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王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被人打断之后还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黑雾……后退四尺？
    “确定？”他从那张破草席上站起身来。
    “二王爷，属下反复确认，的确如此……”崔判官看了看王曦。
    后者此时的眉头已经都快皱到一起了。
    自己之前的理论全都被推翻了？
    难道和魂飞魄散无关？
    可明明如此之多的迹象显示，自己的推论大方向是对的啊。
    为何结果不仅不支持，反而是完全相左？
    沉默了一会儿，楚江王道：“王曦，这事儿我要去找其他阎君商量一下，你还是先观察这些魂魄吧。王殿之内，随意走动，记住不要长时间去坐我的席子，对你没好处。崔判官你随我来。”
    说完，一道阴风吹过，消失不见。
    崔判官对两名鬼将挥挥手，也紧随而去。
    看来，不能御风，只是针对其他人，楚江王本人，不在此列。
    被点名的两名鬼将来到王曦面前，拱手抱拳，然后退到一旁。
    王曦明白，自己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给这二位提。
    他向小一走了过去，将这丫头唤了出来，把哀木还给她，然后牵着她，缓缓地迈出王殿。
    最后，他像汉安血战之后一样，坐在了最高的一阶石阶之上，默默地望向远处。
    此刻，他就犹如是这座王殿的主人一般，眼前的，是他统治的疆域，身旁陪着的，是他最爱的王妃。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儿，小一将头歪着，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哼着曲调简单的热门抖音小调，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
    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自小一发间传来，王曦也将头歪了过去，两只小脑袋，相互倚靠，贴在了一块儿。
    真是个安静的地方啊……
    月色并没有给这个神秘的地方添上任何朦胧的色彩，反而，作为唯一的光源，它显得非常称职，让一切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尽收眼底。
    呵。在阳光之下，尚且有阴影。想不到此处，却一览无遗。
    “我刚才是不是走调了？”小一突然问道。
    正在大脑放空的王曦道：“没有呢。”
    “我发现，一首曲子，听久了，就不是那么好听了。”小一道。
    王曦伸出右手，抱住小一的肩膀，道：“还有一种办法，简直想让你从此听到一首歌就吐，想听吗？”
    “真的？！”
    “当然。”
    “想想想！”
    王曦笑了起来。
    哪里有人会如此地讨厌一首歌，小一不过是觉得这个说法新鲜，好奇罢了。
    “你把它设置为你的闹钟铃声，很快，你就会体会到我说的那种感觉了。”
    小一没有追问为什么，只要王曦这样说，那就肯定是。
    所以，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摸索了一会儿，将手机递给了王曦，道：“我不会。”
    “啥？我看你平时玩儿手机挺溜的啊。我，周师兄，柳师兄手机里的消消乐，记录最高的，都是你啊。”
    “我没用过闹钟……”
    王曦略一思考，明白了，摸着小一的丸子头，道：“果然是个小猪儿啊……每天都睡到太阳照屁股……”
    他将界面调出，问道：“你要设哪首？”
    “蔡依林的《骑士精神》。”
    “咦？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说过，你很喜欢这首歌啊。”
    “对呀。”
    “小一，我刚才说的意思其实是，你想要毁掉一首歌，便将它作为闹钟。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不要拿来冒险啊。你要想试我说得对不对，随便选一首歌便是。”
    “可是，我还是想选它。”
    “为何？”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好听。可其实，我又想讨厌它……”
    王曦的手顿住了。
    最后，他还是如了小一的愿，将手机递了回去，道：“六点二十，你起得来吗？”
    “那么早？”
    “越早，效果才越强烈。”
    “那……改成五点！”
    “哈儿。”
    “不行吗？”
    “行，但那就不是讨厌一首歌那么简单了。估计，只能用恨来形容了吧？哈哈哈。”
    “那你的呢？”
    “我的就是六点二十啊。”
    “我是说闹钟的铃声。”
    “……”
    过了一会儿，王曦将手机晃了晃，道：“从今天开始，我的铃声也是《骑士精神》了。”
    “耶！”小一对着他，比了一个十分土气的剪刀手，好像他们一起完成了一件超级伟大的壮举一般。
