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肯定是熬不过去的。”感慨之后，苏远山摇了摇头，给出了判断。
    “听你的意思是给华威下了死刑通知书？”李明柳含笑看着苏远山——作为苏远山在半导体领域最得力的助手和伙伴，他自然知道苏远山的目光从来都是站在国内整个半导体行业的。
    现如今，国内半导体产业已经从以前的“国产替代”目标转为“追赶领先”。
    但毕竟，这是一个承载着现阶段的工业革命技术基础的行业, 谁都知道这是未来，你是在后面使劲追，但人家也在后面使劲跑啊……
    因此，即便在国内在这十几年内，已经接连启动了四次半导体扶持工程，又有远芯这样的半导体巨头在国内不断投资，依旧……有些领域未能如愿。
    这四次半导体产业工程，分别是上世纪的908——扶持起了华晶，909——让无锡成为了“芯城”, 910——让液晶面板产业，京东方得以崛起，1008——依靠中霓棒自由贸易协议的背景，扶持半导体原材料行业，首金，集安化工等上游企业得以崛起。
    但半导体终究是一个大行业，且越来越呈细分现象。譬如ic设计，就因为各种专用芯片的涌现和市场扩大而不断地分裂。
    远芯cpu部门是芯片设计，闪存部门也是芯片设计，gpu，dsp, 乃至潘多拉实验室与矽芯联合推出的npu——neural-network processing units, 同样如此。
    而在这诸多的ic领域中, fpga，国内差得还比较远。
    而要命的是，远芯对fpga芯片的需求，是与日俱增的。
    fpga——field programmable gate array，翻译过来就是现场可编程逻辑门阵列, 它和过去的pal，gal等一脉相承，但又因为芯片性能的提升，使得它的运用场景大大的增加了。
    在过去，pal，gal等可编程芯片，大多用在某些数量需求很少，但又需要特别定制的芯片的场景，譬如航空器，譬如各种大型程控设备——这些产品有时候整个生产周期都用不了几百上千颗芯片，而偏偏这些芯片又需要专门设计——众所周知，如果为了几千颗芯片就走一趟晶圆厂的话，那有再厚的家底都能败光的。
    除此之外，这些可编程芯片还可以用来做为某些不复杂的asic的前期验证——也就是先在eda上设计好之后，不忙拿去流片，而是先在fpga上跑一遍，没出问题再拿去流片。
    如今，随着制程和工艺的不断进步，fpga的性能也与日俱增，以至于它成了通讯领域, 工业，航天，军工等领域的首选。
    譬如远芯这种搞基站的，如果所有芯片都拿去流片……那成本可就太高了。
    现在的远芯，合作伙伴一直都是赛灵思与莱迪思。
    ……
    “死刑算不上，只是说明一种情况，就是靠华威自身，现在很难把fpga搞起来了。除非国家再来一次定向扶持……”苏远山笑着摇了摇头：“但现在国家哪有那么多精力再来扶持？扶贫，基建，军工，生物，下一代技术革命，科研大体系……哪个不比fpga这個小小的领域重要？”
    李明柳深以为然：“说的也是。”
    “但fpga和我们的关系也相当大，我可不想今后被人卡脖子……所以你再跑一跑那边，多说一说。”
    “嗯。”李明柳点头，随后道：“不过我觉得嘛……这事儿你出马的话，说不定华威就答应了。”
    苏远山瞥了他一眼：“你懒就懒，别找借口哈……”
    李明柳便咳了两声。
    “走吧，去隔壁楼看看，我估计再不去老高就得来电话。”
    然后……苏远山话音刚落，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
    来电话的当然是高晓第。
    正如苏远山所言，他等得都快要打瞌睡了，也没等到人，是以才打了个电话。
    在高晓第办公室里，苏远山和李明柳一同听取了高晓第以及几个负责人的近期工作汇报，当然了，他们都捡的是技术方面的进展，对市场方面一律不提。
    但高晓第不提市场，苏远山却不会放过他。
    毕竟，cpu部门早在几年前就完成了子公司化，现在算是有一套完整班子的企业，只是因为由远芯全面控股，所以才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动。
    “老高，我先说……我已经有十年没有用intel和amd的处理器了。我承认现在最新的傲龙能够满足我的需求，但消费者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满足需求。”
