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顾虑?”
“臣弟还有额涅和家小,有何理由去那里,何况,荣宪那里……”
不是胤祉不想去,只是去了能做什么?带着一家老小投奔去草原,跟自己嫡亲姐姐抢男人?这种事情胤祉实在是没脸做。
“理由朕给你想好了,就说去给孝庄文皇后守陵,荣太妃愿意随你去你可以带她一块,不愿意就留在京里朕帮你奉养她,你儿子留京里朕给你教养也行,或是现在跟着你去过个几年大一些再送回来领差事也行,至于荣宪那里,你放心,她知道你们的事情。”
胤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胤礽笑着道:“朕替你问过乌尔衮了,那回你不要命地只身闯军营救回乌尔衮,你以为荣宪就不会怀疑,乌尔衮已经都和她实话实说了,她也很平静地接受了。”
胤祉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偶尔与荣宪通信倒是从她的信里看不出半点端倪,原来竟然一早就知道吗?
“你们分开这么多年,朕知道你想去,朕是为你着想,不过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你自己考虑吧。”
胤祉咬住了唇,一时半会地却还是下不定决心:“臣弟谢皇上恩典,不过……还请皇上容臣弟再想想。”
胤祉向来是想得多顾虑得也多的人,真要举家迁去蒙古也不是如同当初生死一线之时只有冲出去救他唯一的念想那般简单,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不能不仔细想清楚。
胤祉的想法,胤礽不问也能猜个大概,却也不挑破,只道:“随你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与朕说都行。”
胤祉谢过恩退了下去,胤礽笑着叹了叹气,心道自己还当真是越来越好心了。
半夜时分。
胤禔被窗外的哗啦雨声吵醒,身边的床榻是空的,撩起床幔透过屏风朝外看隐约可见点点灯火,方才还有些迷糊的人彻底清醒过来,起身下了床。
胤礽只随意披了件褂子赤着脚坐在案前,手里握着笔双眉紧蹙着正在看奏折,只点了一盏灯,火光昏暗,晃晃荡荡。
胤禔顿住脚步,靠在屏风边怔怔看了他许久,胤礽的眼里隐约带着些许焦虑,全副心思都在手里的折子上头。
一直到斗篷披到肩上,胤礽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你醒了?”
胤禔抽走他手里的折子,瞥了一眼扔到一旁:“半夜三更地看这个做什么,你还要不要眼睛了,皇帝不是这么当的,还几个时辰要天亮了,睡觉去。”
胤礽向后靠进了椅子里,闭起了眼睛,慢慢道:“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吏治混乱不清,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不亲力亲为不行,当务之急还要先整顿旗务,旗人的生计问题……”
“陛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两个这么衣衫不整谈八旗生计?”胤禔无奈打断胤礽,双手伸过去勾起胤礽的胳膊和双腿,打横将人抱了起来:“睡觉去。”
胤礽没有反对,顺势靠向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胤禔心下微动,这一年来,他眼见着胤礽在外越来越强悍,面上端着是十足的皇帝陛下的架子和脸谱,天上低下唯我独尊,但私下里,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却也越来越依赖自己,以前一些十分抵触的肢体接触和语言如今也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了。
把胤礽抱上床,伸手捏了捏他已经凉透了的双脚,胤禔忍不住责怪道:“你好歹也注意些,再这么折腾两次估计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得不偿失没听说过?”
“你很烦。”
胤礽拉下他,扯上被子往身上一搭,翻过身,冰冷的双脚伸进胤禔的双腿间取暖,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胤禔抚了抚他的脸,凑过去在嘴角落下一个轻吻,低声叹道:“别操心太多了,会有解决法子的。”
闭着眼的胤礽轻点了点头,靠着胤禔慢慢睡了过去。
282旗务
胤礽登基之初,确实如他所忧心的那般,政务、军务、民生,样样都需要整顿,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而当务之急,压在心中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先整顿旗务,解决八旗生计之问题。
虽然从顺治帝起,朝廷就开始提倡所谓满汉一家,但说到底,八旗才是国之根本,不解决了这帮张着嘴等喂饭的大老爷们的生计问题,胤礽心里很清楚,之后他想做的很多事情都要成为一纸空谈,所以即便是整顿民生,也得先从旗人开始着手。
八旗到底有多少人,光是京城一地,八旗子弟人数较之初入关之时就翻了不止一倍,更别提还有全国各地的驻防八旗,统计上来的人口数字几乎叫胤礽瞠目结舌。
而关于这事,从胤礽登基起,就没有少明面上私底下的要求群臣议论提意见想法子,各种条呈折子收了一大摞,却是老生常谈多,确实有效的法子少之又少。
早年康熙一直施行着京旗移垦之策,一批又一批没有官职的八旗人丁被移回关外开垦荒土,胤礽也就此给过康熙一些建议,但当时他的大部分目的是出自撵走佟国维瓦解佟家在朝中势力,所提之计即使一时有效于长远来说,也依旧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但现下不同了,如今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他不得不拿出十万分的精力来应付这些事情。
“先帝在位之时,曾先后几次从国库拿出银钱给予旗人津贴,共计一千多万两,平均每户获赏银数百两,但依旧是无济于事,很快就被挥霍得荡然无存,臣弟以为,这种无休无止地补贴,就如同拿钱扔进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平,何况,国库也挨不住这样的砸钱法子。”
说话的是胤祐,胤礽让他掌管户部,国库到底还有多少银子胤祐清楚,胤礽心里也明白,今日被他叫来议事的都是宗室王爷,胤祐便也没了顾忌,打开了天窗说亮话:“据臣弟所知,八旗中无法维持生计的鳏寡孤独多达数千人,无人赡养的旗人子弟沦为乞丐,隐瞒身份冒充民人卖身为奴之事也屡有发生,若再出台不了确实有效的救济法子,长此以往,定是要出大的乱子。”
众人都不出声了,胤礽微微蹙眉:“冒充民人?”