    “走，去逛逛。”王曦扶着小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和衣服，却发现一尘不染。
    真好，白袍就该如此。
    “你不做作业了啊？”
    “做啊，你不正好就是一个观察对象吗？来来来，让我先给你检查检查身体。”
    “咦？等等，这句话我听过。”
    “我去！还有谁对你这样说过！”王曦立刻道。
    特么的！谁还敢这样调戏我老婆！？唐否么！？
    “哦，想起来了，前两天张帅风院长就这样对钟院长说过。”
    “钟院长啊……多半是让张院长滚了吧？”
    “嗯！当时我在，钟院长还给我说，让我以后小心说这种话的人！说这种话的人，还比不上……”
    “大猪蹄子……对吧？他们两个每天的对话，我觉得我都大概能猜得到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
    “走吧。”
    “去哪儿啊？我总觉得，虽然楚江王让我们随意走动，但在别人的王殿，还是不要那样，不礼貌。”
    王曦刮了一下小一的鼻子，道：“能比得上有个人在人家王殿到处疯跑，还御前拔刀？”
    小一不好意思起来，道：“那走嘛。”
    王曦指了指之前来的方向，道：“去那个镇上转转。”
    “好远……啊！又可以骑大熊猫了！好！”
    “呃……我可不想再体验了……根本不听话啊……”
    “那怎么去，不准御风疾驰啊。”
    王曦回过头，对立在门旁的那两名鬼将道：“鬼将大哥，可以吗？”
    两名鬼将面面相觑。
    这王曦，是王爷的贵客，在地府也小有名气。
    而且，崔判官最后的交代，是满足一切要求。
    想了大约十来秒，这两名鬼将均点了点头。
    王曦顿时心生好感。
    不愧是在楚江王身边做事的人，有担当啊。
    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的小心思。
    “需要我们陪同吗？”一名鬼将出声询问道。
    “有危险吗？”
    还是那个怂货……
    “不会，这里离王殿实在太近了。而且即使有，以你的实力，也没有问题。”
    “那……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吗？”
    “有。但是那里的东西，不值得你之后返回阳间花大力气保存。”
    “来都来了，借点儿钱，如何？我身上着实没带。”
    那名鬼将觉得王曦着实有趣，十分干脆地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包，将所有的纸钱全都取了出来，给了王曦，道：“王曦，不是我小气，回头一定要还给我。”
    王曦比了一个ok的手势，道：“我懂，欠谁的钱，也不能欠鬼魂的钱。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行。往生的因果纠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走咯~带着猪儿去赶集了！”
    王曦拉起小一的手，两人便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真的不跟着去吗？”一名鬼将向同伴问道。
    “去当火把蜡烛吗？”
    ……
    ……
    “我们两个，好像还很少这样单独出来耍哎。这个是不是叫约会？”小一道。
    “不算，叫奉命约会。”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先前的那个小镇，在里面缓步慢行。
    大家都在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但不管是他们那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白袍打扮，还是那腰上坠着的王殿腰牌，都明确无误地传递出了与之保持距离的信息。
    “我以前看电视，就很喜欢这种古时候的集市模样，你呢？”
    “还好，但可能更多的，是觉得新鲜吧，没体验过。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买给你。”
    “我喜欢内衣和口红，但估计这里都没有，不过可以慢慢看看。对了，快，看看他给了你多少钱。”
    还没等王曦在那里数，小一就蹦蹦跳跳跑到最近的一个摊位上去了。
    王曦跟了上去，一看，全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再向旁边望去，居然还有酒肆茶坊。
    “这里不是临时的鬼魂安置点么？怎么还卖这些。”王曦询问道。
    那名摊主道：“回少爷的话，的确如此。不过这里离楚江王殿下的王殿很近，相对其他安置点来说，要繁华一些。有些魂魄喜欢这里的阴气，也从其他地方聚集而来。所以，这里并不全都是初死之人。你看那家做的阳春面，很受楚江王殿下喜欢。他老人家有时，便会过来吃上一碗。就先前，他还差人过来打包了两份走。”
    ？？？
    王曦带着小一，走到那家简陋的面馆，让人家给又上了两碗阳春面。
