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就是师徒的关系不能违。学生是绝对不能同老师对着来的,一旦陆湛参加了前两届的会试,那么他就是周阁老的门生,那他就不能有和周阁老不同的政治观点。至少在关键事情上,绝不能和他的老师唱对台。
永和十一年这一年的会试,陆湛早就收到了风,出任会试主考的八成会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王琰。
至于卫萱,则更不在陆湛娶妻的考虑范围内,他若是将来想入阁,那么他的妻子最好不要是外戚,而卫萱的亲姨母就是木皇后。当然卫萱本身是具有很多优点的,容貌上乘却又不过分突出,温雅大方,遇事沉着,心性也好,没有普通小姑娘的骄矜和大小姐脾气,只是才华太过突出,这让陆湛产生了和木老夫人一样的顾虑,真怕再出个他母亲那样的人物。
而周月娥这位自觉能稳稳成为陆家三少奶奶的姑娘,大概想也没想过,陆湛根本就不会考虑她。对于陆湛这种人来说,儿女情长从来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可是陆湛还是害惨了卫蘅。卫蘅的画其实哪里值得了千金,就是卫萱的画也值不了,若是这次春雪社的画拍出个一、两百两,卫蘅也不会这样难受了,但是陆湛千金买画之后,后面卫蘅再出去做客,那些人就可着劲儿地夸她画好。
原本在容貌之外,多了一点儿值得人称道的才华,卫蘅应该很高兴,只可惜名不副实,搞得卫蘅成日里就像做贼一般地心虚,生怕别人要看她的画,然后心里再感叹:也不过如此。
所以卫蘅现在每天写字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全部改成抱佛脚地学画了。好在葛氏的画艺很不错,还可以指点卫蘅一二,但卫蘅还是得赶紧拜个名师才行。
何氏这几日可是春风得意,没想到卫蘅竟然在作画上面压了卫萱一头,还有比这个更打大房脸的么,何氏的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听得卫蘅说要拜师学画,何氏哪有不同意的,叫丫头开了后头库房,将作画的工具、颜料,一股脑儿地全送到了卫蘅的书房里。
卫蘅看到那堆用一辈子也未必用得完的颜料后,简直恨不能老天打个雷劈死陆湛算了。不过卫蘅也算是体会了一把“为盛名所累”的感觉了,心里只觉得她的二姐姐还真是不容易。
“姑娘,周家的大小姐的信。”木鱼儿打起帘子走进来,将烫金的帖子送到卫蘅的跟前。
卫蘅搁下画笔,心里奇怪周月娥怎么会给自己写信,展开来看才知道是发给春雪社每个人的信,信中邀请她们各制一盏六面花灯,必须亲手绘制图案,还需要制灯谜一联,春雪社在灯谜街上租了个摊位,到正月十五的时候,一起挂出去图个热闹,也给春雪社再涨涨名声。
卫蘅撇撇嘴,周月娥这明显是不忿上次卫蘅在作画上压了她一头,一心要找回场子,顺带最好让卫蘅出丑,她的画上次拔得头筹,这次若是名次落在后面,可就难堪了。
“走,咱们去舒荷居。”卫蘅领了木鱼儿就往卫萱的院子去。
“三妹妹是为了花灯来的吧?”卫萱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正让人削了竹条作灯笼骨呢,你的灯笼骨我也让人做了。”
卫蘅嘟嘟嘴,“我都不想参加,后天就十五了。明天还要去安国公府做客呢。”
卫萱看着卫蘅笑道:“你是看出周月娥的小心思了吧?”
卫蘅一听卫萱直呼周月娥的名字,就知道卫萱肯定也对周月娥有意见,卫蘅不由有一种她和卫萱是一国的亲近感,上去抱住卫萱的手臂道:“她心眼儿也太小了,一点儿都输不起。”反观卫萱,那日在齐国公府可一直都是笑意妍妍的,还真心为卫蘅高兴。
卫萱拍了拍卫蘅的手背道:“她那是不服气,所以这次你更是得参加。”卫萱的话没有说透,但是卫蘅是一点就通。若是这次她不参加,那就是认了怂,如今她所能做的就是再响亮地扇周月娥一耳光。
“会不会太得罪她?”卫蘅有一丝迟疑。
卫萱道:“她的性子是吃硬不吃软,这次你若真能让她服气,以后只有你的好的。若是你认了输,反而让她瞧不起。”卫萱和周月娥同窗的日子可比卫蘅久多了,她对周月娥的了解自然也比卫蘅深。
卫蘅跺脚道:“我不是拿不准能不能赢她嘛。”
卫萱又笑,“要不要我帮你出主意?”
卫蘅想了想,“那倒不用,若是明日我还想不出来,再来找二姐姐。”
若论正途,卫蘅可能输周月娥和卫萱好几条街,但是论这些小玩意,她们则赶不上卫蘅的鬼灵精了。
卫蘅熬到半夜,总算把灯笼面给画好了,用的还是工笔画法,木鱼儿和念珠儿好歹也是跟着卫蘅浸淫过多年书本的丫头,比一般人的欣赏水平还是高上许多的,可是这两个丫头,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卫蘅的这个灯笼画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
当然卫蘅的画法细腻而不失筋骨,假以时日勤加练习,说不定真能画出名堂来,可是毕竟现在的画法还是青涩了一些,不能达到圆满如意。所以这样的画花灯节若是挂出去,是绝对会让人觉得不值千金的。
“姑娘,你这画是不是太简单了?”念珠儿委婉地道。
“是啊,就是一行鸟而已。”木鱼儿附和道,“我想周大姑娘肯定会画得花团锦簇的。”
卫蘅心想,若论作画,我哪里是周月娥的对手啊,只能取巧了,可是这个巧,却也不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这画的妙处你们自然看不出来。等十五那日挂出去,若是有识货之人,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卫蘅神秘兮兮地,对两个贴身大丫头也打埋伏。
“那姑娘的灯谜制了吗,让咱们也猜猜吧?”木鱼儿又道。
卫蘅打了个哈欠,“好啊,就这幅画,打半句七言唐诗。”
“半句?怎么能只打半句呢,从来没听说打半句的。”木鱼儿不依道,“姑娘是不是逗奴婢玩啊?”
