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领着小阮走上前去，跳起来伸手直接在那人的头顶上拍了一下。
    发出了奇怪的清脆响声。
    那人一惊，全身立即戒备起来，腰中戒刀同时抽出，猛地回身，身为到，刀先到，整个架在了陆羽的肩膀上。
    陆羽却一动不动，而是咧开了嘴笑道：“还是这个手感，我就很奇怪，到底是怎样光滑和坚硬的脑袋，才能拍出这样的声音来……若论音质的话，绝对是大陆独一份了呐。”
    小阮也没有出手，而是在一旁捂着嘴笑道：“果真是呐。”
    戒刀在空中硬生生停住，距离陆羽的脖颈只有半寸不到，而周围人听到风声，也猛地转过头来看个究竟，就看到了这一幕。
    单单这一个突然停顿，刀身微颤，声音如细波入流，便能看出这个光头壮汉在兵刃上的造诣已经很深了。
    而且他们也同时看到了陆羽。
    心中不免暗道，莫非这个小子又要惹什么事情？莫非再过几天，怕是再来一场比试？不过这个光头壮汉明显就是个外门弟子，按道理……没什么被‘臭小子’挑衅的价值吧。
    不管外人如何想法。
    那光头壮汉先是一愣，随后，憨厚的脸上立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他挥手将戒刀扔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倒头就拜道：“见过恩公！”
    陆羽哈哈笑道：“杀人和尚，起来吧，这么大的动作，惊动了别人就不好了。”
    杀人和尚是陆羽给他起的外号。
    他不是和尚。
    但真的杀了人！
    杀人和尚挠着头傻呵呵笑着站起身来。
    笑了一阵，才想起来要说话，便急忙说道：“恩公也进入书院了？咦？恩公这身服装……莫非恩公已经成了内门弟子？”
    又是一阵笑，十分爽朗高兴的笑。
    “恩公自然不凡，也是，进入这书院，也绝对是内门弟子，若是连恩公都做了外门，我和尚便是第一个不服！”
    他不是和尚。
    却从那一天开始，自称和尚。
    陆羽笑道：“我倒是更好奇，你这样一个有前科的家伙，竟然也能进入书院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走在前面，小阮在身旁，杀人和尚立即紧跟其后，走到人群旁边一个安静的角落。
    小阮从一旁的高塔平台上，一刀斩下一块方石，从小包裹中掏出一张厚布，垫在上面服侍陆羽坐下，然后便站在他的身边。
    陆羽翘着二郎腿，仰起头笑道：“说说，你是怎么加入到书院来的？”
    杀人和尚又是一阵挠头，尴尬的说道：“自从那日拜别恩公之后，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沿着大路一直走，念着当初恩公说过临江城的景致，便也想过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一方怎样的水土，才能生养出恩公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于是……就这样走来了，却是在临到的时候迷了路，正巧赶上书院招人，稀里糊涂的……就加入进来了，嘿嘿……”
    一阵傻笑。
    陆羽也忍不住一阵笑道：“这倒也是你的作风……不过话说回来，当初那场案子也是你一生大劫，只需度过，日后便总有际遇。加入书院兴许就是你的福报吧。”
    “福报……吗？”
    杀人和尚挠着头苦笑道：“这天下间，怕是也只有恩公一人，觉得我应受福报吧……”
    杀人，死刑犯。
    这就是杀人和尚的身份。
    在闹市之中，手持戒刀杀掉二十七名普通百姓，浑身浴血，死者残落的眼球还挂在他的肩头……杀人后，他仰天长笑，无数躲在一旁的行人都被吓尿了裤子，也有些吓得一生痴傻。
    他没有跑，被官府扣押，在大牢中住了三个月，赶上秋后便依法问斩。
    邢台之上，他依然放声大笑，表情可怖。
    百姓见之则恐。
    有人先骂出声来，众人皆从。
    有人先丢上杂草烂叶，众人再随。
    一时间他就被砸的满脸疮痍，形容惨不忍睹。
    直到刽子手举刀，满场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排山倒海，最终变成统一喊杀之声，声势震天。
    当真是一副……百姓嫉恶如仇，举国不畏凶人地快乐景象。
    巨大的声势正巧吸引了路过地陆羽。
    他透过众人，仰起头看了杀人和尚一眼。
    仅仅一眼，看着依然在残忍狂笑，不知悔改的他……一眼。
    便挥手让小阮花掉所有携带钱粮，硬生生买通上下官员，在几乎发生民众暴乱的情况下，硬生生将处决的日期延后七天。
    陆羽走到监牢之中，再看杀人和尚一眼，然后也不问什么，只说给他时间。
    七天时间，一大堆从未被人发现的证物，证人证词，便出现在公堂之上，由全城百姓亲见。
    原来事情的缘由，这杀人和尚之所以杀人的原因……
    仅仅因为一碗热粥。
    杀人和尚生来便有十八斤，险些胀死了自己的母亲。生下来后，全身健硕，无毛，只是性子愚钝，有极为贪食。
    遇一年大荒，家中或多死伤，逃荒时走散，杀人和尚便独自一人上路，等三年之后再回到家乡，家园早已荒废，心灰意冷之下，以残身游走八方。
    这一日到达这座小城，因多日未有进食，便饿昏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口。
    大户人家的管家心善，找人把他拖了进去，怕他久饿肚皮坚，就温了一大碗热粥，唤他醒来喂他吃食。
    一碗粥，足以带给人生机，也足以给一个干涸的身体，充满活力。
    接连几天，管家给他安排了活计，在后厨帮忙做一些零活，也好赚一口温饱。
    原本真的可以这样轻松的，度过自己的一生的。
    可惜……
    一夜大雨……
    刀剑，在雷电的光线中闪耀，直到它们染了血，才会变得稍微暗淡。
    喊杀声，惨叫声，啼哭声……混在这雨中，形成一幕修罗场的交响曲。
    杀人和尚跟管家一起，死命想要护住家主独子。
    但等天亮，雨歇，醒来……杀人和尚只发现自己倒在血泊之中，身边是管家的尸体，怀里是幼儿的尸体。
    从那一夜开始，他一生的目标便是找到那些人，那些凶手，杀掉他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一个人在城东修了一些简单的坟，每修一个，便在身上用小刀刻下一道伤口，掩埋结束，身上便有三十七道伤口，鲜血渗了几日才在布条上凝固住。
    七年，整整七年。
    一碗粥的恩情，用七年十年去偿还，在那当街之中……他即便死了都不会忘记的那张砍向家主独子的狰狞的脸庞。
    所以……
    杀吧！
    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生期盼的就是这一刻！
    ……
    这就是他的一生，简单，而惨烈。
    当百姓听完，皆说他罪不至死，非但不再鼓动要将他斩首，反倒希望官府将他放掉。
    一片……其乐融融。
    便在这时，陆羽走过去，亲手解开了杀人和尚的枷锁。
    然后转身走到所有百姓的面前，再转身，背对着他们，轻声，而坚定的对杀人和尚，脸上带着笑，却用极为严肃的口吻说道：“看，只见一斑，便足以成狠到怒食其肉，仅有宣扬，便可全城皆动。真相大白之后又故作善良，狰狞面容变成慈眉善目。看，看得清楚一点，你今日活下来，要记住两件事。生命很宝贵，还有……这就是他娘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