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从琉璃寺出发,直到辰时三刻才到姚府,田黄领着姚姒姐妹进二门的时候,只见五太太恰好迎面而来,姚姒和姚娡忙给五太太福身行礼。
五太太来得很是巧,对于她姐妹的行礼问候点了点头,口中虽然说着“不必多礼”的客套话,但那双锐厉的眼晴却把姚娡从头看到脚,就像查验待价而估的货物般,姚娡的手恨得直发抖。
姚姒伸了手紧紧的握住姐姐颤抖的手,她温声对五太太笑道:“几年未见,五婶娘风华依旧,气蕴更胜往昔,听说如今是五婶娘掌家,适才进了门,见沿路仆从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五婶娘不愧出身京都名门,端的是好手段。”
她话里含诮带讥,不无影射五太太强硬的替她们姐妹换衣之举。
五太太微愣了一下,再看姚姒的目光就含了七分的严厉,“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知道你五婶娘治家严谨,那娡姐儿和姒姐儿今儿可得顾着些身份,莫要行事冲动,让人白白笑话。”
这实实在在的警告,让姚姒眉头轻皱,看来,五太太劳心又劳力的掺和在姐姐的婚事上,所图必不小。
☆、第89章 相诱
对于姚家,前有杀母之仇,今有仆婢折辱之恨,是谓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姚姒看着这座华丽的屋舍,延绵屋脊,她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她略停了几步,抬头逼自己狠狠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翻腾。
姚娡走在前面,似有所察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妹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忙转身走到妹妹身旁,姚姒用眼神示意她无事,田黄扶着五太太走在前面,此时已经转过了长廊,这个时候无谓节外生枝,姚娡牵起妹妹的手,二人相对无言的跟了上去。
蕴福堂的花厅一向是用来待客的,今日既是赏花宴,自是少不了应景的奇花异草错落有致的摆放在院子各处,丫鬟打起了薄纱帘子,五太太带头进了屋。
“老太太,可把人给盼回来了。”五太太拨高了声音,走到姚蒋氏身边,又道:“还以为赶不及了,媳妇正愁着呢,这下好了,幸亏没耽误事儿。”
姚蒋氏笑睐睐的拍了拍五太太的手,“你做事,老身从来都是放心的。”
“给老太太请安!”田黄觑了个空,恭恭敬敬的给姚蒋氏蹲身问安。
“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回去让你们太太好好赏你。”姚蒋氏言罢就朝姚姒姐妹招手。
姚姒进了屋后略略打量了几眼,屋里只有几个脸生的丫鬟婆子侍候着,除了五太太其它几房人一概未见,姚姒心知,姚蒋氏这是要亲自掌掌眼,想必,接下来定是敲打一番。
果不其然,便有个着青衣的圆脸丫鬟出了声:“两位姑娘给老太太见礼!”说完,旁边就有小丫头放了两个素色蒲团在她和姚娡的脚边。
若真当她们是亲孙女,刚才进屋时,何故把她们姐妹凉在一边,把个丫鬟抬起来下她们脸子。再者,祖孙之间何需行如此大礼,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姐妹俩个规规距距的给姚蒋氏行了大礼,小丫头扶了她们起来,便听到姚蒋氏笑着对五太太道:“娡姐儿和姒姐儿长高了,这猛地一见还真认不出来。”
“怨不得老太太没认出来,就是媳妇刚才咋一见也没认出呢。到底是女大十八变。”说完又朝姚娡招手,道:“快来给老太太好生瞧瞧!”待到姚娡上前,她便拉着姚娡的手叹道:“说起来,子孙人伦,这几年也不回府给老太太请安,是你们两个不孝。”
五太太这半真半假的指责,时人重孝道,可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叩下来。
姚蒋氏便道:“她们心里没我老婆子,可我这个做祖母的,总不能跟这两个小的计较。”婆媳俩一唱一和的,一个打一个拉,何谓虚情假意,便是如此。
姚蒋氏望着面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姚娡,到有八成像姜氏,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姚蒋氏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旧事,姜氏如今坟头上的草只怕都快有人高了,如今她两个女儿任由她拿捏,能在宿敌面前以胜利之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份快感是何等的畅快。姚蒋氏笑得越发和谒了,絮絮叨叨的问了很多她姐妹在琉璃寺里的日常之事,末了便道:“今儿祖母有远客到,你们姐妹又是刚回府,一会且就呆在我身边帮着祖母待客。”
姚娡和姚姒都点了点头,见她们如此乖顺,姚蒋氏便吩咐她们:“祖母自小教导你们,女子需得贞静娴雅,不可出言无状行事乖张,今儿个你们万不可失礼于人前,丢了我老婆子的脸面是小,害得姚家被人说道便不好了,若出了什么差子,到时祖母只怕都护不了你们,琉璃寺日子清苦啊,祖母正想着,待你们出孝后,就把你姐妹二人接回府来。”
姚娡只觉得屈辱难堪,麻木的点了点头,姚蒋氏这才对五太太点头。
等小丫鬟带她们去偏厅整装时,姚蒋氏对五太太道:“一事不烦二主,田黄这丫头机灵沉得住气,我看一会你把田黄安排在娡姐儿身边服侍,省得出差子。”
“老太太说得是,田黄这丫头倒也当得起您的夸。”五太太小意的奉承道。
陆陆续续的有客人上门,蒋家李家焦家等,不是亲家就是通家之好,姚蒋氏身边,大太太和二太太在屋里待客,这时,只见五太太迎了个穿着很是富贵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妇人进屋,她身后还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姚蒋氏作势就要起身迎上去,那年纪大的妇人几步上前连连道:“当不得老祖宗这样的大礼,妾身和李太太是族姐妹,亦听闻过贵府些事,今日一见,这才相信唯有老祖宗这样的品格,才能教养得出一门三进士来。妾身厚个脸皮,给老太太请安了!”
