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距离文成算不上远。
    以现在的信鸽飞行速度，下午发的文书，第二天晚上就能抵达。
    所以柳铭淇他们第一时间收到了白恒望的文书。
    这家伙也是够积极的，结束了战斗，不顾自己还有伤势，赶紧第一时间写了奏章，写了文书，分别寄给了京城和四处的同僚们。
    白恒望稍微夸大了一点自己的功劳，但出人意料的是，苗炎并没有揭穿他，反而是很认真的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因此，现在柳铭淇他们看到的文书，白恒望简直是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
    “啧啧，想不到啊！”贾孝德在帐篷里面，一边抽着柳铭淇送给他的香烟，一边感叹道：“想不到白恒望这种贪生怕死的家伙，居然如此有种！扬州城前后集结七万大军，最后被他拼到只剩下一万多人，都能死死的咬住倭寇，等到了苗太升的到来。”
    “是啊，他可是把一切能用到的力量都用到了。”苏凤道，“所以怕死也是有好处的，谁知道他能用三倍的价格，去买两万枚的木柄手雷呢？殿下您可算赚大了！”
    最后一句只是调侃而已，但柳铭淇却不认账：“刘仁怀才是最赚钱的！我的出厂价都是十两银子，是刘仁怀买下再卖给了他，当了一次二手贩子！这位刘总督啊，赚钱可真有一手！”
    苏凤听着有些讪讪，“殿下您别这么说，最近江南的耗费实在是太大了，刘总督补贴一下地方上的缺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也没有怪他。”柳铭淇挥了挥手，“其实他这样挺好的！我就最怕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而且是拉着老百姓跟他一起受罪的人！
    以后苏巡抚你当了江南总督，一定要记得，老百姓填饱肚子是第一大的问题，剩下的什么都可以靠后！”
    “下官受教了！”
    苏凤点了点头。
    他并不反感柳铭淇的说教。
    论起学识来，人家当自己的先生都绰绰有余——天底下可再也没有第二个先生，能写出“舍生取义说”、《劝学》、《师说》、《岳阳楼记》这样的惊天动地的文章。
    况且柳铭淇还不仅仅只是说而已，人家一个堂堂帝国亲王，遇到危险不但没有逃跑，还违抗了皇帝的命令，带着自己的侍卫们跟倭寇死拼，战果累累。
    这种言语和行为合一的人，怎能不令人敬佩？
    这样的敬佩，可以让人完全忽略他的年龄。
    “殿下您设定的戚继光阵，还有那一系列的训练方法，请一定给下官一份儿。”贾孝德提道：“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您和苗太升在开玩笑！谁晓得这些漕卒居然一朝成名天下知，打得如此精彩，战斗力如此强悍，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呀！”
    “哈哈！”
    柳铭淇欣慰的点头，“那是！戚继光阵乃是我中原大地的绝世神阵，打倭寇算什么？以后还能打得草原部落屁滚尿流！！”
    苏凤的眼皮子抽了抽，心想德王殿下可真是太自傲了，草原骑兵能和现在的倭人相比吗？
    见到了他的表情，柳铭淇没有说话解释。
    不用解释，到时候让漕卒们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就好了。
    柳铭淇对戚爷爷有信心，对自己更有信心。
    戚爷爷真的不仅仅是杀倭寇而已，人家在大同九边防线镇守那么多年，杀得鞑靼人和瓦刺人屁滚尿流，根本都不敢靠近我大明边境。
    最后大凌河一战中，戚爷爷的侄儿带着一群二流的戚家军，相当于是预备部队那种，都差点杀溃野猪皮，改变我大明的命运。
    由此可知，戚爷爷设计的阵法，根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家有着很多种变化，因地制宜的使用。
    当然了，柳铭淇是知道这一点的。
    比如到了草原上之后，戚爷爷的鸳鸯阵就变得更加依靠车阵，依靠火器，这也算得上顶级的与时俱进吧！
    现在柳铭淇手里的火器，比起戚爷爷那时候要厉害得多，再训练一两年的时间，拉到草原上，且看这群蛮子会不会被打得狼狈逃窜？
    “现在扬州城的防务打烂了，苗太升的漕卒虽然死伤很少，只有千余人，但恐怕他得再休整一段时间，才能加入战局了吧？”贾孝德又说道，“不过有了他加入南面的战局，完颜翼这边倒是稳了，也不用急着和倭人决战了。”
    “是啊，这也是我们大康的幸运啊！这群由殿下和苗太升训练出来的漕卒，真是太强了！”虽然夸赞过一次，但苏凤还是忍不住夸奖了第二次。
    柳铭淇笑了笑，没有多说。
