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秋叶落，两处秋霜明镜悲。
    豆蔻年华轻狂在，何妨秋月白发催。
    即便这头发是染的，高云也颇为感慨，若是光阴的流逝，有朝一日自己的青丝真的变为白发，那时自己可有现在年少的朝气？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间威武。
    方蕴对高云的白发是异常的心痛，唉声叹气，目光透着慈爱仿佛是在看自己儿子。
    这么好的小伙子，居然让女儿祸害成这样，造孽啊！！
    “晚上去琼霄家里吃饭，聊聊天，你沈叔叔挺想你的，他特意让你去的。”
    方蕴寻思着还是多给两人创造独处空间，说完话作势离开。
    高云瞄了眼沈琼霄的脸色，见她低头看着文件没有回应，便缓缓点头：“好的，我会去的，但可能会比较晚才到，因为一会要回去训练。”
    “不用看她！”
    方蕴皱眉道：“沈琼霄是沈琼霄，不管你们之间怎么样，我和你沈叔叔永远是你长辈。就这样，你们聊吧。”
    “啪嗒。”
    门被轻轻关上。
    “……”
    沈总裁依旧在忙着，像是老板在场，不得不装忙的小职员……
    高云找个椅子搬到旁边，偶尔抽出几份文件看一看。
    气氛很安静，两个人各干各的，但又不互不影响，不尴尬。
    默契，安心，还有一点点想要触碰、想要聊天，却又无从谈起的怅然。
    片刻后，沈琼霄拿着一份文件，开口道：“京东、淘宝、苏宁有意和云霄短视频开展战略合作，在视频下方直接独家关联这些购物网站的卖货链接。还有一些游戏厂商和网贷公司想要在短视频内部投放广告视频，给出的价格都不低……”
    “你怎么看的？”
    “广告拒绝，购物平台合作可以考虑。”
    “英雄所见略同。”
    高云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对云霄的盈利看法是一致的，核心是知识付费，除此之外，广告、电商、直播当然可以有，但这些点必须也是围绕教育来做的。贷款、游戏的广告不能出现在云霄里，哪怕给的广告费再高也不能让他们破坏云霄的形象。和那些电商平台达成战略合作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盈利点之一，只是我们的带货方式和其他平台可能不太一样，会比较斯文委婉，对商品的类别、质量筛选也比较苛刻，这点要和他们提前说好。”
    沈琼霄嗯了一声，拿起电话吩咐下去，简单几句后结束通话，手按在脖子处扭了扭，骨骼与肌腱摩擦发出轻微的弹响声，她却视若罔闻，继续看文件。
    高云微微皱眉，站起身，来到沈琼霄背后，双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大拇指按动脖颈肌肉，其余四指掐住斜方的位置不断揉，透过白色的衬衫感受这具躯体……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分手后进行肢体接触。
    “松开，不用你按摩。”
    沈琼霄有些不适应，身体左摇右晃，但幅度不大。
    高云一直没松手，幽幽叹了口气。
    “来公司的路上，我看到了今天日落的景象。余晖在云层中求救，太阳几经挣扎，却终于被淹死了……刚才又发现自己新添白发，我忽然真正的切身体会到‘人生天地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这种心境。”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时间不仅过得快，还不能倒流重来。”
    “夫昼夜之有变兮，乐人生之暂欢。不能重来也就罢了，一辈子也是乐少苦多。”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而人这一辈子最久也不过百八十年，中间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半路就死掉了。纵使死不掉，寿终正寝一辈子也没几年真正的活头。”
    “……”沈琼霄不吱声。
    “真正算起来人到底有几年可活的？”
    高云自问自答道：“十五岁以前不懂事，不能算；最后的十五年，老朽不堪，眼看不见，耳听不见，也不能算；中间四十年，一半在睡觉，又不能算。余下来的日子不过二十年左右。这二十年中，三餐吃饭、大小便又花去许多时间，真正意义上也活不过十几年而已。可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谁能保证自己这一生没有任何意外，可以寿终正寝呢？”
    “就在半分钟前，我看着文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今天我突发意外，就这么死了，心里还有什么遗憾吗？我觉得应该是有的，有很多，但最大的遗憾，应该是……”
    说到这，高云欲言又止。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是你本可以做，却没有去做的事情；
    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没能在一起走到最后……
