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太阳在穹顶燃烧。
    巨大的齿轮与发条嵌入大地。
    暗红锈迹渗入土壤。
    金属的光泽微亮。
    机械生出翅膀。
    陆文坐在纵横交错的钢铁管道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破碎的旧时代，机械痕迹包裹着他的灵魂，耳畔隐约有蒸汽的声响。
    漆黑的油渍与暗金色的金属是这片区域的主色调。
    不工整的一排排低矮房屋。
    煤油灯在玻璃窗前亮起。
    街道扭曲蜿蜒。
    居高临下看去，整个世界充斥着拼凑美学。
    不协调的美。
    现代与过去，科技与落后，以及……这个世界不协调的人种。
    【蓝种人】
    【畸形人】
    【改造人】
    【机械人】
    【矮人，巨人】
    【……】
    所有人类大脑能够想象到的，似乎都在这里成为了现实。
    那些古典小说……科幻与神秘，幻想与虚妄。
    这是被遗忘的世界角落。
    它是那些魔幻古书延伸出的一角。
    泛黄的羊皮卷缓缓展开，模糊的文字由虚幻入侵现实，构造出这座立体的城市。
    ……
    那个电梯井旁的通道出口，是一个隐蔽的悬崖。
    悬崖上攀附着无数巨大的管道。
    这个世界并不冰冷。
    很温暖。
    陆文从出口跳到管道上，顺着管道一路向前，来到了有人声的地方。
    他跃下管道，稍微整理衣袖后，就开始在街道上行走。
    街道是用黑色石板铺就的。
    缝隙间镶着鹅卵石。
    两侧的房屋都是平房，用破旧金属部件装饰着，发黑的锈迹顺着铜板铁片蔓延上屋檐，有种破败的美感。
    街道上的人大多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破烂。
    陆文注意到，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很怪异。
    似是有些敬畏。
    又像是羡慕。
    【没有长相正常的人类】
    小蚂蚁反馈而来的消息提醒了陆文。
    一路走来，五六分钟，并没有看到任何正常的人。
    矮的就特别矮，高的也特别高。
    也有身高正常的，但浑身长满白色或者黑色的毛发，像是返祖了似的。
    至于没长毛的，皮肤都呈现不正常的蓝色。
    这个地底的世界处处透露着诡异。
    陆文继续在扭曲的街道上行走，仔细观察，尽量不遗漏所有细节。
    混乱与暴力时而在他身侧上演。
    疯狂的打斗。
    无人制止。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陆文就亲眼目睹了三起打斗。
    浑身白毛的与浑身黑毛的，机器人与改造人地，矮人与巨人的。
    其中最没有悬念的是第三场。
    那个身高三米多的大块头，把不足一米的矮个子拎起来，像是拎起一只小鸡仔，重重砸在石板街道上，鲜血四溅，血肉模糊，那是绝对力量上的碾压。
    但这些大块头都有些佝偻，越高的就越佝偻，不知道是不是骨骼承受不住的缘故。
    陆文做出简单判断。
    “这些打斗的到是很有原则，尽量不伤到路人以及街道两旁的商贩。”
    街道两侧有很多摊贩。
    有的售卖玩具，工艺品，还有的售卖水果，肉食。
    看着与地面世界没什么区别。
    陆文在一个摊位前站定。
    时而看一眼老板，时而看一眼摊位上的物件。
    摊位老板是个矮人，很矮，莫约八十厘米，四肢较细，皮肤褶皱，头发枯黄，眼中没什么神采，一身穿着也很朴素，灰白色的衣裳，打着几个补丁。
    他的摊位上摆放着许多金属工艺品。
    一些小玩意，但很精美。
    黄铜色居多。
    或许是陆文站了太久，一言不发，给这个老板的压力有点大。
    他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问道：“尊贵的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
    “你有什么？”
    “这里就我所有的东西了。”
    他尽量站得高一点，但语气依旧谦卑，给陆文介绍摊位上的小物件，“尊贵的客人，如果您需要定制工艺品，我也会用最短的时间满足您的需求。”
    “为什么叫我客人？”
    “您是纯人类，地位尊贵，而且皮肤白皙细腻，身上的衣着仅看布料就很昂贵，背着背包，看您的样子，应该只是来混合区历练的？”这个矮人神色恭敬。
    在这些地方生活久了，每个人都会一点察言观色。
    陆文点了点头，答道：“是。”
    他开始捕获这个老板话里的关键词。
    纯人类、混合区……
    “你有多少钱？”陆文突然问道。
    “啊这……”
    矮人面露犹豫，低声说道：“尊贵的客人，你是想……”
    “我想跟你换点钱。”
    陆文取出一根金条。
    也就100克，不能说条，用片来形容比较合适。
    他注意到，金片放在摊位上的一刹那，这个矮人的目光明显亮了几分。
    【金在这个世界同样是贵金属】
    陆文大概有点底气了。
    确实和地面上没什么差别。