    依照他的经验，苗黑子这一次绝对把白恒望给坑了。
    为什么？
    因为之前在松溪城的时候，柳铭淇也用了同样一招啊！
    早就已经到了，非要倭人和城防军打得你死我活，甚至是倭人觉得自己已经攻下城池、兴奋到极点的时候，然后才冲出来杀溃倭寇。
    这样不仅仅是以逸待劳的胜利，更是让倭寇经历极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的士气从顶峰一下子泄到了最低谷，这口气一旦泄掉了，战斗力损失一半都算轻的。
    白恒望的战报里面不是就说了么？
    “城破在即，我欲以身殉国之际，苗总督神兵天降，救扬州数十万父老乡亲于危难之间……”
    看吧！
    苗太升的心比柳铭淇还要黑！
    他足足拿了扬州城三五万条性命，来铺垫这一次全歼倭寇的胜利啊！
    但柳铭淇不会去揭穿他。
    因为大获全胜就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可以掩盖一切的瑕疵。
    然后设身处地想一想，人家苗炎手里也就是一万一千多人，如果一上来就和三万多倭寇猛拼，那么打完了他还能剩下多少？扬州城真的能守得住吗？
    相比起苗炎全军覆没、扬州城惨遭屠戮，你说现在的结果是不是更好？
    朝廷之中肯定也有聪明人，甚至于刘仁怀他们也都能看出来，可他们也一定不会说。
    为了把更多的倭寇畜生杀掉，牺牲真的是在所难免。
    思量过处，柳铭淇道：“苗太升那边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这边也就要加快行进……现在我们已经和倭寇拼杀了整整七天时间，两位大人，你们觉得已经足够历练了吗？”
    说到了自己这边，贾孝德和苏凤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
    因为这些天他们的军队实在是太拉胯了。
    每天倭寇都会派出军队来和他们撕杀一番，这几乎已经成了经典项目，但每一次浙江和福建的联军，都是以劣势收兵。
    战损比通常是三比一，很难得会有二比一的时候。
    七天的时间里，池野信纲的倭寇损失了接近一万五千人，大康军队却损失了四万多，战死超过了三万，剩下的大部分已经很难再回到战场了。
    你要说没收获吧，那也不是。
    至少现在每天大康军都敢拼死和倭人作战……嗯，其实从第二天开始就这样，他们稳住了阵脚之后，便被疯狂的仇恨给充斥了头脑，非要和倭人杀个你死我活。
    这么多天来，大康军队的士气越来越旺盛，并不会因为死伤过多而泄气。
    但是呢，他们拢共也才有二十万人，现在一口气减员了两成多，敌人却还仍旧占据着坚固的城池。
    如果真的要进行城防攻守战，最后还能剩下五万人不，贾孝德和苏凤都不敢肯定。
    毕竟大康军队疯狂，倭人也同样疯狂啊！
    “说起了我们的厮杀，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苏凤毕竟是文人，打仗的机会不多，他问道：“为什么池野信纲明知道我们是来消耗他的兵力，他也还傻乎乎的每天都要派兵和我们厮杀呢？这样他的兵越来越少，怎么稳固防守呢？”
    贾孝德欲言又止，他望向了柳铭淇。
    少年没有客气，回答了三个字：“城太小。”
    “嗯？”
    苏凤微微一惊，回味着柳铭淇的话，片刻之后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文成城太小，这么多人呆在城里反而容易被攻城的器械伤害，所以他干脆先精简一些，然后才有利于防守？”
    “不止。”
    贾孝德加了一句，“除了防守，还有逃跑的时候，人多了也不容易跑！苏大人你没有看出来吗，他这几天也是在优胜劣汰啊！每一天出来的东瀛兵，几乎都是不一样的！那些弱一点的就战死了，强一点的就留了下来！只要精兵强将，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才是最好的呀！”
    “原来如此！”
    苏凤感叹道：“池野信纲真是一个厉害的人！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啊！”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被丰川真幸派来独当一面，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了！”贾孝德冷哼了一声，“不过他制造的杀孽，是一定要还得！我决不允许他能顺顺利利的回到东瀛！！”
    “当然！”
    柳铭淇拍着胸口道：“贾总督你放心吧，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接下来再练兵几天，就可以收网了！”