    “嘿嘿，我知道，消费者要的是性价比……所以我们性价比一向做得很好。”高晓第舔着个脸绝口不提消费市场的占有率：“不过我们在服务器领域表现很好啊，烛龙系列已经可以intel的志强系列打得有来有回了。”
    “嗯……”
    苏远山“嗯”了一声表示了“勉强”的认同。
    毕竟消费级和服务器两条腿走路是他当初定下的，其本质还是在服务器领域实现国产替代，从而在互联网大爆发时代完成去i化，把设备钱赚到手里。
    如今十年过去，成电高科自从收购了浪潮后，已经形成了一条从处理器，到存储器，再到设备整合，以及linux操作系统一条龙的国产服务器产业链。而又因为远芯在互联网领域的影响力……因此，别说是国内服务器机房，就算是国外，成电高科也成为了ibm、dell、hp服务器供应商的强力竞争对手。
    而在这条产业链上，所有人都是有钱赚的，甚至处于最上游的远芯cpu部门还因此完成了整体上的盈利。
    但苏远山还是“勉强”认同……自然是因为，他知道，现在服务器这条产业链，一直吃下去的话……是不行的。
    那太安稳了。
    安稳就会失去进取，这是必然的。
    “消费级处理器还是目前最需要关注的，intel一日不灭，我们一日就不能松懈。”苏远山望向高晓第，看着这家伙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便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还好，自己的身材保持不错。
    “嗯，从没松懈。”高晓第也顺着苏远山的目光看了一眼，顿时就跟苏远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猜到了苏远山的想法，当即便叫了起来：“我靠，你在鄙视我身材？”
    “没有！”苏远山断然否认：“只是觉得你该运动运动了。”
    “你还说没有？”高晓第瞥了一眼办公室角落的跑步机，一脸的哀怨。
    ——这玩意除了搬进来的那两天他去试了试之外，其余时间便一直在吃灰了。
    众人便齐齐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李明柳倒是接过了话：“我觉得哈，处理器这边可能还是要改变一下思路。引入新的思考……”
    “什么意思？”高晓第马上望向他。
    “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换个架构师试试？”李明柳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高晓第的错愕目光，含笑道：“老高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现在都已经脱离架构设计一线了。”
    苏远山也有些惊讶地望向李明柳。
    很显然，李明柳……说的确实是目前远芯cpu部门的症结所在。
    高晓第，作为一个守成的大将，自然是可以的——别看他现在大腹便便，看起来就跟那种早不早就享清福的机关干部似的，但他这纯粹是“坐”出来，“熬”出来的毛病。
    高晓第的拼命精神，可不比李明柳差多少。
    也正是因为这两人在，这才让远芯的闪存部门得以引领风骚，也才让远芯的cpu部门在落后硅谷二十年的状况下，还能够跻身成为cpu御四家之一。
    要知道，cpu是个典型的赢家通吃市场，且赢家只要不犯错，优势一般都会越来越放大。
    而且相比苏远山记忆中的intel，这一世的intel可不是牙膏厂，在制程与德远齐头并进的现如今，intel每年推出的新处理器，都会有了不起的两点和性能的提升。
    只能说，面对后面三个追兵，intel真的是有了危机感，且在全力应付。
    因此，就算是苏远山对cpu的期望再大，他也一直都没有对高晓第表示出不满和责备。
    但……就算有万般的现实缘由，还是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就是……
    在架构设计这个领域，高晓第是没有太多天赋的。
    而苏远山虽然有，但他却也只能给出大的，整体性框架，干具体工作，解决具体问题的人，还是高晓第。
    面对着满屋子人的目光，李明柳再次一笑。