    沈琼霄沉默许久，站起身凝视之：“人生若没有遗憾，才是最大的遗憾。有些事情，注定只能留在心里，因为在心里，它才会有最美的姿态。”
    语气一顿，道：“没什么别的事请说就出去吧，我要工作了。”
    “……”
    高云真想再硬挤几滴眼泪出来，看看这个女人的心肠到底是不是铁做的，不过演的太过火了也不好，只得沉默着转身离去，走出公司前往训练营打算继续训练。
    当前任明确表示拒绝态度的时候，一丝一毫的纠缠也不要有，绝不能有，再次潜伏，寻找合适时机随机应变……
    这个时机来得很快，因为方蕴的家宴邀请！
    高云本以为就是吃个饭而已，但等到场后，着实给了他一个意外。
    ……
    ……
    家宴举行的时间比较晚，快九点了众人才去赴约。
    不仅是高云的训练任务，主要是方蕴和沈琼霄两人加班的因素。
    待三人九点齐齐进入家门，就看见某位老帅哥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口……
    沈博文手捧两束暗红色的玫瑰花，先送给老婆方蕴一束，又送给女儿沈琼霄一束，笑容满面：“辛苦了！辛苦了！”
    方蕴捧着玫瑰，略带诧异。
    沈琼霄也有点迷糊，看着家中阵仗，搞不清状况。
    高云左顾右盼，试探性问道：“今天有人过生日吗？”
    无怪乎他有此一问，别墅室内的环境被布置的非常浪漫。四处可见的烛光、花瓣、气球，客厅里还有一个小型古典乐队，5位小提琴手、2位钢琴手、2支单簧管、1位吉他手，中间站着一位年迈的白人男性，手握指挥棒像是乐队的总指挥……他们身穿演出的燕尾服，面带礼貌的微笑。
    等方蕴、沈琼霄两人接过花后，年迈的白人男性大手一挥，乐队演奏起了舒缓的音乐；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爱的协奏曲》。
    “哒哒~哒~哒哒~哒~~”
    这气氛，噌一下就上来了……
    “你脑子有病啊？”
    方蕴手捧玫瑰花，眼神带笑嘴上却埋怨：“不是说好了就是简单吃个饭吗？怎么搞的这么大阵仗？”
    沈琼霄狐疑地看向自己父母，不知道她们在演什么戏。
    沈博文笑而不语，走到乐队前，大声朗诵起诗歌……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桩不是闲事。”
    “……”
    方蕴的表情从戏谑到茫然再到深情凝噎……短时间内几经转变，颇有戏剧性。
    搞么子啊？！
    高云只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吃饱了，隐隐反胃要往外吐！
    这还吃个屁的饭。你们夫妻就这么待客的？让客人吃狗粮？！
    沈琼霄捧着花面对肉麻的父母也有点无语，退后两步，下意识地看向高云。
    手来！
    高云伺机而动，作势牵手，短暂地握了一下，被沈总裁迅速挣脱开……
    一曲完毕。
    沈方夫妻甜甜蜜蜜，相互拥抱，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高云和沈琼霄这对昔日情侣别别扭扭、尴尴尬尬、无所适从，格格不入……
    “别站着了，都来吃饭。”
    沈博文揽住方蕴，对着二人招呼。
    此情此景，高云有种落败的感觉！
    什么玩意？什么情况？我也有被喂狗粮的时候？
    这次饭局，沈博文以庆功的名义开了两瓶康帝红酒，让在场几位都喝了一些，乐队就在边上伴奏……
    饭桌上的话题最初是云霄的未来发展走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而然又扯到老沈和方蕴如何相识相恋的。
    两人恋爱经历倒也简单，都是九十年代的清华同校学生，一次迎新晚会上方蕴作为新生表演节目，沈博文作为大二的学长在台下看着心生爱慕，故事就此发生了……
    “不止我爱慕，其他学生也一样！一首《漫步人生路》博得清华邓丽君的美名，那次晚会后，给她写情书的人数不胜数啊，追求者是真多！”
    沈博文脸色微红，口中略带酒气：“你方阿姨年轻时太漂亮了，当然，现在更漂亮……”
    方蕴笑吟吟地不说话。
    沈琼霄一直在观察，有点开心也有点不可置信。
    高云也非常意外，两个人这是……和好了？
    “哦？然后您是怎么追到手的呢？”
    沈博文哈哈笑：“幸好，当初她上台表演，我拍了照片留存，所以我以此为由约了出来，然后我帮她洗出照片，她请我在食堂吃了个晚饭答谢，这算是认识了，但这只是开头而已。”
    “因为我是清华经济管理学院，她是教育学的，根本不挨着，平常上的课不一样，几乎没有交际。加上那时候学校风气很严，社会对恋爱这件事看得比较保守，所以我们即便在校内是同学，也只是书信往来，怎么约会是个巨大的难题……”
    “您继续。”
    高云举杯相撞，抿了一口充当一个合格的旁听者。
    “等我们吃完饭第二周，似乎又没有再度接触的理由了，但恰好，那周我获得了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我又以此为由写信给你方阿姨，大概意思就是‘帮我庆祝一下好不好啊？’她答应了！”
    沈博文容光焕发：“至此，我心里就有底了，第三周周末，我带了你方阿姨去校外吃饭，然后沿着大桥一边散步一边给她念诗——或者带她去跳舞，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都是过去的照片。”