叫老祖宗是客气,称一声老太太,这才显得亲厚,宋太太这样的上道,姚蒋氏满是笑意,连声客气,便指了指姚娡,“娡姐儿,这是莆田宋家的大太太,快向你宋伯母问好。”
果真是宋家,姚姒心头的猜测落实,暗嘘了一口气,忙随着姚娡一起给宋太太福身施礼。
那宋太太身后的女子是宋家行四的姑娘,待两方客气的见礼问候,姚姒和姚娡各得了一套见面礼。
屋里极是热闹的一番契阔,宋太太的眼神时不时的就落到了姚娡身上,姚娡再迟钝,却也猜出来这宋家的意图,心里不禁又恼又恨,这宋太太哪里是在看她,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挑剔,叫她坐立难安,觑了个空,她便对姚蒋氏轻声道:“老太太,姐妹们都在西花厅那边,不若由孙女带着琴妹妹去那边,好让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说话。”
姚蒋氏很是慈爱的笑道:“今儿可是说好,你要帮祖母待客的,哪能这样撂挑子。”言罢还拿手点了点她的头,屋里的人就都笑起来。
“老太太,不若我带琴姐姐去找姐妹们去可好?”姚姒施然起身道。
姚蒋氏听姚姒这样说,便看向宋太太,宋太太会意,便笑道:“琴姐儿,你跟这位妹妹玩去,只一条,娘可交待你不许胡闹。”
宋琴韵朝宋太太撒娇的喊了一声“娘......”小女儿的娇嗔样子,看得众人又都笑起来。
宋琴韵出了屋子,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看着娇气,她挽着姚姒的手,一幅自来熟的亲热劲,小心的探询:“姒妹妹,有个姐姐真好,可惜我母亲只得我一个女儿,头上虽说有三个哥哥宠着,可到底男孩不若女儿家心细,我看娡姐姐温柔和气,想必你们相处得十分和气吧。”
姚姒顺着她的话回道:“可不是,咱们家里姐妹们多,我和姐姐年少失枯,亏得姐姐能立得起来。”
听在宋琴韵的耳里,这话就有好几层意思了,家里姐妹多争执必多,姚娡能立得起来,想来她的性子必定是带着几分强硬的,自家三哥那么个霸王性子,这要是娶了姚娡,夫妻二人个性都强硬,可不是个好事,她的眉头就微微皱了几下。
这么细微的表情,姚姒没有放过,宋琴韵连声打探,姚姒有意的引导,又不着痕迹的把姚三老爷并不大中意她们姐妹的事情喧之于口,她故作自怜自叹,短短几步路,宋琴韵便连连皱眉。
宋琴韵倒也聪明,并不一味的听信姚姒之言,到了西花厅,姚媛在待客,见她们进来,姚媛很是热情的把宋琴韵带到她的小圈子里去,也不知是否有意的,倒把姚姒落在了门口。
姚姒自嘲的笑了笑,打眼一瞧,厅里半数都是熟面孔,各有各的小圈子,就连姚娴,都故意似的装着没看见她,姚姒见她和二房的姚姄以及蒋家的几个姑娘亲亲热热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先前就听说姚娴跟二房走得近,没想到现在还掺和进来蒋家,二太太韦氏小气贪财,她的次女姚姄就生得跟她十足十的性子,而蒋家的人性阿谀又凉薄,姚娴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看来这两年也没个长进。
见她踌躇在门口,四房的姚姮便笑着上前来,极亲热的道:“十三妹妹倒是变了不少,怎地不进来。”
姚姒忙笑着喊了声:“六姐姐”。
姚姮若有所指的说道:“立在门边上可不好看,许久未见你了,走,咱们去那边廊下坐着说会儿话。”
姚姒笑着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姚姮便挽起了她的手,笑着问姚娡的近况,听说被老太太留在屋里待客,姚姮轻嗤了声。
待到两人坐定,姚姮的丫头远远的站开了去,姚姒故作疑惑的问道:“六姐刚才何故?”见姚姮不语,姚姒便轻叹道:“想我姐妹失怙在前,又离家去琉璃寺守孝,处境已然十分艰难,六姐只怕是在笑我姐妹没骨气吧。”
这话半真半假的,给姚姮稳稳的递了个梯子,她心道,姚姮故意把她引到这里,只怕是知道些内情的,姚家的状况她这两年来可没少打听过,自从廖嬷嬷病死后,随着大老爷的颓废,姚蒋氏失了左膀右臂,越发的看着姚四老爷坐大,姚蒋氏的不甘心与愤怒,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暗地里的打压。上一次乡试时,四房的厚哥儿很是不巧的上吐下泻,因而错过了那一次考试。四房的心情姚姒可以理解,只怕是生吃了姚蒋氏的心都有。而她姐妹出府为母守孝形同被家族遗弃,只怕对姚蒋氏也是一肚子的怨恨,是故姚姮这才在门口碰到了她。