    只尝了一口，王曦便大呼上当！
    完全就是刚才的那个味儿啊！
    果然！师傅一走！楚江王殿下你就把待遇降低了！
    还不如我自己叫外卖呢！
    今天一过，九元的大红包，就过期了！
    “老板，你们鬼魂不是不能说谎的吗？”王曦问道。
    卖面的老板有些被问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还是道：“这位公子，您问的是鬼魂不会骗人，还是地府不会骗人？”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人死后来到这里，相互之间，皆是透明。想要欺骗，无法做到。或许公子您说的，其实便是这个。只是传久了，就变味儿了。但是呢，强大的灵体不在此列。譬如地府中人，能够强行压制气息波动，即使对我等撒谎，我们也无法察觉。这些，都是说的鬼魂与鬼魂之间的事情。而鬼魂要欺骗人，则是重罪。灵魂在进入往生台之前，都会在灵魂深处烙印下这么一道信息，当人死之后，立马便能知道这个警告。所以，也很少出现鬼魂欺骗人的情况。”
    “刚才楚江王从你这儿打包了两碗面，说是他们地府亲自做的，给我吃了，我还觉得挺受重视的。”
    “公子，您是从阳间过来的吧？如此，楚江王老人家倒不算骗你。我这面，您直接吃，只能尝个味道。”
    王曦感受了一下，貌似还真的是，肚子一点也不胀。
    “公子明白了吧？所以楚江王买回去之后，肯定还是进行了加工的。不过，在我们阴间，天子犯法，可以不与庶民同罪的。”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听说过鬼魂骗人的故事呢。”
    “公子，那毕竟是一个警告，但听不听，就是各人的事情了。我在世的时候，杀一头牛，都要偿命，可也不一样有人偷偷摸摸地杀？”
    “都是看气息啊……”
    “是这个理儿。公子，实力强大，自然便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您比楚江王还强，他对您说谎，照样瞒不过您。”
    “谢谢你，老板，多少钱？”
    “我还第一次见一个小姑娘这么狼吞虎咽，想必也是肯定我的手艺了，本不想收钱，但奈何公子是阳间的人，所以收一文意思一下吧。”
    一文？
    王曦看了看手中的纸钱，完全不知道怎么兑换。
    那老板指了指其中一张，道：“看来，不论哪一张，我都稳赚。公子可以继续逛逛，走的时候，务必再来光顾，我好把差您的补上，您给楚江王殿下带回去。”
    王曦道过谢，带着小一继续走。
    “你又在想事情，是和鬼魂说谎有关吗？”小一问道。
    “是，但关联不大。毕竟关于他们是否会说谎一事，之前已经说清楚了。只是今天更为具体了一些，前后没有矛盾的地方。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呀？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之前在王殿的时候，我和楚江王他们的对话，你有在听吗？”
    “没有。”
    “呃……这样说吧。我遇到了一个情况，都可以从起因a推论到结果b，可偏偏最后一次，却没办法推论了。你学过的，知道这叫做什么。”
    “嗯……量力力学？”
    “我去！小一还懂这？呃……是有点儿这么个不确定的意思在里面，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科研原则之一的可复制性，但在最后一次，起因a推不到结果b。”
    “这和刚才那个老板的话有什么关系？”
    “他让我觉得，我是不是走入了一个思维盲区。有时，不一定是推论的逻辑平台错了，而是限制条件不够精确。”
    “听不懂。”
    “他刚才说，鬼魂不会说谎，其实有个比较大的区别就是，鬼魂和鬼魂之间，一般无法完成这个操作，但考虑到实力强弱，以及阴阳跨界交流这些变量因素，结果又有不同了。但总体表现出来的现象还是鬼魂不会说谎。”
    “还是听不懂。”
    “呃……这样说吧……我让你去超市帮我买一只鸡，但你不知道鸡长什么样，我告诉你，两只脚，两只翅膀，然后你买了一只鸭回来，我就说不对，但是你却不能理解，你就觉得明明是按照我的要求买的呀。这下听懂了吗？”
    “听懂了，但我还是没有联系起来。我是不是好笨啊，都不能帮上什么忙。要是嬴莹师姐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
    王曦宠溺地摸着她的小脑袋，道：“不笨，因为我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联系起来。你想，这鸡和鸭是有区别的，但是我却没有给你……”
    “怎么了？”
    小一发现王曦突然怔住了。
    王曦示意她暂时别说话，在那里来回地踱步。
    突然，他把小一抱了起来，狠狠地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
    “我明白了！！遗人这下哪怕不再挑事儿作死，也必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