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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雨落故人殁

    雨落故人殁
    冯以莲本欲往前追去,可一道青芒直逼身后,让她后背毛骨茸然,便也顾不得在雨中追寻李道一等人了,立马转身,迎向那道青芒。
    大雨瓢泼,雷声阵阵,冯以莲转过头看着那一袭白衣。
    那袭白衣除了两鬓微白,仍旧风度翩翩。若如今也向以前一样出去行侠仗义,不知道会迷煞多少小姑娘。
    冯以莲看着那袭在雨中的白衣,雨水自然的避开了他,嘴角含笑,仍旧如同当年一般。
    她看看手持青莲的那人,随后看看自己。时光荏苒,他风度依旧,自己却成了一个丑陋老妪。
    “好久不见。”他率先开口,虽然早已没了当日风采,可故人相见,心里也是高兴得紧。
    “好久不见。”冯以莲淡淡的回道,随即眼神一凝,便看着那袭白衣,惊讶道:“当初你的修为不是比我高么?怎么如今……”
    她话还没说完,这位青莲剑宗的代宗主洒然一笑。
    “十几年没修炼,荒废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随即裴长空想了想,欲言又止。
    “说吧,想说什么就说。”
    裴长空看着她,这才说道:“传言中你不是已经?”
    “死了?对么!”
    裴长空看着满脸愤然的冯以莲,点了点头。
    “我只是被我丈夫许景龙用奸计给害了,关在了乾剑宗的牢笼里。”
    裴长空默然不语。
    “这都拜他所赐!”裴长空听到这话,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初他也有苦衷,腿瘸了,当年一起去蜀山的几人修为全都停滞不前,我姐夫也死了。”
    裴长空淡淡的说着,换做冯以莲一言不发了。
    此事谁对谁错已然分不清了,说是李义山寡情薄意,才让她心灰意冷,误嫁他人也说得通;说他为保住她,故装作无情无义,只为她能活下来,这也说得通。
    她原本对那李义山弟子的话还有所怀疑,可如今看到了裴长空,看到了他的修为,这才相信了。
    原来,他也曾那么苦。
    她站在原地,那瓢泼大雨终于能够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只想好好的淋一场大雨,什么都不愿想。
    裴长空静静的看着她,她在雨中约莫立了一刻钟,这才凄然一笑,提着一柄长剑,转过了身。
    “你要去干嘛?”
    裴长空急忙呵斥道。
    “他的弟子,我不碰,我与他恩怨两清;可那个让我孙子身死的罪魁祸首,就算有天大的背景,我都不许他残留于世。”
    她没有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大雨都掩盖不了她的决心。
    转过头,才走两步。她便看到了他提着剑,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算了吧,你这孙子的事迹我早有耳闻,也许死,才是对你冯家和方家最大的安慰。若是仍旧放任他,必让青莲剑宗蒙羞!”
    冯以莲眉眼低垂,任由雨水从发梢滑落。
    她看着裴长空,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就、一、个、孙、子!”
    裴长空叹了口气,提起了手中的青莲,指向了冯以莲。
    他绝对不能让徐长安的身份暴露,更加不能让蓝氏唯一的血脉断绝。
    看着周围倒在地上的先生们,裴长空淡淡说道:“多谢诸位先生,此地交给我就行。”
    夫子庙的众人爬起来,看了一眼裴长空,点点头,便各自散去。
    “当真要动手么?故人相见,我极其不愿动刀戈。”
    裴长空看着在雨中颇为狼狈的冯以莲,摇了摇头,便说道:“我又何尝愿意,可那三个小家伙都无比的重要,我不得不保!”
    “李义山弟子的青莲剑诀也是你教的吧,我说了,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不会动他。”
    裴长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便摇了摇头。
    “我说过,他们三人,任何一人都不许碰!”
