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姬水之上，一艘巨大的楼船顺流而下，朝着东方的入海口快速行去。
    这是大商为数不多的大船，可承载八九百人。
    这一次武庚御驾亲征，为了抢时间先击退一路诸侯，便征调了近三十艘大船，作运兵之用。
    这也是因为朝歌城距离姬水很近的原因，否则光靠步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前线。
    事实上，要想把这两万士卒送到前线，云中子只需以一个搬运术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但俗世王权更迭，自有人道规则庇佑，仙神介入其中只能辅佐，而不能主导。
    这也是为什么阐教那些神通广大的大罗金仙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老老实实地扶持西伯侯起兵造反的最大原因。
    毕竟人道三圣皇、五圣帝哪一个都不是好招惹的。
    ……
    平整光坦的甲板上，云中子皱眉自语道：“哪吒这回算是碰到对手了。”
    他望着河岸的礁石负手而立，一袭青色道袍在带着湿气的晨风吹拂下衣袂飘飘。
    远处许多水手、士卒偷偷往这边看来，觉得这个丰神如玉的年轻国师好似要踏风而起，飞升九天之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小黄鹂同样是一袭青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摆着一杯悟道茶。
    听到云中子的自语声，她清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讶异，调侃道：“怎么，心疼你那小徒弟了？昨日不好庆幸把他甩脱了吗？”
    云中子回头白了她一眼，“他现在毕竟是我的弟子。就算我再怎么不喜，也轮不到西方教那般秃驴来教训他。”
    “西方教弟子？”
    小黄鹂好奇问道：“是谁？”
    量劫开启后天机混乱，便是圣人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眼望穿未来。
    嗯，起码要看两眼。
    小黄鹂还未曾凝聚道果，别说推演未来了，便是现在和过去也无法推演。
    她无法看到陈塘关发生的事，但云中子却可以借助哪吒的红莲道体感知到哪吒附近百余里内发生的一切。
    哪吒猜得没错，他的确在红莲道体上动了手脚。
    毕竟哪吒的前世灵珠子凶顽暴劣的性情声名在外，而今世同样是不辨是非，不明善恶，只以自身喜好为准。
    这种情况下，云中子不可能丝毫不做堤防，不然还真有可能因为某些事情惹得哪吒心生不快，暗地里一枪就捅了过来。
    以红莲道体的威力，云中子很担心自己这个太乙金仙能不能扛得住。
    不过这道暗手也不是永久的，只要哪吒完全炼化十二品业火红莲所化的红莲道体，云中子在上面留下的禁制自然会自行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是紧那罗。”
    云中子望着小黄鹂道：“这个人应该和师姐一样也是大罗金仙吧？听闻西方教弟子中，除了地藏、弥勒、药师三人外，便数这个紧那罗最受那两尊圣人看重。”
    小黄鹂点点头，眼睛眯成了月牙状，嘴角勾起一抹略显狡诈的弧度，笑着道：“这个紧那罗我可是印象深刻啊，现在想起来，手还有点疼。”
    “他伤过你？”
    云中子诧异道。
    自家师姐什么样的道行，他可是门清的很。
    放眼洪荒，准圣之下谁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胜过长青圣人座下的大弟子黄鹂道君？
    那个紧那罗能够打伤师姐，法力道行一定深不可测。
    云中子这么想着，忍不住再心中为自己的小徒弟担心起来。
    这时，小黄鹂却笑着道：“我和他没动过手，只是论了下道……不对，是教他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的道。”
    云中子听得一脑门子雾水，满脸狐疑地望着师姐。
    小黄鹂也不解释，端起悟道茶轻啜一口，闭上眼细心感受着茶香中所包涵的丝丝缕缕的道韵。
    云中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嘟囔道：“卖什么关子……”
    “急了？”
    小黄鹂睁开眼，望着云中子笑道：“果然还是担心你那小徒弟的吧？放心，哪吒的红莲道体毕竟是师尊亲自炼制的，就算他的法力道行和紧那罗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却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陨落。
    等我喝完这杯茶再去会一会那紧那罗，看看他这些年来有长进没有。
    也算是我冲击准圣踏出的第一步吧。”
    ……
    陈塘关前，哪吒浑身浴火，鲜红色的红莲业火没有一丝温度外溢。
    他双手握着火尖枪奋力向前刺去，口中怒吼道：
    “给我开！”
    火尖枪的锋锐刺破空气，形成巨大的暴鸣声。
