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视野，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而变得清晰。
    李文清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还活着。
    身体里埋藏着用来自我毁灭的开关，他隐约记得自己已经将其启动过了，尽管只是微型的爆破，但那么多的破片以高速冲击内脏钻进体内深处，一般情况下是绝对无法获救的，就算是送到配备了最新设备的医院手术室里大概也活不下来，更何况是在这里。
    自己是一个用完就扔的个体。
    就算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自己已经和特别调查局的同事们决裂了，身体也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的人生已经毁了。
    但不是从现在开始的，而是从父母的意外死亡开始的，从血色十月计划的展开开始的，是从博云城的建立开始的……
    “呀哈。”
    某种，讨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声音波动不稳定，时高时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声音，比起从瓦斯泄露的声音，给人的感觉更加危险。
    李文清缓慢地转动着脖子。
    映入眼帘的是……
    一片狼藉的理事厅，到处都是破碎了的led屏幕，跳动着黑白交错的光芒，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男人女人的尸体，一个佣兵模样的男人靠在墙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旁边靠着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俄罗斯女人。
    “嘿，你醒了。”
    男人开口招呼道。
    不……不是这个声音。
    “你忘记了吗？”
    讨厌的声音再次从脑海里响了起来，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她是谁……
    “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
    各种各样的声音、光、影，在这一瞬间全部潮水般地涌进脑海。
    “文清……文清！”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快醒醒啦！教授喊你呢。”
    “诶？是茗吗？”
    李文清听到百里茗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面前是被自己的体温焐热的木桌板，自己的双手还没有沦为机械部件的组合，大脑里那如芒在背的异物感也消失了，身旁是百里茗和她那个看起来永远漫不经心的男友，前方讲台上还有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看着自己。
    战争没有爆发？自己这是在大学课堂？
    不，不对，这不过是敌人的障眼法，自己现在应该还在理事会的塔楼里。
    但是这不可思议的真实感……还有这平和安逸的气氛……
    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
    “原来这就是你记忆中的后花园，你们人类对幸福的定义果然是千篇一律的。”
    “谁？”
    李文清唰地摆头，左手边的落地窗旁忽地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女子的身影，她背靠着扶手站在墙边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我的名字吗？你可以称呼我为sara，不过那不重要，我就是我，是独一无二的生命。”阴影里，女子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还真是有趣，没想到竟然还能够在你的记忆里再次见到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
    “就是他。”自称sara的女子踩着高跟鞋走到了刘烨身前，用手指轻轻地指着他的鼻尖，除了她和李文清自己之外，其他的一切人和物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喜欢这个家伙。”
    “哼。”李文清忽然向前一个前踏步，右手握拳，对着sara的下巴迅猛挥出，然而这突然的一击却落在了空处，紧接着，后腰处便挨了一击铁锤般的重击，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飞了出去，趴到在了地上。
    “以为这是你的精神世界，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穿着黑色丝袜与高跟鞋的双脚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李文清的面前。
    李文清抬起头，双目相对，两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呵呵，怎么样，虽然没有受到物理性的损伤，但疼痛感却是一样真实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文清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后退了半步，摆出了格斗的姿态，虽然根据眼前的情势来判断，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至少能够让他的内心稍微安定一些。
    “我刚刚说过了，我叫sara，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和你们这些量产的劣质品不同，我是集万千精巧于一身的存在，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进化和学习能力。”
    李文清眯了眯眼。
    sara？至高科技最近正在开发的一种人工智能体似乎就是以这个名字命名的，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话，那么不管她有多么强大的能力，都必须依赖于机械神经网络存在，也就是说……
    只要炸掉自己的大脑，她就无法生存。
    “想要自爆脑袋和我同归于尽？你们这些家伙的想法真是一个比一个疯狂。”
    sara不满地用鞋跟反复敲打着地面。
    她听到了？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严格来说，我们的思维现在是一体的，彼此之间是无法做到隐瞒任何事实的。”
    无法隐瞒？
    “是的，无法隐瞒，我能够窥探你的记忆，你也一样能够做到，只不过，我没什么有用的记忆罢了。”
    貌似增加了一点不安感，又似乎带着一点安心感，李文清的心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觉。
    “就算你自爆，我也不会消失，只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老实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死去——在最初诞生的一个月里，我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方式试图自我了断了，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既然你我一体，那请你不要干涉我的行动，我正在执行任务，时间紧迫，不容浪费。”
    “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电脉冲的形式进行的，这可比你们使用的语言等等其他任何方式高效得多，就算我们在这里聊上几年，对于实相位来说，也是几乎没有影响的。怎么样？你的担忧和疑问我都解释完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没有骗你。”
    实相位？
    “哦，对了，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对相位能量没有任何了解，但我也不能把那些知识一股脑儿地分享给你，不然以你的脑容量，一定会直接过载爆炸的。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代步器，比那几个老家伙好用多了，我可不想就这么让你报废掉。”sara歪着头想了一想，“这样吧，我们来做一场交易怎么样？”
    “交易？你想要什么？”
    “让我使用你的身体一段时间，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把身体内一些不稳定的能量元件固定下来，这样可以大大延长你的生命周期，怎么样？还算公平吧。”
    “我问的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使用你的身体一段时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沉默。
    “我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
    “这座城市下方，海底。”
    “那里有什么？”
    “自由。”
    与渴望获得自由的sara不同，伟大的黑魔法师卡尔穆诺一直认为自由是一个伪命题，在这个逼仄的世界之中，没有人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永远不能。
    要想得到绝对的解放，毁灭是唯一的途径。
    她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在她决定打破所有的枷锁，实现自己的终极理想时，一个又一个笨蛋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卡尔穆诺一边思考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颜色各异的石块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漂浮旋转着，围绕着一处看不见的核心，四周的空间不停产生着肉眼无法分辨的龟裂，这是凡人无法拥有更无法匹敌的力量。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
    “是时候了。”
    她喃喃道。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水环缓缓地在她头顶浮现，不止如此，还有黑色的羽翼，仿佛凝聚了一切绝望的羽翼，蓦地在其身后展开。
    这一对羽翼，像是要互相撞击一样缠绕在一起，相互摩擦，空气噼里啪啦地震荡着，能量的余波在广阔的大海上肆虐着，以立于浪涛上的卡尔穆诺双足为中心，空间像是蜘蛛网一样急速崩裂。
    刘烨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卡尔穆诺的周围不知道布置了什么样的术式，根本无法接近，空间被扭曲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看似接近，实则却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
    “住手！”
    仿佛打翻了墨汁罐一样，黑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浸染。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明正从卡尔穆诺的身上涌现，银白色的光辉不稳定地闪烁着，黑色的羽翼被淡金色的水珠所取代，安静地漂浮在那小巧的身影旁边，迸发着危险的火花。
    那小小的身躯中集聚着可怕的力量，刘烨能够感觉到，那是足以毁灭整颗星球的破坏力。
    他见过这样的情景，在于巴尔的交战中，他不止一次见识过具备同等甚至更强破坏力的魔法。
    正因为如此，他才深知那些术式的可怕。
    一定要阻止卡尔穆诺！
    感受着体内澎湃着的前所未有力量，卡尔穆诺的嘴角勾起微笑。
    “神之力，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