    “尊贵的客人，我……我可能并没有您需要的这么多钱。”矮人看了看摊位上的金片，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但理智终究占据上风，
    “你有多少？”陆文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
    “我……这里……这就是全部的了。”
    矮人取出厚厚的一叠钱。
    有零有整，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就不到一万。
    他很恭敬地放在摊位上。
    “尊贵的客人，这些钱还差了很多，如果……如果您……”
    “可以，就这些吧。”
    陆文收起这叠纸钞。
    他刚在在逛街的时候，除了看打架，还注意到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貌似没有移动支付，交易都是纸钞。
    钱是个大问题。
    “这根金条你可以检查一下，是真的。”
    “不了不了，我相信您。”
    矮人脸上的惊喜和激动做不得假。
    他早听说纯人类都相当富有，生活富裕，科技繁荣。
    但这里是混合区的最北边，一年也很少见几次纯人类。
    南边那边见得比较多一些。
    这个世界的纸钞与地面上有很大区别，钞票上没有印人头或者风景，而是建筑。
    陆文把每种面值的钞票都拿出来看了看。
    一共有三种不同的建筑。
    这三个建筑科技感十足，与周遭这些低矮的一层平房全然不同。
    “尊贵的客人，您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
    陆文摆了摆手。
    随后便在那个矮人炽热的眼神中，转身离开了。
    刚才的交谈的时候，陆文体内的系统一直在捕捉这个矮人的体貌特征，进行比对分析。
    现在结果也出来了。
    【基因疾病】
    【有一定可能遗传】
    九座城市每年都会出生各种各样的畸形儿，所以系统数据库里的数据相当多。
    系统分析指出这是一种基因疾病。
    与外界的‘侏儒症’很像。
    但遗传的概率其实并不大。
    陆文眼前看到的，这满大街的矮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他正思考着，不远处就发生了第四起打斗事件。
    这次依旧是机器人与改造人。
    金属和半个金属的战斗。
    这些人或许是生活太悠闲没事干，又或许确实是种族死仇，所以一言不合就开打。
    陆文缓缓走过去。
    这种打斗的场面，往往有吃瓜群众。
    各个种族的群众围在一起低声讨论，也会给某一方加油。
    陆文在之前的三场打斗里，听到了不少有关这个世界的消息。
    “我觉得那个机器人能赢，他浑身上下的都是金属，不好破防。”
    “机器人也有弱点，他脖子那里就很脆弱，为了让脖子可以灵活转向，留出了一定缝隙，里面全都是线路，一刀过去就没了。”
    “脖子也同样是那个改造人的弱点。”
    “但改造人的弱点更多，而且改造人是血肉生物，终究会累，计算也不够精细，闪躲不及就会被一刀咔嚓。”
    “……”
    这里的人们似乎经常见到这样的打斗。
    所以都有一定经验了。
    听他们的讨论，机器人与改造人两个种族一直看不对眼，见面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容易一言不合开打。
    而最终的结果一般是四六开，机器人的赢面比较大。
    “叮——！”
    这是短刀劈砍在金属表面的声音。
    火花四溅。
    改造人再次失手，用力一刀劈下去没有劈开表层金属壳，反震的力道让他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刀。
    他只是腿部改造成了机械，手臂力量依旧属于人类范畴，不太强。
    而机器人则趁机一拳打在他握刀的手腕上。
    短刀顿时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机器人得势不饶人，另一只机械臂持手长刀横劈，刀刃锋利，泛着森冷寒光。
    此时改造人重心不稳。
    这一刀要是被劈中，整个脑袋都会被削下来。
    他牙关紧咬。
    急忙倒在地上向后翻滚，险而又险躲开了后续的几次劈砍。
    那柄长刀连续砍在地面上，将石板都砍碎了好几块。
    那个改造人手里没了武器，自知已是不敌，所以准备施展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
    他狼狈爬起身。
    衣服上满是尘土。
    身后那个机器人紧追不舍，刀锋散发的寒冷似乎始终没离开过改造人的脖子。
    那改造人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为了逃命，一把掀翻了路边的一个蓝种人的水果摊。
    各种水果散落一地。