    然而这一枪却是在递出三尺后便停滞下来。
    哪吒人在半空，身周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牢笼壁障，任他拼尽全力也未能将其洞穿。
    而他之前所催动的那些宝贝竟是在紧那罗身前三丈之位停顿了下来。
    紧那罗望着那停滞在身前的二十余件各色灵宝，饶是他这等境界，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异样神色。
    他双手合什，口中轻声念道：“轮回去吧。”
    刹那间，哪吒心中警铃大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元神，想要将其磨灭，然后丢入轮回中。
    这下糟了！
    哪吒心中大急，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办法破解对方那诡异的神通，便觉一股炽热的气息从元神中涌出。
    这一刻，他的元神竟然变成一座火红色的莲台。
    十二品业火红莲！
    这是他的道基！
    他的肉身、精魄、元神通通都含有这件极品先天灵宝的本源！
    上空，紧那罗轻“咦”了一声，随后目光陡然变得火热起来。
    如果说刚刚那二十余件灵宝只是让他心生羡慕外，那么眼前的这座十二品业火红莲却是足以激起他的贪欲了。
    极品先天灵宝啊，更是和师尊的十二品功德金莲殊出同源。
    若是能把它剥离出来……就算女娲娘娘怪罪下来，师尊也一定会替自己担着的吧？
    紧那罗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他看出了哪吒乃是灵珠子转世，便想当然地以为他身上的一众灵宝皆是女娲娘娘所赐，用以保他安然渡劫，却是不知道哪吒早就已经榜上有名。
    事实上，各教弟子皆不知封神榜之事，尽管柳白并未要求诸位圣人隐瞒此事。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封神榜名额有限，各教弟子不可能人人都上榜。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让弟子们知道自家师尊搞区别待遇，这心里还能好受吗？
    圣人也有贪痴嗔三毒，一样有七情六欲，自然不约而同地将封神榜之事隐瞒下来。
    ……
    侥幸逃脱一劫的哪吒心里暗暗发急，差距实在太大了。
    拜师二十载，他虽然模样没怎么变，但心思比之前却是玲珑了许多，清晰地判断出了敌我差距，知道对方不是自己能够战胜的。
    但他却不打算逃。
    因为背后便是陈塘关。
    他的父亲、母亲都在城内，还有幼时那些害怕自己却依然躲在门缝后面偷看自己的小伙伴……
    “杀！”
    哪吒再度大吼一声，脚下风火轮熊熊燃烧，给他带来急速。
    同时身上透体而出的红莲业火在他神念催动下快速向着手中的火尖枪蔓延。
    随后，他拼尽全力猛地向前刺出一枪。
    “滋啦——”
    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附带着红莲业火的火尖枪头一次打破了被紧那罗身前那无形的护体壁障，悍然挺近其身前一丈之地。
    “不错。”
    紧那罗微微一笑，似是在赞许，又似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右手朝着哪吒抓了过去。
    在哪吒的视野中，天空陡然一暗，一只长约百丈的金色手掌凌空压落下来。
    初时，哪吒只当是法天象地神通，脚下一蹬风火轮想要退走。
    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周围的空间好似泥沼一般，将他牢牢地束缚在原地。
    随着金色巨掌压落，他的肉身如同受到挤压的瓷器般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初时只是发丝般细小，但仅仅只是一息之后，裂痕便扩散到全身。
    这一刻，他碎裂成了万千分，只能勉强保持人形。
    肉身一点点缓慢破碎所带来的疼痛异常清晰，哪吒紧咬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哪吒！”
    城头上李靖看到这一幕却是站不住了，失声大叫了一句，并指掐诀一引，腰间宝剑“唰”地一下电射而出，径直刺往半空中的紧那罗。
    然而他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未成仙道的不入流散修，那一口宝剑刚刚射出城头便在刹那间化作了飞灰，甚至都不能让紧那罗朝他看上哪怕一眼。
    就在这时，紧那罗那一只金色巨掌终于落了下来。
    “轰——”
    一声巨响，尘烟四起。
    “哪吒——”
    李靖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的哪吒在金色巨掌压落的瞬间飞灰湮灭，他无力地跌落在城头，眼中满是悔恨和绝望。
    半空中，紧那罗面上古井无波，眼底却隐约透着一丝激动。
    他手指轻捻，指尖夹起一株红莲。
    艳红色的火焰从红莲上蹿起，顺着他的手指蔓延过去。