卫蘅揉了揉眼睛,“现在哪有精神逗你们啊?”卫蘅简直都想躺下去了。
到正月十五这花灯节的正日子,上京城里的每条街道都人满为患,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大冬天的也热得让人流汗。
不过卫蘅她们这些春雪社的姑娘可再也顾不得乘画舫游济水了,早早地就从青龙桥上了岸,在灯谜街上的茶楼包间坐下了。
从茶楼二楼的包间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街对面春雪社的摊子。摊子正中是卫萱写的红纸黑字“春雪社”三个大字。
气势磅礴,不逊须眉,光是这三个字就叫许多人驻足赞好。
摊子以竹架搭起,一溜圈挂着十二盏六面灯笼。
或是美人赏月图,或是百鸟迎春图,或是日照青山图,画面锦绣,颜色秾丽,又打着春雪社的旗号,简直叫人看花了眼,不一会儿功夫,摊子前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年轻的学子,当然也有不少的姑娘。
卫蘅和卫萱到得稍微晚一些,刚坐下,就看见对面街上有人指着她制的灯笼道:“这画也就只能称个普通的好而已嘛。”那灯笼的脚下写着“卫三”两个小字,表示这是卫蘅所做,而卫萱的灯笼上则是写的她的号,‘沁雪’,这是她的老师恒山先生给她取的号。沁者芳也,雪者洁也。
卫蘅这会儿倒是后悔,她怎么就不给自己取个号,好歹也不用写“卫三”两个字,和沁雪一比,就显得村了。
“也是,我可瞧不出价值千金的地方来,想不到陆子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有人接话道。
卫蘅侧头一瞧,只见陆湛和一的书生正好走到春雪社的摊子前。刚才说话的应该是他东山书院的同门,这是拿他开玩笑。
陆湛倒是好脾气,从人群为他自动分开的路上走到春雪社的摊子前,轻轻转动了一下卫蘅的那只灯笼道:“你们是没看到这灯笼的妙处。”
那灯笼飞快地转了起来,在街的斜对面已经有小孩子的声音叫了起来,“爹,你看,那鸟活了,活了。”
卫蘅那只灯笼上的鸟可不就是活了么,灯笼飞速地转起来,灯笼六个面上画的那几只鸟瞬间就连了起来,仿佛正在振翅高飞一般,转动时,还能看到它们翅膀震动的幅度,仿佛能听到“扑哧哧”的振羽声。
“三妹妹,你这心思可真巧妙。”卫萱忍不住赞道。那几只鸟连成了一行,飞入了高空。
木鱼儿和念珠儿在一边看了,也直惊叹。
卫蘅的那只灯笼,画虽然一般,但是配上这心思,可就出彩了,旁边围观的人一下就来了兴趣,嚷着摊主赶紧将灯谜放下来,让大家猜。猜中的人就可以将卫蘅的那只灯笼带走。
摊主将灯笼里的红纸取下,大家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卫蘅的灯谜是画谜,以画面打半句七言唐诗。
当即就有人表达了和木鱼儿一样的观点,“该不是逗咱们吧?”
摊主笑着摸了摸山羊胡子道:“这位姑娘还有要求,解谜者需用唐诗为谜面,对出谜底这半句唐诗的另一半,才能将灯相送。”
这要求太过古怪,太过刁钻,太过苛刻,换做其他人可能调头就走了,可是这些自以为才华横溢的学子却兴奋得忘乎所以,卯足了劲儿地在周围踱步、画圈,一心要猜出这灯谜街上最刁钻的谜语来。
不过陆湛并没有停留太久就走了。
“连陆子澄也没猜出来的谜语”可真是让卫蘅长脸了,这下灯谜街上简直堵得连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春雪社的这十几个姑娘,也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猜谜了。
卫蘅觉得屋子里闷得慌,香粉气实在太浓,她自从开始学调香之后,反而不爱用香了,鼻子清净才能更好地品香。
卫萱见卫蘅起身,忙拉了她道:“你可别走远了。”花灯节上龙蛇鼠虫都会出洞,鱼龙混杂,卫萱就怕卫蘅出事儿。
卫蘅今日穿着松花绿暗银如意云纹羽毛缎面滚黄褐色狐狸毛的昭君兜,她将兜帽往头上一罩,又往前拉了拉,大半个脸就隐藏在了阴影里。
卫萱见了这才放心了一些,可也还是跟着卫蘅下了楼,细细嘱咐了丫头、婆子还有家丁好好跟着。
因着灯谜街上人太多,卫蘅下楼之后便往右拐,走到了长阳大街上。大街上也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
卫蘅吸了吸鼻子,闻着了烤肉串的味道,她自己在家时不爱用荤食,可是走到大街上,闻到烤肉串的特殊香气,却勾动了馋虫,打发丫头去买了一串,她低着头吃了,只觉得香得流油。
木鱼儿见卫蘅嘴角还残留着油星儿,便拿起手绢踮起脚给卫蘅擦嘴,卫蘅无意识地将兜帽往后退了一点儿,方便木鱼儿给她擦嘴角。
可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瞬,已经叫街上那些本就留意着来往大姑娘的人拐子、登徒子些看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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