“祖宗家法规定旗人只准以骑射为业,但兵丁数量毕竟有限,朝廷能给的救济于那些下等旗人实在是杯水车薪,活不下去宁愿脱旗籍冒充民人另寻生计之路,也并非罕事。”胤祐解释道。
“朝廷不是有汉军出旗的规定?”
“是有,从康熙二十四年起,就定下规矩,凡八旗户下家人,可由其主自愿放为民,之后又陆续放了一部分的汉军八旗、下五旗旗鼓包衣、开户人、抱养民子出旗为民,强制令他们出旗自行谋生,为朝廷减轻负担,实则也是不得已之举,但朝廷此举只针对汉八旗,难免会让他们不好想。”
胤祐的话终于是说到点子上了,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胤礽轻挑眉,问其他人:“你们可有想法?”
雅尔江阿接着道:“旗人不允许经商,也不允许从事其他行当以谋生,只能食粮当兵,若是能取消这个禁令……”
“不行!”有人大声打断,反驳道:“这是老祖宗定下的家规,哪能说改就改,旗人尚武,尤其我们是满人是马上得天下,江山是靠真刀真枪打下来的,不能如今为了谋生计就本末倒置了,八旗的根本说什么也不能丢!”
不少人附和,方才叫提意见都不做声,这会儿倒是一个比着一个说得欢,雅尔江阿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胤礽再次皱眉,思量了片刻,让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雅尔江阿一个下来。
人都退下了,雅尔江阿便也随便了许多,继续说了起来:“淳亲王的意思,想必也是在说满洲八旗这些人或许可效仿汉八旗,放一部分的人出旗,允许他们从商另谋生路……”
“强制他们出旗他们会不会心有不满?让他们从商或是其他行当能保证他们一定能养活得了自己?这些问题你有想过吗?”
雅尔江阿说到一半被胤礽打断,轻抿了抿唇,无奈道:“皇上,其实这些话是九爷要奴才与您说的……”
胤礽哂道:“他在外谋了多少银子,还想蛊惑着朕让整个八旗都跟着他瞎闹腾,他这是在为朕着想还是想假公济私?”
“其实奴才也是觉得,这法子可行,”雅尔江阿道:“皇上为海外通商大开方便之门,如今广州福建一带海上贸易进行得如火如荼,出海贸易同时带动内需,吃这碗饭,总是饿不死的,且绝对比现在靠朝廷救济更有奔头,只怕到时候会人人抢着出旗……”
“人人抢着出旗?”胤礽再次打断他:“全都跟着你们去经商了,军队怎么办?到时候还有没有人肯从戎?没了当兵的,这个江山靠何人来守?再者,如若朝廷大肆鼓励从商,那些农户若是瞧着眼红也不耕田不种地了,随了你们一块去做买卖,地里无粮可出,即使真让你们赚回了金山银山来,一样只能等着被饿死,这些,你们可有想过?”
胤礽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把方才还有些兴奋的雅尔江阿从头淋到了脚,当下就闭了嘴,不敢再说。
胤礽见他一副无话可说之态,手轻叩了叩桌案,想了片刻,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兴许当真是八旗生计的一条出路也说不定……”
“啊?”雅尔江阿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他,方才不是还要骂人的吗?怎么突然又改了口了?
胤礽笑了笑,道:“确实是个不错的点子,不过这不是闹着玩的儿戏,关系社稷的大事,总得顾虑周全了。”
“皇上说的是。”
“这样吧,你回去,和胤禟你们两个给朕认真想想,朕方才提的那两个问题要如何解决,呈个详细的折子上来,分析利弊点名厉害,只要你们说得在理,朕或许可以考虑采纳你们的建议。”
“奴才领旨。”雅尔江阿高声应下。
胤礽点了点头,转开了话题:“你那位范兄弟是不是来京里了?朕听人说还上了你府上拜访?”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雅尔江阿拍着马屁道:“幸蒙皇上恩典,准他们恢复了内务府皇商的头衔,继续为朝廷效力,这一次他是进京来谢恩的。”
“你明日带他来,朕要见他。”
“皇上您要亲见他?”雅尔江阿有些意外。
“怎么?有何不妥?”
“没有,奴才明日带他来便是。”
从前胤礽还是皇太子,私下里见个平民就已经很纡尊降贵了,如今更是贵为天子,一般人哪有那个福气能得蒙圣召,不过既然做皇帝的自己都对此不介意,雅尔江阿便也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
下午,几天没出现的胤禔带了车队低调地进了宫来,胤礽出乾清宫宫门去迎接,胤禔从车上跳下来,手里的马鞭甩了甩,笑着与他道:“东西都接回来了,全在这里。”
“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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