姚姮一开口,果然话中有话,“十三妹妹有所不知吧,听说老太太宴客的名单里有从莆口来的宋家,这宋家是莆口的首富,也不知她们是如何结交上老太太的,今儿宋太太带着一双儿女来咱们府里做客,我父亲这会还在外院设了宴招待宋二爷,又叫瑞哥儿陪席。”说到这里,她有意的停了下来,直到姚姒神色起了变化,她才接着道:“宋大爷和宋二爷皆已成亲,听说宋太太还有一幺子,堪堪到了说亲的年纪。”
果真是宋三郎这个畜牲!姚姒脸上便隐隐显了几分恨意。
她的这么个失魂样子,就都落在了姚姮的眼里,她趁势道:“姒姐儿,今儿老太太把五姐姐留在屋里陪客,其它姐妹却都在西花厅,做得这样明显,怕是你们姐妹早有所察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姚姒心道,不能一味的装弱,既然四房抛出橄榄枝来,她就看看四房是何意?想通了这点,她看着姚姮,慢声道:“五婶娘明知我和姐姐身有重孝,田黄却仗势把我姐妹的素裳换华服,宋四姑娘明里暗里是向我打探我五姐姐的事情,若是到这会子我还不知道她们这是何意,那也就不值当六姐一片心意了。”
姚姮被她这样说倒也不恼,她朝四周看了看,就低声朝姚姒耳边道:“莆田的宋三郎行事乖戾喜好男风,人所周知。”言罢,便弄起了手上的帕子,笑道:“这样的人家,难道十三妹妹看着五姐跳火坑不成?”
☆、第90章 连环计
“这个家里,要说比尊贵,你和五姐堂堂二品大员的千金,她们却这样作践你们,若三太太还在生,她们安敢如此?”姚姮的话十足十的挑拨,姚姒不禁想着,四房用长女来她跟前上窜下跳的拨弄,是吃定了她们手足无措后再随他四房的人摆弄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六姐莫非有什么主意不成?我自是不能看着姐姐嫁给那样的人渣。”姚姒暗自想道,姚姮大费周张的告诉她宋家的事,其目的究竟是希望她去破坏姚宋两府之间的亲事?还是四房眼红这门亲,想替厚哥儿把宋琴韵给娶到手?但她转头又想到,姚姮的口中仿佛重点说的是宋三郎不可嫁,却并未说宋家有任何问题,这样看来,后者的分析比较占理。想通了这点,她就忽然意识到,姚宋两府作亲,姚蒋氏那方必定获得利益非常大,四房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摘现成的桃子啃。
姚姮听她这么说,似笑非笑的朝她望了几眼,道:“我一个尚在闺中的女儿家,哪里就有什么主意帮到你,不过是看在三婶娘从前同我娘交好的份上,把这事告诉你一声,省得到时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吊人胃口,姚姒却不上这个当。四房想借她们姐妹的手去闹事,好把这桩婚事给黄了,但她却隐隐觉着姚姮的态度很是值得人推敲,她一边极力的这般怂恿她去闹,一边又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这种不寻常,立刻让她想到,只怕姚宋两家做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三房若不嫁女,那四房就娶妇,原来如此!
“看来,六姐也帮不到我们。”她喃喃的出声,这幅强作镇定的样子,在姚姮看来,快要上勾了。
哪知姚姒忽地急切道:“六姐显然是早就知道宋家之事的,妹妹却有些奇怪。按说五太太掌家,我姐姐的婚事却还轮不到她来做主,可这次五太太出人又出力的,未免过于殷情了些,若是让我知道这背后是何人在搞怪,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姚姮松了口气,她觉得姚姒此刻肯定是内心极其挣扎,迟迟早早她们姐妹必定是会来找四房求救的,不过嘛,照此看来,姚姒的这份莽撞到是值得利用一下,顺水上眼药的事情不做白不做,便道:“前些时候,三婶娘身边的花妈妈回了趟老宅,说是替三太太送家书和土仪回来孝敬老太太的,听下面的丫头闲嘴,说五婶娘事后把花妈妈叫去屋里说了好一阵的话,私底下又送给花妈妈一支金簮子。”
姚姒很清楚,只怕这事十有□□是可信的,四房在老宅经营许久,这点子秘密只要花些力气必是会打听到,不然,以五太太谨慎的性子,哪里会大张其鼓的笼络花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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