    “不是说七天之后就不练了吗？”贾孝德讶然道：“又有什么变故？”
    “一来，难道只许他池野信纲练兵，不许我们练兵？”柳铭淇道：“二来，柳铭璟他们才上岸没有几天，我给他们多一点时间！”
    “嗯？”贾孝德一时间没想明白。
    苏凤倒是懂了，他解释道：“因为我们还要从辽东半岛这边撤退，多和倭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和谐，他们就不会乱来……如果我们直接把池野信纲给灭了，那他们恼羞成怒，一定会对突击队伍下手！”
    “那我们难道就怕了他们？”贾孝德冷哼了一声：“我们的登州水师、连云港水师，直接就能灭了他们！”
    “这不一样，因为要搭载那么多的人，倭寇的小船又很多，一旦让他们像是袭击泉州港口一样，用火船去烧运兵船，你说在海岸上怎么逃？”柳铭淇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这样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不动手？”贾孝德还是不相信。
    柳铭淇跟着点点头，“是啊，不能保证，但我们总是要多一些希望，多做一些打算的！希望这样做，也有效果吧！”
    少年晓得，其实柳铭璟他们一群将领肯定不会有事儿，他们一定是在最安全的船上。
    但那几千羽林卫，可也是大康精锐之中的精锐啊！
    他们又经过了那么艰苦的千里奔袭实战，是难得的种子，有希望一定是要保存的！
    ……
    千里之外，百济半岛。
    有一个老人，也在跟自己的心腹幕僚说着话。
    “大人。”幕僚问道：“为什么您要叫大公子埋伏在辽东半岛周围，随时准备和大康水师配合，偷袭倭人的水军？为了那群现在正在辽东半岛烧杀抢掠肆虐的大康人？这样做划得来吗？”
    老人笑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划不来？”
    幕僚毫不犹豫的道：“我们之前是帮助倭寇去袭击扰乱大康的水师，使得他们的连云港水师离开了自己的驻防地点，从而让倭人能顺利的在大康江苏登陆，现在他们正在大康江南烧杀抢掠，好不热闹。
    这已经是狠狠的得罪了大康人了，不可能再跟他们化解，我们又何必这一次为了他们，去把倭人又得罪得死死的呢？日后被室韦知道，更是不得了！这样不是四面树敌吗？对我们没有好处啊！”
    “对我们有好处的事情，就是我们做的。对我们不利的事情，那就是海盗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人摊开了双手，笑道：“他们又没有证据，除了我们自己之外，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我们和海盗之间的联系，对吧？”
    “可……”
    幕僚欲言又止，“大康这就占了大便宜了！我们为此牺牲这么多，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领情！”
    “会的！”
    老人点点头，“我会找到那个领情的人，并且获得最大的好处的，那个人，可是聪明得很，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他是谁呀？”幕僚忍不住问道。
    老人摇头，没有跟他解释，“况且即便是他们不领情，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啊！一方面让他们多杀室韦人，多让室韦人损失元气，不是方便我们的复国吗？同样的，对倭人也是如此！
    倭人距离我们百济实在是太近了，如果他们一旦强大了，我们必然会受到侵略！到时候一边是室韦，一边是倭寇，那才叫四面受敌呢！”
    幕僚诧愣了起来。
    但他仔细的一琢磨，不觉是越想越觉得妙，最后忍不住拍案道：“大人，您这才是真正的一箭三雕呀！无论怎么样，最后能渔翁得利的，必然是我百济啊！”
    “想得好，但也要有很好的执行能力才行。”老人云淡风轻的一笑，“幸好在这个方面，诚学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百济日后如能成功复国，他可真的是居功甚伟啊！”
    “对！”
    幕僚也赞叹道：“大公子文武双全，大人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
    原本以为够热了，结果现在更热了，坐着都是满身汗！
    我非常同情自己，以及更南方的老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