    冯以莲抬起头,看了一眼裴长空,提起了手中的长剑,冷声说道:“当初我的确不如你们,可如今,我是大宗师,你们还在是宗师境,凭什么拦我?”
    说着,阵阵破空声传来,雨滴似乎静止在了空中,一柄长剑吞吐寒芒,冲着裴长空而来。
    裴长空面色凝重,手中青莲绽放华彩,如同大雨之中开出了一朵青莲。
    剑芒相撞,一股股气浪从两人周围冲天而起,无数的雨滴倒卷而上!水幕伴随着泥浆,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无论是乾剑宗的弟子,还是城墙上的甲士,都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两人的周围,结成了一圈水幕,只见气浪往外一圈圈的扩散,乾剑宗的人尽皆倒地,而城墙脚下,也发出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雨依旧下,稀里哗啦的下个不停。
    可那圈冲天而起的水幕已经全然落下,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洒在了地面上。
    众人看向那两人。
    裴长空面无表情,白衣胜雪,在黑夜中极其的扎眼,衣服之上一滴雨都没有。
    冯以莲杵着长剑,半跪在地上,有些不服输的看着裴长空。
    两人最终都坚持不住,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裴长空毕竟是裴长空,弱我一个境界,我还是打不赢。”
    裴长空抹了抹嘴角的鲜血,也笑道:“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即便是暗伤为好,我也不能与之匹敌。”
    随即,他看向了慢慢站起来的冯以莲。
    “我打不赢你,可你也拿我没办法。”裴长空补充了一句。
    冯以莲看着他,点了点头,突然说了一句话,让裴长空脸色一变。
    “倘若我拼命呢?”
    裴长空面色凝重,举起了长剑。
    “那我也唯有以命相拼了!”
    冯以莲略微有些意外,便看着他道:“我是为了我的孙子,你是为了谁?值得么?”
    听到这话,裴长空反而笑了。
    “你只是为了你的孙子,而我所为者,是一个未来。你,值得么?”
    冯以莲面色一僵,顿时怒道:“胡言乱语!”
    说着,便直接腾空而起,裴长空知道她是想在空中战斗,便也升入空中。
    空中剑光闪烁,长剑相交,火光四射,同时那闪电也刚好出来,生怕这两人一不注意便被这电光给盯上。
    最终,只有冯以莲一人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复杂的看向了裴长空离去的方向,刚才那一战,她输了。
    即便那个人十几年没有修炼,没有突破,可她仍旧不是对手。
    她的脑海中还印着那一句话。
    “若他们三人有个好歹,天下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今日,冯宗主你只见到了我,未曾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中人在场。作为故人,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是泄露出去,恐怕世间再无乾剑宗!”
    冯以莲听到这话愣住了,当年那么好的朋友,今日居然为了几个小辈而威胁她。但同时,她也没信心了。
    在之前,她可以看不起圣皇的大宗师;可到了现在,她却不得不怀疑自己,自己这大宗师也没什么了不起,到了这个地步,还让人越阶而战!
    可她不知道的是,裴长空才转过身,鲜血便染红了衣襟。
    “你不许杀,我偏要杀!”冯以莲似乎有些赌气。但女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耍起了小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
    李道一抓着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最终雨停了,才发现早已经出了城,眼前正好有一个小山洞,他便带着李道一和徐长安进去了。
    徐长安和小白没过多久,便醒了过来;可蓝宇,却依旧昏迷不醒。
    李道一将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带着一丝悲哀说道:“他本来就才通窍境,虽然有宝物护体,可那大宗师的一击,他也承受不住……”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
    徐长安也低下了头,小白则是用湿漉漉的小脑袋蹭了蹭蓝宇,希望他早点醒来。
    徐长安声音嘶哑:“还有得救么?”
