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焦大走了,贾琏又说:“虽分了宗,但家里老祖宗心疼珍大嫂子、惜春妹子,不知可否叫下臣去瞧瞧她们?给她们压压惊?”女子们该是关押在一处的,若是水溶许他去,便可瞧出那秦氏如今在不在东府了。
水溶笑道:“这实在不合规矩。”
这话音一落,便有个统领过来说:“回王爷,珍大奶奶磕破了头求王爷容情将她们家姑娘送到贾家西府去。”
水溶微微蹙眉,又见那统领说:“那大姑娘才两岁多,尚在吃奶,如今奶娘被羁押在另一处,那大姑娘饿得哇哇直哭。”
水溶也无心虐待个毛孩子,便道:“琏兄便领了她回去吧。”
因惜春年幼,贾琏便也不觉领走她是件多大的麻烦事,忙答应了,便令柳湘莲去接人,随后紧跟着水溶走,待走到了宁国府的正堂,又小心翼翼地问:“这案子,牵扯到底有多大?”
水溶笑道:“琏兄这些就别过问了,总归敬老爷、珍大爷怕是连流放都求不得了。至于蓉哥儿,他也得不了好。”说罢,又压低声音问:“你可知道那秦氏是哪个?”
贾琏笑道:“东府就跟筛网一样,什么消息传不出来?听人胡说过那秦氏是个大家闺秀,我才不信那些话呢。”
水溶听了,便放了心,状似无意地道:“那贾珍之妻若也不知道才好。”
言下之意,是东府里的人若知道便得不了好。
贾琏见自己的猜测都在水溶这验证了,琢磨着须得送信给林如海,叫他莫掺合这事,免得再得罪了忠顺王府。待望见柳湘莲抱着个呱呱啼哭,满脸涨红的秀气小女孩来,便忙与水溶告辞。
出了这边府门,又被宁国府一宗的人围上,见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贾琏指着惜春道:“你们哪家要养着你们东府大姑娘?”
众人一听,赶紧闭了嘴不吭声。
贾琏又见焦大抱着一堆神像牌位出来,问:“这些神像你们谁要带回去?”
众人堆笑道:“两宗原就是一家,如今并在一处也是人之常情。琏哥儿带回去摆在西府的祠堂里也是一样。”
“想得美!”焦大怒道,手一撒,除了宁府老国公的牌位,其他的全部丢在地上。
宁国府一宗的人忙去捡,这会子打狗看主人,连焦大也不敢骂了,捡了神像还待要围着贾琏说些并宗的话,却见贾琏三人已经走远了。
贾琏在路上听见惜春不住地打嗝,又见赵天梁围了过来,就对他吩咐道:“去给林姑爷捎话,叫他莫掺和这事。”
赵天梁答应着就去了,贾琏又领着柳湘莲、惜春去跟贾母回话,到了贾母房中,便见这会子迎春、湘云读书去了,只有贾珠、李纨陪着贾母说话。
贾母坐在榻上,遥遥地望见柳湘莲抱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来,就知道这个是惜春了,忙叫李纨接过来将惜春送到她怀中,搂着惜春拍了一拍,看她哭个不停,再听柳湘莲说了句她饿了,便令府里的媳妇拿了牛乳熬粥喂她。
随后贾母关切地问贾琏:“宁府到底怎样?”
贾珠、李纨也紧张地看贾琏。
贾琏道:“北静王爷说,敬老爷、珍大哥、蓉哥儿怕是不好了,据说若是能流放就算祖宗保佑了。”
贾母一怔,随后苦口婆心地劝说贾珠、贾琏道:“你们哥两个也拿着宁国府的事当做前车之鉴,千万不要走了他们的老路。”
“是。”贾珠答应着。
贾琏又说:“宁国府一宗的想跟咱们并在一起。”
“哼,他们想并就并了?不必理会他们,早先不知他们跟着珍哥儿怎样埋汰我们呢。”贾母冷笑道。
锦衣华服的人跌倒后的待遇,与衣衫褴褛之人跌倒后的待遇是迥然不同的,贾母为尤氏、惜春惋惜,却对宁国府一宗其他人家的事懒得去问。
贾珠、贾琏答应了,贾母又说:“莫为那些不相干的耽误了正经事,琏哥儿快回房读书去,桂花开了就要考试呢。”
贾珠、贾琏再次答应着,兄弟二人便出了这边房门,见小丫头玻璃要来回话,就问她:“又是什么事?”
