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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废奴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张正义看着张国庆走出了帐篷,转头对陈潜问道:“陈潜,你对这田顷法怎么看?
    陈潜叹了口气,道:“想法是好的,嗯,作用也必然是好的,但是,结果却……当然也是好的,但未必会像国庆想象的那样发展。”
    张正义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说?”
    陈潜说道:“这《田顷法》的想法,其实不新鲜,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是这么想的。”
    “嘿,还跟皇帝扯上了。”张正义起了兴趣,“什么意思?”
    “所有皇帝,所设想的理想的社会,都是一个朝廷加无数自耕农的扁平化的社会。中间没有贵族、地主、豪强等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代理人’阶层经手,自耕农安居乐业,不会闹事,朝廷也可以得到最大化的税赋和最低的治理成本,万世不易。看,如果国庆的想法完全实施了,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历史上类似的改革也不少,远的不说,就之前北宋的时候王安石搞的变法,不也是类似的东西?”
    张正义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样。但是这样的理想化社会,却是从来没有实现过的。也就是说,田顷法最终也会失败?嗬,今天你跟国庆一起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观点早就一致了呢。”
    陈潜也笑着摇头道:“大部分想法都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下而已。我倒不是说田顷法会失败,别的改革失败了,是因为分的都是地主的田,阻力太大,而他这田顷法,分的是无主荒地,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通过改革增加农民的耕种面积以提升生产力’的思路确实是对的,我只是说,最终的结果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在胶州形成一大片百亩的小农场,每户都登记造册由我们完全管理’,而是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初期,可能会短暂形成这样的局面。但是,直接种田的还是农民自己,他们经营能力有好有坏,每户青壮有多有少,资金储备也各不相同。随着时间推进,市场波动,还有各种天灾人祸,必然会有一部分农户破产,另一部分农户发财,最终还是会出现土地兼并的局面。”
    张正义严肃了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不可以通过行政干预,防止这样的情况吗?”
    陈潜摆手道:“可以减缓,但不可能逆转。不过,这倒并不是坏事,实际上,经过市场竞争,资源配置更优化了。土地集中到大农场主手里,生产效率更高,破产的农民进城,可以从事更高效的工商业,社会更进步了。”
    张正义有点哭笑不得:“土地兼并,这是进步?”
    “土地兼并,如果带来了更高效的集约化生产,当然是进步。历史上的土地兼并之所以被诟病,是因为他们兼并的并不是土地的生产,而只是收益权。兼并之后,土地仍然由原先那些人耕种,只不过身份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罢了,效率没有提升,收获却被夺取了。这样的土地兼并,才会产生问题。”
    张正义敲着桌子:“那你怎么保证,我们这里将会发生的土地兼并,不会是后一种,只会是前一种呢?”
    陈潜摇了摇头:“没法保证。实际上,这两种土地兼并,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我们能保证的,只有人身自由流动,从而使得效率自然向更高的方向发展。”
    这似乎是关键词了,张正义身体前探,问道:“人身自由?这个如何说?”
    “人身自由的情况下,我既可以选择在地主那里租地种,也可以选择去农场打工,还可以选择进城务工,或者还可以自己作些小买卖。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自由地选择最合适的去处,也就是效率最高的去处。只要社会上每个人都能做出自由的选择,那么总效率自然会最大化。所以,土地兼并并不是问题,只要佃户可以自由地选择不租,那么博弈之下,地主自然也会做出改变。传统的土地兼并问题就在这里,农民失地之后,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忍受地主的剥削,所以效率得不到提升。”
    张正义一声长叹,身子直了起来,道:“还真是你这人能说出的话啊。可是,人身自由,这简单的四个字,不是和国庆的永世顷田一样,是个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吗?”
    陈潜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绝对的自由,但我们可以不断追求进步啊。第一步,至少我们可以实现胶州的人身自由,总归是对商社有好处的。”
    “怎么做?说实话,我们现在连哪些人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都不知道,该怎么入手?那些佃户、家仆,要是被我们强行‘解放’,地主豪强还不来找我们拼命?”