    李道一看看阴沉沉的天,那片欲布下雨的乌云和跃跃欲试的闪电,最终叹了一口气。
    “除非有开天境的大能前来,否则没救了。”
    徐长安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若是在长安,他怎么求都要求夫子救救蓝宇,可现在他们处在荆门州,相隔甚远,即便有宗师甚至大宗师带着他们赶路,只怕到长安的时候,蓝宇都凉了。
    “不过……”
    徐长安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急忙抱住李道一的双臂说道:“不过什么?”
    李道一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便说道:“找到方姑娘再说吧!”
    徐长安心如死灰,脸色煞白。
    ……
    城墙之下,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墙角,门口百姓一片哭声,门外响声大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那样安然的蹲在了墙角,他亲眼看着那位穿红袍的公子一跃上了墙,还嘱咐自己等着他。
    褚良向来是个顽皮的孩子,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偏偏听了他的话。
    雨下了停,停了又下。
    郡守大人安排人手前来疏散聚在门口要出门的百姓,还帮他们找了客栈,并且言明,今日特殊,不许出城。
    百姓虽然有怨言,可看到朝廷出钱安排住处,而且吵着出城的,大多是些务农的百姓,听到客栈,便也就没有怨言了。
    褚良便蹲在墙角,躲着那些百姓和安排住处的官员。
    雨停了,一滴一滴的雨滴从头顶落下,他看着面前被雨滴滴出来的低洼,百无聊赖的数着那些雨滴,从一数到了九百九十九,又从九百九十九数到了一,百姓们都被疏散的差不多了,可这期间,除了一道紫光,再没人从城墙外进来。
    他低着头,咒骂这那个红袍公子。
    “混账,说好要带我去,让我拜师做大将军的!”
    “骗子!”
    又一滴雨落下。
    “九百九十九!”他说完之后,便丢出了手中的小石子,激起了低洼里的一片小水花。
    “数个屁,死骗子!”他看着那水洼,才想站起身,突然脸上浮现喜色,透过水洼他看到了一袭红衣。
    “你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虽然也穿着一身红袍,可却是个女人。
    褚良失望的摇摇头,一脚将一块小石头踢向了小水洼里。
    “请问,你认识蓝……”
    方余念本想说“蓝宇”的,可又怕显得太过于生分,可若是喊“相公”,又有些喊不出口,便小声的说道:“蓝……公子么?”
    褚良疑惑的挠挠头。
    方余念之前和白衣盲女在墙角,她亲眼看着这个小孩带着蓝宇来到此地,要不是白衣女子突然要走,她也不会现在来找褚良。
    “就是和我一样,穿着喜服的公子。”
    褚良听到这话,顿时兴奋了起来。
    “混蛋,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随即眼睛滴溜溜的转,便说道:“你就是他夫人吧?”
    方余念听到这话,害羞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天边惊雷炸响,她这才对着褚良说道:“对了,我们走吧,他没在楼上了,我也到处找他!”
    反正那个家伙答应自己要找一个名师的,褚良便跟着方余念前行了。
    两人左拐右拐,走入了小巷中,终于在一个破草棚前停了下来。破草棚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面前放着被包好的琴,褚良虽然没有琴,可却远远的见过青楼里那些女琴师,她们走之前,也是这样将琴束好。
    “你来了?不是去打听他们的去处么?怎么带了一个拖油瓶?”
    褚良原本对这白衣女子还有好感,听到这话,便撇了撇嘴,心里骂道:“臭女人!”
    可他只是这样想,膝盖猛然一痛,一块小石子打在了他的膝盖之上,他半跪在了地上。
    褚良看着白衣女人。
    “你为什么打我?”