    “咱们哥几个都是十几年的老熟人，今天山总也在这里，索性就把话敞开了说吧。我觉得哈，老高，人的精力还是有极限的，你不得不服。”
    高晓第笑了笑：“这个是。”
    “所以，我觉得，服务器芯片你抓成这样，已经够好了，没有必要再抓消费级芯片……”
    “你说得没毛病，但谁能接我的班？”高晓第嘴里说着，眼睛却望向苏远山。
    远芯能够胜任他的工作的，也就只有山总了。
    甚至高晓第还很清楚，只要苏远山愿意进组到这边来，且还是按照以前在江都大厦时代那样的工作作风和态度……
    那消灭intel指日可待。
    但……
    这显然不可能。
    迎着高晓第的目光，苏远山笑了笑，又缓缓地呼了口气。
    他当然是没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再沉下心来一头扎进处理器部门了，未来他的工作重心，除了抓远芯的发展方向，协调各种关系，当“吉祥物”之外，更多的精力将会投入到科研当中去。
    而且这个时间段……苏远山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人才——当然，也不是没有后备人选。
    他的首批弟子中，有一个是集成电路设计的。
    岳弘毅。
    自从毕业后，岳弘毅便进入了处理器部门，如今已经成为了逻辑电路领域的一员大将，且也在参与架构设计和讨论。
    但现在，岳弘毅还不行。
    就在这时，李明柳突然道。
    “吉姆·凯勒怎么样？”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便齐齐望向他。
    特别是苏远山，更是一脸的惊讶。
    “都知道吉姆·凯勒吧？他最近打算跳槽了。”李明柳望向苏远山：“如果能把他拉过来……我觉得可行。”
    苏远山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望向李明柳：“伱确定吉姆要跳槽？他不是在星海干得好好的吗？”
    “嗯，确定……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边，或者说，来国内。”李明柳又望向高晓第：“老高……”
    高晓第一拍大腿：“如果真的是吉姆过来，那我巴不得！星海就是靠着这位老哥，这几年差点把amd直接干翻，坐三望一。要是他能过来……我们起码能把星海干掉吧？”
    ——在现在的时空，吉姆·凯勒的名气还不像后世那样广为流传，但在业界，他已经大名鼎鼎了。
    毕竟，一款处理器，谁的贡献最大，业内人门儿清。
    吉姆·凯勒，就是那种可以直接主导一个先进架构的天才级人物。
    听到高晓第说干掉星海，这边苏远山便微微皱了一下眉。
    李明柳见状便轻轻咳了一声——毕竟，星海也算是山总的崽。
    高晓第会意，嘿嘿笑了起来：“良性竞争，最终目标是intel。”
    苏远山瞥了他俩一眼，眉头依旧没展：“干掉谁都没问题，我考虑的是，怎么邀请他……这种事儿……还是有些麻烦的。”
    作为“姐妹”企业，星海和远芯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融洽的，和谐的。甚至在星海没有上市之前，星海每个财季还会给远芯发来财务报告。而之后，无论是通讯技术，通讯设备，亦或者是处理器……远芯和星海都是以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方式在进行合作，一同发展。
    以至于，在老美那边的相关部门对星海的意见很大，如果不是星海的老总卡莉性子刚烈，又占了是女性这个最大的政治正确，换了个人怕是早就顶不住了。
    而既然卡莉性子刚烈……那远芯过去挖人……甚至哪怕是人家辞职后再接收……都是不合适的。
    而在过去十几年中，双方也都保持着不互相挖人的默契，当然跳槽是允许的——但那也仅限于普通员工。
    吉姆·凯勒可不是普通员工。
    听到苏远山的顾虑，李明柳和高晓第也冷静了下来。
    但随即，李明柳便一皱眉头，轻轻哼道：“我觉得哈，既然咱们缺这个人……那就更不能让他去竞争对手那边溜一圈了。至于星海的态度……老高，你和克劳德已经多久没联系了？”
    高晓第一怔，随即咳了一声：“差不多得有快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