    给机器人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这就过分了，打架就打架，生死有命，掀人家小姑娘的水果摊干什么？”一个巨人族的大个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确实有些过了。”
    这片区域的打斗似乎也有规矩。
    陆文之前也发现了。
    尽量不能伤到路人，不能一直影响路边摊主做生意，所以这些群众都敢围观看戏。
    这改造人不仅影响了，还把摊给掀了，不合这里的规矩。
    但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这么多。
    “这家伙不讲规矩，总会遭到报应的。”说这话的是另一个蓝种人。
    陆文的听力很好，能够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
    这句‘遭到报应’到是引起了他的好奇，这四个字的程度还是挺重的。
    只是掀一个水果摊而已，没必要到遭到报应的程度吧？
    摊主是个少女，看着十七八岁还没长开，长长的辫子头，很瘦弱，蓝色的皮肤。
    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突然闯进摊位。
    还掀了摊子。
    少女似是有些怕，跌坐在地上，往后缩了几步。
    陆文在数据库里查询了有关蓝皮肤的现象，然而得到的结果只是‘阿凡达’、‘x战警野兽’、‘蓝精灵’、‘重金属中毒’等等。
    没有所谓蓝色的种族。
    仅有的几篇报道，都是自媒体为了骗点击量瞎编的。
    “啪！”
    就在陆文查资料的片刻。
    那改造人慌不择路踩在一根香蕉上，摔倒了。
    身体前扑，差点以头抢地。
    径直倒在那个小摊主的身侧。
    而那机器人已经举起了长刀。
    这一刀下来，两颗人头都得落地。
    也不知道蓝种人体内的血液是什么颜色的。
    陆文只知道在尹龙给他的那个上一世记忆里，他生活的那个国家，血液颜色是绿色的。
    当然，主要是为了保护青少年，所以血液被动变绿。
    “呼——”
    长刀在空中划过淡淡的痕迹。
    速度很快。
    刀刃自上而下，直指两个脖子。
    “叮——！”
    令人牙酸的刀刃碰撞声。
    刀停了。
    陆文拔出短刀，挡住了那个势大力沉的长刀。
    他神色平淡，纹丝不动。
    周围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顿时多了起来。
    一个畸形人低声开口，眼中满是羡慕。
    “是纯人族，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纯人族了。”
    他出生便是畸形的，腰椎扭曲，五官移位。
    另一个浑身披着黑色毛发，乍一看像是直立猿的生物说道：“这纯人类好年轻，力道也大，手臂伸直递出一刀，居然就这样轻松挡下了那个机器人力大无穷的劈砍。”
    “你看他身上的衣裳，布料柔顺光滑，应该是富贵人家的，从小就接受训练。”
    “我听说纯人族都很有钱。”
    “……”
    所有议论都汇聚在陆文的耳边。
    他在一点一点分析。
    这个世界没有信得过的人，初来乍到。
    “人类，你要救那个人？”
    “不，我只是救这个人。”
    “好，那你让开。”
    “可以。”
    陆文收了短刀，一把拉起地面上那个蓝皮肤的少女。
    随后就是人头落地的场面。
    这个改造人的血依旧是红色的。
    机器人把那颗脑袋踢到一边，随后将那具无头的尸体拖到陆文身前来。
    他沉声道：“很抱歉刚才问话的语气比较重，我向您道歉，这人的身上应该还有些值钱的东西，算作这位姑娘的赔罪吧。”
    很尊敬的语气。
    这让陆文再次确认，纯人类在这里的地位比较高。
    如果换做是别的种族，刚才在那个时候挡住机器人的刀，或许会是另一个场面。
    ……
    打斗结束，人也死了。
    没什么好围观的。
    现场还有个纯人族，围观群众也不好再留着。
    都散了。
    陆文简单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没什么值钱的，浑身上下加起来也就两三百，赔不了这一摊水果。
    那蓝皮肤的少女还在地上捡那些尚未损坏的水果。
    陆文在人群中有听到过。
    蓝种人似乎都特别缺钱，需要不停赚钱，不然会死。
    这言论其实挺好笑的。
    没钱谁都会死。
    不过后来他又听到了，似乎是有关什么基因药物。
    所以当时水果摊被掀翻后，围观的一个蓝种人低声说了那句‘遭到报应’。
    陆文缓缓蹲下，看着那姑娘，平静问道：“你缺钱？”
    “这里的蓝种人都缺钱。”
    “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朵。”
    crystal，水晶。
    这位名字还算好听的少女似乎意识到她一直忙着拾取地上的水果，还没来得及感谢陆文的那一刀。