    陈潜哂笑道:“就他们?再闹闹得过火枪和刺刀?好吧,好吧,我也没想着一开始就这么激进……”
    他打开文件夹,从中取出几张纸,念道:“目前常见的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奴隶、契约奴、债务奴,这三种情况应当分别处理。
    奴隶,就是传统的以胁迫和人身束缚方式产生的奴隶,比如当初平度马场那些蒙古人就强迫附近不少的村民为奴。这种形式的奴隶最为恶劣,一定要废除。传统观念里,对赤裸裸的捕奴行为也是不齿的,所以对它下手阻力想必不会很大,嗯,说不定消息传出去,民间舆论还会对我们发来赞许呢。”
    听到这里,张正义自嘲地笑道:“这样的奴隶,整个胶州也没多少吧?最大的奴隶主,恐怕就是我们商社了。”
    “哪里哪里,我们的‘奴隶’都是给钱的,”陈潜喝了口水,笑道,“他们应该算在第二类‘契约奴’里面。所谓契约奴,就是双方签订一个长期合同,雇主给与契约奴一定的报酬,换取契约奴长时间的服务,往往是十年乃至终身。这样的契约奴,在当前普遍存在,各种家仆、长期雇工都是这样的形式。嗯,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劳工,也与之类似。”
    张正义想了想,问道:“这不是和后世的劳动合同差不多吗?”
    陈潜摇头道:“后世的劳动合同,不管期限如何,劳动者都是可以主动解除的,而且除了少数岗位,解约不用花什么钱,最多要签个保密或竞业禁止协议。而现在的契约奴,如果想解除契约,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所以一旦签约就失去了自由,极端情况下甚至性命也会操于主家之手。”
    张正义摸了摸下巴:“你是想怎么办?定套劳动法出来?”
    “不,”陈潜苦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契约奴的存在,是符合现在的一般道德观的。如果贸然禁止,不光外界会有巨大压力,就连我们商社自己人也不会同意。而且这毕竟也算是一种工作形式,那些契约奴自己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只能暂且留着吧,等到雇佣生产更发达一些,用工需求暴涨的时候,才会有改变的契机。
    今天我要说的重点,是第三种,债务奴。所谓债务奴,我们应当很熟悉,也就是因为负担了难以偿还的债务,而不得不为债主劳动的奴役形式。”
    张正义会心一笑:“要不是来了这里,我也就成房奴了。”
    陈潜怀念地笑了一下:“我倒是买了一套单身公寓,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算了,不说这个。债务奴现在,不说普遍存在吧,也是常见情况。产生的原因,大多是因为债务人遇到了急事,比如田地遭灾、家里有人生病,而不得不向外举债,然后运气不好,不能及时还上,或者因为借贷双方信息和知识不对称,被债主用金融手段坑害,最终背上了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只能日复一日地给他打白工过活。”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张正义:“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情况,债务奴明明有更好的、更有效率的选择,比如说来我们这里打工,但是因为债务的奴役,只能被困在债主那里。这就导致了社会总效率的降低,我们能做的,就是改变这一点。”
    张正义将文件接了过来,只有一张纸,上面条目并不多,标题是《破产法》。
    他看了一眼陈潜,后者解释道:“破产是经济生活的必备部分,不过与后世偏重于企业破产的破产法不同,我这部重点是个人破产,主要目的,就是解救债务奴。当一个人背负了大量债务,无力偿还的时候,可以向我们申请破产。我们再把债主请过来,确认债务关系,让他减免一部分债务,再确定一个合理的还款计划,然后就可以把债务奴解放出来,让他在我们的监督下,劳动还债了。”
    张正义翻了翻,说道:“想法是很好的,但这样不会引发轩然大波吗?有能力制造债务奴的,一般也是在本地有些影响力的角色,如果引发他们的抵抗,可就不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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