玻璃道:“尤家的老娘、姨娘这会子坐着租着的轿子来了,她们想跟老太太请安。”
“以后这些话不必来回了。”贾珠说着,与贾琏又向外去,纳闷地道:“那尤家娘仨怎还不回自己家去?”
贾 琏道:“她们这次过来,怕是想请珍大嫂子给些盘缠度日的,谁承想遇上这事。怕她们的包袱都还留在宁国府里呢,蔷哥儿赶巧昨儿个才搬出宁府,他自己都未必有 盘缠度日,哪里顾得了她们娘仨?所以我想她们三人是想求老祖宗怜惜给些盘缠呢。”说着,就与贾珠出了角门进了前院外书房的南间里,与贾珠一同坐在书案边 后,请贾珠教导他八股文章。
兄弟二人谁也没再提尤家三人的事,到后半晌听说贾代儒、贾代修几个宁府那边的老人过来了,正埋首八股文章里贾珠、贾琏对视一眼,贾琏交代门上人道:“不必去管。”
贾珠先因贾代儒、贾代修年老,不免有些恻隐之心,随后又觉那两个老人来,就是要仗着辈分重提并宗的事,这种事怎能答应了他们?荣国府一宗历经这么两年,总算是老少都各得其所了,乍然接纳一堆昔日跟他们不对付的人,岂不是自寻烦恼?
于是他们二人都不肯管,只听门上人陆陆续续来回说贾代儒、贾代修在门前站了大半日,天黑了才回家去。
贾珠、贾琏只当他们的意思贾代儒已经懂了,谁知第二日,贾代儒、贾代修等一大早又过来了,且今次是带着宗里的老少一同过来的。
贾琏在前院书房里面对着墙壁背诵《春秋》时,金彩就过来道:“二爷,这不是个法子,他们堵在门口,又尽是一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看着也不好。况且天又越发热了,若有人倒在咱们门前,那可如何是好?”毕竟早先同是一宗,这会子不搭理,未必没人说他们铁石心肠。
贾琏对着手上书本核对了一番方才背诵的内容,须臾道:“谁能讨好全天下人?是宁府抄家又不是抄了他们家,像这种族长被抄了家就急赶着要换宗的人,天底下有一半笑他们前倨后恭就够了。这会子比的不是手腕,是耐性,他们爱在荣国府门前站着,只管由着他们去。”
金彩点了点头,若是旁人堵住荣国府大门,大可以去请官府来,可如今是一堆曾是一族的老少,便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连 着几日,贾代儒、贾代修仗着辈分在荣国府门前站着,几日后这两个老的受不住了,便只叫家里的年轻子弟日日来求情合宗;待大半个月后,门前便只剩下贾蔷几 个,一个月后,见荣国府始终不为所动,知道是因为他们人多荣府不敢收,便各自打起小算盘,不去求并宗,但琢磨着自己个如何进了荣国府一宗,于是不再齐心协 力地一同来求,转而绞尽脑汁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讨好荣国府上下。
又过了小半月,待林如海坐着轿子上了宁荣大街时,撩开轿帘子向外一瞧,便望见一座装饰着五彩琉璃的牌楼上匾额已经被摘去,路过宁国府大门,又见那朱漆大门上贴着两张封条,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到了荣国府门前,又见几个似乎是宁府一宗的子弟来来回回地在墙角转悠,手上捧着的似乎是礼物。
林如海回忆了一番贾代善在时宁荣二府烈火烹油的模样,心下感慨万千,无奈地放下轿子,待轿子进了西边角门,一撂帘子,便见贾琏穿着一身湖蓝镶领莹白底子缎面箭袖等着他,搭着贾琏的手出了轿子,先不言语地将一份邸报递过去。
贾 琏忙双手接了邸报,先给林如海问了好,请他进外书房说话,才边走边看邸报,先望见上头写着摘除宁府匾额等话,又望见一则都中准奏起复旧员的文告,心道如今 这文告是因为当今拿着秦氏姐弟并义忠亲王转移的钱财,揭穿了太上皇,才令太上皇让了步,却不知道《红楼梦》书中,那开篇的一通起复革职之人为的是什么缘 故。
林如海进了贾琏书房中,见墙壁上又贴上了《春秋》,心道贾琏这是并未完全依仗着他,因喜窗外几盆茉莉的清香,便拣了挨着窗子的椅子坐下,看贾琏还在看,便叹道:“哎,宦海沉浮,便是如此。我那些同僚经了这些起起伏伏、大悲大喜,当会看开一些吧。”