    她急忙说道：“尊贵的客人，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陆文则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根比较重的金条，对着克里斯朵说道：“我这里有钱，很多钱。”
    在出发前，江博士叫陆文多带点武器。
    他想象中，陆文估计是要去某个神秘的地点大杀四方，提着双枪扫射那种。
    但陆文只是笑着说有钱就行了。
    所以他大半个背包里都是金条、钻石、宝石等等物品。
    克里斯朵看着那根金条，愣了一下，随后轻咬嘴唇，低声说道：“尊贵的客人，我不值这么多钱。”
    “我对蓝种人没兴趣，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您问吧，我会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您。”
    “这里不方便。”
    陆文看了看四周。
    街道上人来人往。
    ……
    这个世界的夜晚来的很快。
    头顶上那颗人造的太阳逐渐黯淡，就意味着黑夜即将来临了。
    傍晚时候。
    陆文跟着克里斯朵来到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
    街道两侧也都是一层楼的平房。
    条件不算好。
    房屋歪歪扭扭，墙壁用红砖随意砌起，再用一些随处可见的破铜烂铁支撑着，似是随时都要倒塌。
    楼顶多是用石棉瓦或者生锈的金属板覆盖着的。
    陆文想起了莫乌市第十六区贫民窟。
    这里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
    住了许多居民。
    人口密集。
    各个种族都有。
    其中蓝种人占了多数。
    他们的五官，身材都和纯人类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肤上深沉的蓝色。
    “咳咳……”
    “咳……”
    时不时有咳嗽的声音从两侧的低矮房屋内传出。
    那些屋子都很破败。
    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灯光暗淡。
    一个个蓝种人身子佝偻，面容憔悴，干瘦。
    看不出年龄，但陆文觉得那些咳嗽的蓝种人都很年轻，只是有些病象。
    他们都生病了。
    “吱……”
    克里斯朵推开她家的房门。
    生锈的金属门，很薄，门上的淡蓝色漆壳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金属合页也被黑色的锈迹吞噬，让这扇门看起来摇摇欲坠。
    平房，两间。
    空间狭小。
    没有什么客厅与卧室的分别。
    就只是两间房，中间一道木门，各自摆放着一张床，最后面是个很小的卫生间。
    灯光昏暗。
    墙上的白漆脱落，墙角结着蜘蛛网。
    简陋，破败。
    “咳咳……”
    咳嗽的声音从里面那个房间传来。
    陆文站在木门边看了看。
    那是克里斯朵的母亲。
    一个中年妇人。
    她见有客人来了，还是尊贵的纯人类，似乎想起身迎接，但没什么力气。
    只是动弹几下，就咳得不行。
    整个屋子都透露着贫寒。
    仅有的几个家具，床铺之类的，都是老物件。
    【社会底层】
    系统给出了这个结果。
    现在陆文可以放心了。
    他随意坐在靠墙的木凳上，询问道：“你们家里有没有监控，或者窃听器这类？”
    克里斯朵急忙摇了摇头。
    “尊贵的客人，我们家里不会有这种东西。”
    确实没有。
    陆文只是几分钟便看完了各个角落。
    他取出一根金条，一把短刀。
    分别放在老旧的木桌上。
    桌子不太稳，摇摇晃晃的，朝着放金条的那边稍稍倾斜。
    陆文淡淡开口：“我要问几个问题。”
    克里斯朵急忙把房门关上。
    虽然她这房门即使关上，也可以被轻易撞开。
    她的目光在那根金条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移动到了那把短刀上。
    这是利诱，也是警告。
    这把刀救了她的命，也可以随时夺走。
    在混合区，死人是很常见的事。
    “你知不知道天国降临？”
    这是陆文的第一个问题。
    克里斯朵一愣，俏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她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尊贵的客人，这应该是每个居民都知道的计划，你……”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住了。
    这个世界的每个人确实都知道。
    但地上那个世界不知道。
    克里斯朵忽然明白了那把短刀的意义。
    如果她的回答稍有偏差，今晚这把锋利的刀会沾染她和她母亲两个人的血。
    ……
    各位书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