有五千来对儿!诗曰:
    太平时节喜无穷,万斛金莲照碧空。
    最好游人归去后,汉头花弄晓来风。
    是夜鳌山僄下人丛闲里,忽见一个妇人吃了御赐酒,将金杯藏在怀里,吃光禄寺人喝住:“这金盏是御前宝玩,休得偷去!”当下被内前等子拿住这妇人,到端门下。有阁门舍人且将偷金杯的事,奏知徽宗皇帝。圣旨问取因依。妇人奏道:“贱妾与夫伅同到鳌山下看灯,人闹里与夫相失。蒙皇帝赐酒,妾面带酒容,又不与夫同归,为恐公婆怪责,欲假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臣妾有一词上奏天颜,这词名唤“鹧鸪天”: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笙歌举,不觉鸳鸯失进傸。天渐晓,感皇恩,传赐酒,脸生春。归家只恐公婆责,也赐金杯作照凭。”徽宗览毕,就赐金杯与之。当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奏道:“适来妇人之词,恐是伊夫宿构此词,骗陛下金盏。只当押妇人当面命题,令他撰词。做得之时,赐与金盏;做不得之时,明正典刑。”帝准奏,再令妇人做一词。妇人请命题。准圣旨,令将金盏为题,“念奴娇”为调。女子领了圣旨,口占一词道:
    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初歇。鸣稍响处,万民瞻仰宫阙。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责罚臣妾。
    徽宗见了此词,大悦,不许后人攀例,赐盏与之。徽宗观灯以罢。是时开封府尹设幕次在西观下弹压,天府狱囚尽押在幕次断决,要使狱空。徽宗与六宫从楼上下觑西观断决公事,众中忽有一人黑色布衣,若寺僧行里状,从人众中跳身出来,以手昼帘,出指斥至尊之语。徽宗大怒,遣中使执于观下,令有司栲问。棰掠乱下,又加炮烙,询问此人为谁。其人略无一语,亦无痛楚之色,终不肯吐露情实。有司断了足筋,俄施刀脔,血肉狼籍,终莫知其所从来。帝不悦,遂罢一夕欢。真个是:
    青春过了增华发,欢乐既极哀情来。
    后来吕省元做“宣和讲篇”说得宣和过失最是的当。今附载于此:“世之论宣和之失者,道宋朝不当攻辽,不当通女真,不当取燕,不当任郭药师,不当纳张仓。这个未是通论。何以言之?天祚失道,内外俱叛,辽有可取之衅,攻之直也。女真以方张之势,毙垂亡之辽,他日必与我为邻,通之可也。全燕之地,我太祖、太宗日战而不能取,今也兼弱攻强,可以收汉、晋之遗黎,可以壮关河之上势,燕在所当取也。郭药师举涿、易来降,则以燕人守燕可也。平州乃燕之险,张仓举平州来归,则抚之亦可也。中国之召侮于女真者,不在乎此。盖女真初未知中国虚实,初焉遣使非人,泛海屡至,每为其酋所辱,则取轻于甚始矣。及议山后地,粘罕兀自说南朝四面被边,若无兵刀,怎能立国?如此强大,尚有畏怕中国的意。自郭药师既降之后,辽人垂灭之国,尚能覆败官军。虏酋曾告马广道:“刘起庆用兵,一夕逃遁,您看我家用兵有走的么?”则中国之取侮于女真者,不特一事也。设使当时不攻辽,不通女真,不取燕山,不认药师,不纳张仓,其能保金兵之不入寇乎?盖宣和之患,自熙宁至宣和,小人用事六十余年,奸幸之积久矣。彗犯帝座,祸在目前而不知;寇入而不罢郊祀,怕碍推恩;寇至而不告中外,怕妨恭谢;寇迫而不撤彩山,怕碍行乐。此小人之夷狄也。童贯使辽,辽人笑曰:“大宋岂无人,乃使内臣奉使耶?”女真将叛盟,朝廷遣使者以童大王为辞,粘罕笑道:“汝家更有人可使么?”此宦官之夷狄也。虏至燕而燕降,至河北则河北之军溃,至河南即河南之戍散。此兵将之夷狄也。置花石纲,而激两浙之盗起;科免夫钱,而激河北、京东之盗炽。此盗贼之夷狄也。自古未有内无夷狄,而蒙夷狄之祸者。小人与夷狄皆阴类,在内有小人之阴,足以召夷狄之阴。霜降而丰钟鸣,雨至而柱础润。以类召类,此理之所必至也。宣和之间,使无女真之祸,必有小人篡弑,盗贼负乘之祸悉。”


同类推荐: (gb)暗夜无归(高h)在色情游戏里被迫直播高潮(西幻 人外 nph)变成剥削阶级的勇者懒得拯救世界(西幻np)双穴少女和她的触手男友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我的属性修行人生快穿黑化:病娇哥哥,坏透了!火神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