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强逼着自己不躲闪他的视线,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显得坦坦荡荡。
“你很聪明。”端木夜牵起嘴角,眉目似乎因那弧度而多了些柔和,“若再加个忠诚,便正合我意。”
“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海棠忙道。
“那你便念了这信。”端木夜下巴一点海棠手中的信。
“奴婢……”海棠都想哭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让我猜猜,你是怕信中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海棠不吭声。虽然她早觉得世子可怕,可那是因为他喜怒无常乱打人乱杀人,现在她对他的恐惧更深,因为她发现他竟能准确猜到她在惧怕些什么,被人看穿的恐慌化作剧烈的心跳,她又一次觉得,从前她能顺利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跟她计较。
端木夜将信从海棠手中抽出,打开信封将信取出,慢慢展开。
海棠心跳加速,只想掉头就跑。这人是有多变态啊,非要逼死她吗?
信纸最终完全展开,海棠瞳孔微缩。
信纸上空无一字。
端木夜将那一片空白的信纸往桌上一丢,双眸紧盯着海棠。后者的脑中跟信纸一样是空白的,世子竟然在诈她!早知道她就打开念了!
却听端木夜道:“想来,你确实没看过这封信。”
海棠一怔,剧烈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跳动起来。
论玩心眼,她根本就玩不过世子!
信是空白的,如果她早之前就搜过世子的书房,那么对于这件事必定了然于胸,刚才世子让她念信之时,她肯定不会惧怕,直接就打开了。可这样,世子就会认定她心怀不轨,不然又如何会搜寻过他的书房呢?而她方才的表现,虽然排除了奸细的嫌疑,却也算不上多好。因为她那拒绝的行为和表现出的恐惧,足以让世子明白,关于他正在干的事,她已猜到些什么。
她现在的情况,是比世子误以为她是奸细来得好,可也好不了多少。世子知道她知道一些事,要么将她收为己用,要么杀了她,没有第三种选择。
海棠是想极力避免跟端木夜的谋反事业扯上关系的,可她没想到,她会被迫以另一种方式走上贼船,不然就要死。
她抬头看着端木夜,他的眼神冷冰冰的,配上他此刻唇角那抹毫无温度的笑意,让人看着便觉冷到了心底去。
书房外那个男人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李长顺进来道:“爷,人撑不住,已经断气了。”
海棠的拳头猛然握紧。
“嗯。”端木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挥挥手让李长顺先下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两人,没了那个男人的惨嚎声作为背景,书房里静得可怕。
“奇怪我为什么打死了他?”端木夜忽然问道。
海棠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意道:“世子您自有您的打算,奴婢不敢妄自评判猜测。”
端木夜笑了:“像这样的奸细,隔一段时日便要来一两个,我没兴趣知道他们背后都是谁。”
海棠啪的一下又跪下了,她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脑袋道:“世子爷,奴婢发誓,奴婢的背后没有任何人。若世子觉得奴婢别有所图,请世子让奴婢滚回尚膳司去吧。”
海棠这话说得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世子说,他对那个男人背后的人是谁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他都不会跟他多废话,直接让李长顺打死了。可他却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大费周章,可不就是在暗示,他对她背后的人有兴趣?不然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可这种时候,她又要怎么自证清白?她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她要怎么证明,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在他身边,她自请离开的行为也不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这一刻,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剑拔弩张,海棠却觉得异常绝望。这个以权力为尊的时代,上位者要是怀疑下人,若嫌麻烦的话,都不用费心去查对方是不是真有异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接杀了便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对世子来说什么都不是,杀了她,或许比千方百计弄清楚她背后的人方便多了。世子现在大费周章要弄清楚她背后的人,可她背后根本没人又能说得出个什么?那他会不会认为她的嘴太硬,觉得反正问不出来,杀掉算了?
她想,自己可真是太可怜了。如果非要穿越的话,直接让她穿到二皇子府上该多好?她的义务教育金手指足够让她过上舒服的生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随时可能毙命。当然,如果能不穿越就更好了。她无比想念她在现代的生活,那个方便舒适的时代,那个自由平等的时代。在那里,她有爱她的父母朋友,也不用随时担心会因为说错一句话而被打死。
海棠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死定了,正悲伤着自己这短暂的穿越生涯,下巴上却多了根冰凉的手指,随即,她被迫抬起了头。
端木夜微微弯着腰,纤长的手指漂亮极了,当他看到海棠那泛红的眼眶之时,眼底真正地闪过一丝讶异:“哭了?”
海棠垂下视线,不吭声。反正都要死了,被人看到哭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觉着,我会杀了你?”端木夜又道。
海棠一怔,抬眼看过去,因沾染了泪水而显得晶莹剔透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这么说,意思是不会杀了她?