贾琏摇了摇头,“经此一事,怕太上皇与当今要父慈子孝,相安无事至少十年了。”
☆、第99章 落架凤凰
林如海一怔,随后笑道:“可不是么?太上皇上年派人抓人的时候,何其气势汹汹,多少人家娇生惯养的女眷被赶出大街。她们那些女眷受到惊吓,又受到 侮辱,自戕的病逝的不知有多少。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如今虽起复了,但感激当今之时不免也多了一些小心翼翼,至少十年内,无人敢再像早先那样,听当今一命, 便为他赴汤蹈火了。”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
贾琏一边因林如海的点头,口上说着:“他们相安无事才好,这才是咱们趁机振兴家业的时候。”拆开信,望过去便是林如海用簪花小字写的八股文章,心道有了这个,其他科目答得差一些,料想也能过了秋闱,于是连连对林如海拱手道谢。
林 如海打心底里不肯做这事,并不肯谈试题的事,因贾琏说要趁着当今与太上皇“父慈子孝”振兴家业,便对贾琏道:“如今你这一宗里的子弟就管教得很好,前儿你 姑姑还说往日里族里都是一群只知道来荣禧堂请安磕头讨几两银子去斗鸡走狗抓吃酒听戏的。如今要么读书要么经商要么亲自打理族田,竟是比早先瞧着好多了。”
贾琏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持家之道,还该多向姑父学学。”
林如海谦虚地一摆手,当今与太上皇和睦相处,便也没了他立功的机会,怕他这兰台寺大夫要做上几年了,于是道:“我与你姑姑、你玉妹妹怕要留在京城几年了,你可知哪里有合适的宅子卖么?”
贾琏试探道:“姑父想要什么样的?”
林如海沉吟一番,至少从外头看来,今次当今与太上皇的争执他与贾琏都是置身事外的,此时亲近一些也无妨,于是道:“你姑姑是想离着老太太近一些,玉姐儿一个人也寂寞,也想常来这边与迎春、探春一同玩笑。”
“后街上有一所先前家里下人的宅子,里头山水树木并各色家具一应俱全,看宅子的男女下人也都有。先前一直出租,这会子姑父要,便另换一所更大的宅子减了一些租子,劝那租屋子的换了宅子。”贾琏道。
林如海听了便点了点头,只说过几日便搬过来。
唯恐贾雨村起复后,林如海与那贾雨村又有了来往,贾琏忙又对林如海将宁国府这案子的其中内情告诉他,最后道:“贾雨村此举,怕已经得罪了太上皇、忠顺亲王。姑父,既然咱们要趁机振兴家业,还是离着那贾雨村远一些才好。”
林如海先前并不知道秦可卿、秦钟的事,贾琏说时他便连连咋舌,心惊于贾珍的胆大包天,此时又觉贾琏说得是,如今正是所有人包括当今、太上皇都韬光养晦的时候,何必非要跟那贾雨村搅合在一处?
正说着话,全禧进来笑道:“黎大爷、许大爷叫人捎信来说今年他们都去考试呢,二爷准备考试东西的时候且替他们也准备一份。”
“知道了。”贾琏笑道,心想黎碧舟、许玉珩都要去考试了,那今次的榜单就热闹了,打发走了全禧,又望了眼林如海给的试题,随后将那八股文章拿了火折子烧了,自己又拿了那题目做了一篇文章,请林如海来替他校正后,换了纸张誊写下来,再将早先那张烧了。
林如海看他那样小心,竟是唯恐人从措辞上看出蛛丝马迹,也不厌其烦地帮他更正,但凡今日所用的纸张,全部烧了去,就连最后定下来的,贾琏也一并拿着火烧了。
“我已经知道如何答题了,留着这些也没用。”贾琏笑道。
林如海原当贾琏要死记硬背,此时见他机灵地只记着梗概,原本不肯与他多说,此时却觉有不少话要说,于是听着外间响起了四更的梆子声也不管,待小幺儿端了两碗银丝挂面,六碟子小菜来,与贾琏一同吃了,漱口后,在贾琏的攀谈下,便提起了些许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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