    紧那罗微微皱眉，身上涌出一股宝辉，想要将那火焰压制下去。
    然而业火以因果业力为柴，不燃尽绝不熄灭，便是他这样的大罗金仙也同样无可奈何。
    紧那罗不惊反喜，自语道：“这宝贝竟是如此强大。”
    他短时内没办法清除掉业火，但业火想要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他回到西方极乐净土，求助师尊拔除身上附骨蚀体的业火，然后再炼化这件极品先天灵宝。
    完美！
    紧那罗满心喜悦，抬足便要施展咫尺天涯神通，直接回到西方去。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一道清光闪过，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目光仅仅捕捉到一只纤纤玉手快如闪电般朝着自己扇了过来。
    紧那罗心中一凛，想也不想地施展神通。
    一点金光自眉心亮起，刹那间蔓延全身。
    这一刻，他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好似神庙里贴着金箔的神像一般。
    源自接引圣人的丈六金身在这一刻大放光彩！
    “啪！”
    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紧那罗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施展丈六金身的他肉身堪比中品先天灵宝，然而这轻飘飘的一记耳光却硬是将他抽得犹如离弦之箭般从半空坠落下去，将地面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金光破碎，丈六金身瞬间瓦解。
    “是你！”
    坑洞中，紧那罗有些发懵，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回过神来，也看到了刚刚出手偷袭的人是何模样。
    这一看，他那张俊逸的脸庞顿时阴云密布。
    “是你！”
    紧那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眼。
    按理说，到了他这等境界，轻易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眼下正值量劫，看不见的量劫劫气弥漫在天地之中，时时刻刻都在试图影响、蒙蔽入劫者的心智。
    此刻，紧那罗脑子里那一套将业火红莲带回极乐净土的计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算账！
    新仇旧恨，今日一定要和她算个清楚！
    就在他准备行动之时，他左手中挂着的一串佛珠忽地闪烁了一下。
    瞬间，紧那罗眼中仇恨、恼怒之色消散了大半，眼神恢复清明，心底更是一阵后怕。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居然想和她动手……
    是量劫劫气在作祟？
    还好，幸亏有师尊赐下的菩提子。
    他脑海中念头纷乱，面色却越发地平静下来，仔细思考如何从眼前的困境中脱身。
    咫尺天涯是不可能的了，刚刚就被一巴掌拍断了。
    遁光的话，他也没有自信。
    和对方斗法……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眼下正值量劫，各教弟子都在盘算着以杀完劫，对方绝对不会有所顾忌的。
    该如何是好？
    这时，手上的佛珠再次闪烁了一下。
    紧那罗心中一喜，这是附近万里内感应到别的佛珠了。
    他手上的这串佛珠，乃是接引圣人为了帮助弟子们顺利渡劫特意取菩提子炼制的，主要的作用便是清心醒神，然后便是相互之间有所感应，能够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互相求援。
    是以西方教弟子人手一串。
    在天衍之术不奏效的量劫期间，众仙神的危机预警大大缩减的情况下，这串佛珠的功效非常实用。
    紧那罗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半空中那一道清丽无双的人影道：“贫僧见过黄鹂道友，不知道友何故偷袭于我？”
    小黄鹂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那串菩提子炼制的佛珠上稍作停留，心中便已有了计较。
    她微笑道：“你伤我师侄、强取其灵宝，便是你师尊接引圣人当面，我也有话说。”
    紧那罗皱眉道：“那灵珠子何时成了你师侄？该不会道友是见宝起意……”
    “呵——”
    小黄鹂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轻轻勾动手指。
    被紧那罗紧紧抓在手中的业火红莲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小黄鹂飘了过去。
    “你敢夺宝！”
    紧那罗的眼睛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