“你很有意思。”端木夜微微垂下脑袋,看着海棠的双眼道,“我舍不得杀了你。可你若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便不美了。”
所以,他要费心试探她,如果她真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么早点杀了,省得时间越久越舍不得。如果她真是清白的,那么她便有了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资格,有些事就算是让她知晓了,也不要紧。
海棠一时间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真的不用死了?大起大落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茫然,而久久的茫然之后,便是一种愤怒。
她的命对端木夜来说如同草芥,他完全将她玩弄在鼓掌之间,甚至连她的情绪都算计到了。
海棠忽然退后一步,离开端木夜些距离,深深地伏下身体道:“爷,奴婢向您发誓,奴婢真的不是别人派来的间隙,奴婢背后也没有任何人,但世子您如今怀疑过奴婢一次,难保将来不会再怀疑第二次,第三次,奴婢觉得,您还是赶走奴婢吧,免得将来您再为此费神。”
“你在跟我闹脾气?”端木夜沉了脸,心下却更觉有趣,晓得他不会杀她了之后,她便有恃无恐起来了。
“奴婢不敢。”海棠不动,声音木木的。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可他声音中的不悦却直白地传了过来。她其实是知道她说这话根本就是白说,可她真不甘心,凭什么他在这样玩弄了她的情绪之后,还能那么云淡风轻?如果下一刻她能带着他一起穿越到现代,她会立刻拿墨水糊他一脸!
端木夜冷冷的声音从海棠头顶传来:“你要离开我这院子,便只有一种可能。你若决心已定,我便成全你。”
海棠一抖,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进了红叶苑,就别想再出去了,除非死。可她最是惜命,哪里舍得为了赌气就去死呢?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定她还能先把世子熬死了呢?
抱着一定要比世子活得长久的心思,海棠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奴婢是世子您的人,绝不会有二心!”
今天这事还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她从今往后可以暂且放心,世子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了她,因为她对他来说是个有趣的玩具,没玩腻之前,他怎么会杀了她呢?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李长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爷,姚千户带人求见。”
端木夜对海棠道:“你先回吧。”
“是,奴婢告退。”海棠起身,慢慢退了出去。然而在她摸到房门之前,她听到端木夜说:“明日随我去宗学。”
“是,奴婢晓得了。”海棠应了一声,打开书房门,却见外头姚千户领着个年轻男人等着见世子。
李长顺对海棠笑了笑,她却目不斜视,从几人身边绕行,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了熟悉的、只属于自己的地方,海棠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好嘛,她现在真是被彻底绑在了端木夜的那条贼船上,只有死了才能下来。虽说今天端木夜并没有说什么关于谋反的事,他跟姚千户和那个年轻男人的见面也没让她旁听,可她很清楚,世子今天这一遭,是让她被迫成了他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将来他们恐怕就不会怎么避讳她,她知道得多了,也就更无法离开了。
所以,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帮着世子谋反,助他登上帝位么?可这不是未知的历史,这是一本小说,有男女主,而且男女主还都不是普通人,世子虽然厉害,可他身处劣势,要怎么斗得过正统的太子?她还记得一些剧情,可都断断续续的,也不多,叫她怎么帮他?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帮他。她想看着他被男女主斗败,失魂落魄颠沛流离,让她有机会拿什么东西糊他一脸。
她看不到出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膳的时候,海棠照旧被叫去伺候世子。再见端木夜,她早已努力调整好了情绪,笑容里绝看不出她心里正在诅咒端木夜被食物噎死。
这回世子也没出什么幺蛾子,等吃过了晚饭,他便又回了书房,只不过这回他倒不叫海棠去练字了。她也想明白了,所谓的练字看书,就是为了刚才那场戏事先做的铺垫,既然戏落幕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第二天,海棠随着端木夜去宗学。时隔一天再来,她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像已经离开了很久似的,也都怪昨天那一天过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
进入宗学之后,送完世子,海棠和李长顺照旧去那亭子里歇息,只是路上却遇到了晚到的端木荀。
再见二皇子,想到他的温柔善意,海棠心里就叹了口气,又一次诅咒端木夜早死早超生。只是面对端木荀,她却不能露出任何的异样,只能努力做出神色如常的模样,向他行礼。
端木荀未料今日会再见海棠,神情微怔,脚步顿了顿,却随即又恢复正常,也没再看海棠,便进了院内。
亭子中,周石也在,看到海棠,他还笑嘻嘻地凑上来道:“海棠姑娘,昨日你没来,我还怪担心的。你没事吧?我听巧儿姐姐说,你似乎伤得不轻。真是我的罪过,我再向你道个歉。”
海棠看向周石,笑道:“周公公不用如此,我并无大碍,您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毕竟您也不是成心的嘛。”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想,这时候要是有人拿杯热茶往周石脸上一泼就好了,烫不死他!
“周公公,我看您哪,没事也别总往海棠姑娘身边晃,万一您要是再来一个不小心伤了海棠姑娘,这多不好,您说是不?”李长顺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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