    “你在骂我。”
    褚良有些不服气,便索性大声嚷嚷:“你凭什么说我骂你。”
    “猜的。”
    听到这话,褚良才要发作,白衣女子便开口了。
    “我好不容易把我的仇家引开,若是待会你把他们引来了,我只会带着方姑娘走,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褚良听到这话,立马闭上了嘴。
    白衣女子朝着方余念点了点头,方余念这才说道:“我用了点银子请一个士兵悄悄的上城门去看,他说上面只有郡守大人了。”
    白衣女子冷冷的说道:“我早说过,他们走了,你非不信。”
    方余念低着头,虽然她早已知道白衣女子是盲人,可仍旧不敢抬头看她。
    “这个小孩是他的朋友,所以……”
    话还没说完,莫轻水便打断了她的话:“没事,不过你若要救你的相公,以后要听我的。而且倘若你和你相公回家之后,得来拜我为师,你是学琴的好苗子。”
    方余念咬着嘴唇,便立马下跪拜道:“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莫轻水点了点头,背起长琴,独自往前走去。
    方余念拉了一把正在发愣的褚良。
    “赶紧走!”
    褚良这才跟着她们往前走去。
    ……
    李道一和徐长安蹲在了洞口,李道一拿出了一个龟壳,不停的摇着,可那龟壳中的铜钱还未落下来,李道一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还想借着看破一丝天机,徐长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拉住了他。可看着李道一坚定的眼神,徐长安慢慢的松开了手。
    突然,小白虚弱的叫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向了前方。
    三道人影朝着他们走来,徐长安看清之后,喜出望外,李道一也是如此。
    莫轻水带着方余念和一个小孩子来了。
    “莫姑娘!”
    徐长安喊道,带着一丝兴奋,还有一丝悲切。
    “徐公子请自重,我此番前来,只为还蓝家一个人情。”
    徐长安的笑脸硬生生的止住了。
    “方余念,你丈夫在洞中,你这体质,若是被其它人寻到,下场定会凄惨无比;可若遇上了蓝家特殊的体质,便可以相互促进。若你想要他活,便别再犹豫!”
    方余念听到这话,茫然不知所措。
    李道一此时却高兴了起来,小声的说道:“蓝兄危在旦夕,只要你与他完成夫妻之礼,他便有机会恢复!”
    方余念脸通红,可在夜中,也没人注意到。
    她咬咬牙,一步踏入了洞中。
    徐长安虽然有些疑惑,可见到莫轻水和蓝宇得救让他十分的开心,便走上前来。
    才欲说话,便被莫轻水打断。
    “你莫多想,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此番前来,纯粹是因为家师当初与蓝家交好,蓝家后人,自然得帮。而且我来到扬城,便是为了寻一弟子,方余念天赋奇佳,正好合适。我之所为,和徐公子无关。”
    徐长安听到这话,千言万语顿时堵在了喉咙间,只能说一句:“多谢。”
    顿时,四下安静。
    不多一会儿,洞内传来了呻吟声。
    除了褚良茫然无知外,三人听着越来越大的呻吟声,有些尴尬。、
    李道一猛地看向了褚良的额头,顿时大声呼喊道:“哎哟,不错,将相之才!”
    ……
    裴长空走了,冯以莲挥挥手,便先让弟子们带着许耿的尸体先回去。
    她一个人蹲在了墙角,默默的看着悄悄探出头来的月亮。
    周围安静了,只有墙上雨水滴落的声音。
    高空之中,一人看着冯以莲,冯以莲却没发现他。
    他皱起了眉,顾自说着。
    “她险些杀了小公子,而且若是让她将徐家小子的身份说出去,徐家又要废一番大力气了。”
    “算了,为了徐家,也为了小公子,这个老女人留不得!”
    他才说完,指尖便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剑芒,从天而降,落到了冯以莲的身上。
    冯以莲感知到的时候,只能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那道剑芒放大,一击刺入自己的身体,搅碎自己的神魂。
    月光渐明,一个老妇人倒在了城墙之下。
    ……
    蜀山下了一场雨。
    正睡着的李义山猛然惊醒,最红皱着眉,想了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终推开门看看院子,便又在外山的藏书阁睡下。
    这一夜,雨极大,他听到了。
    这一夜,故人已殁,他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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