    方蕴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老相册，面带笑意为女儿和高云讲解补充。
    发黄的照片记录着两人的过往，有的是她在舞台上手握话筒唱歌的定格，有的是沈博文和她跳舞的瞬间，还有两人站在湖边，于夕阳照耀下的合影，她们虽未牵手相拥，但距离已经很是接近了，这在当时的社会基本只有恋爱中的情侣才能做的行为……
    夫妻二人那时候真是男帅女靓，般配的一脸。
    “郎才女貌啊！”
    高云由衷感慨。
    沈琼霄有些好奇：“妈，当初为什么你会这么快就决定和我爸在一起了？”
    方蕴也喝了两杯酒，许是酒的作用脸上略带红晕：“那时候年龄小嘛，刚上大学……你爸长得也还可以，学习又好，而且早先和他在一起是很开心的，就觉得想要见到他。谁知道他以后的德行……”
    沈博文举杯打断：“咱们中午说好的，过去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你我都做了了断，不要再提。”
    方蕴举杯点点头。
    众人饮尽后，老沈又看向方蕴，大声道：“女儿和小云也在，现在请你们为我做一个见证。我要正式向我的妻子方蕴，道一个歉。”
    “……哦。”
    沈琼霄愣了一下，看向自己妈妈，又看了看高云，即便对父亲即将说的话有所预料，可还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方蕴自进家门后笑容几乎没停过，拄着下巴：“你说。”
    乐队的那帮人已经悄然退下，高云也放下餐具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场面异常安静，沈博文深情凝视自己的妻子，缓缓开口。
    “对不起，蕴蕴。我为自己曾经的不负责任道歉，为我的每一句谎言道歉，为我辜负你的爱和信任道歉，为我们三十年的婚姻生活道歉。这份歉意微不足道，什么也不是，轻的没有任何重量。而且来的如此之迟，导致我也没有勇气奢求你的原谅，但我还是想要说……我爱你！”
    “……唔。”
    方蕴双手遮面，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没说，或许也是说不出什么。
    沈琼霄吸了口冷气，仿佛没听清。
    高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破坏氛围。
    诶我叼你妈的！这样饭局以后别找我了，你们老两口自己私聊不行么……
    “我，我也有做的不对地方。”
    片刻后，方蕴平复了情绪，笑中带泪：“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沈博文眼眶发红，对着沈琼霄絮叨：“我和你妈感情之路确实是不好走。大学在一起也就是一年多的光景，我得到了可以去美国耶鲁大学深造的机会。那时九十年正是国内对美国最崇拜的时候，我是真没办法拒绝，你妈妈也很大度……”
    “两年零三个月。”
    方蕴补充道：“我等了你爸两年零三个月。”
    沈博文挠头：“我也在等你不是……回国后我们就结婚了，然后有的琼霄。”
    异国恋两年多，而且是九十年代的异国恋，通讯基本靠电话，两个人完全见不到面，高云已经想象到了其中的艰难，最后能够修成正果也确实是不容易。
    奈何恋爱时的海誓山盟抵不过结婚后的鸡毛蒜皮，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婚后，当沈博文创立创易资本，方蕴也投身自己事业，哪怕有了女儿，两人忙于工作各自疏远，顾不上家庭。待双方有所成就后，心态发生变化，沈博文没有抗住身边的诱惑，率先出轨，方蕴为了报复紧随其后，表面夫妻由此诞生……
    不过时至今日，两人的年龄都到了五十余岁，已经结婚三十年。不久前经过女儿的分手影响，在高云的劝说下，关系有所缓和。
    今天看沈博文的架势，两个人似乎都对婚外情做了斩断，现在于饭局中还能互相夹菜，诉说过往，回忆甜蜜曾经……无疑是在往正常的夫妻关系上恢复，她们心中对彼此还是有爱意的。
    高云深思片刻，觉得这个结果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分析深层原因，终究还是沈博文和方蕴年龄到了，收心了。又经历女儿分手，她们为人父母明白了自身的糟糕婚姻为沈琼霄做了坏的影响，所以进行了改正。
    其次，沈博文能如此迅速的主动低头认错道歉，又是鲜花蜡烛又是音乐朗诵表白，高云怀疑也与云霄面世的极佳表现、展示出来的宏大前景有关。
    毕竟方蕴作为云霄ceo、掌舵人，此时个人价值提高了一倍不止，对比那些野花野草，和家中事业如日中天的妻子，老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选择哪个根本不用犹豫……不过这都是小节，不值一提。
    总的来说……
    “真好。”
    高云发自肺腑地吐出两个字，看着旁边沈琼霄开心的样子也是心里痒痒，凑近了，小声诚恳地问道：“沈老师，你准备什么时候也给我道个歉呢？”
    沈琼霄脸上的笑一下就不见了……
    （情人节快乐，祝愿看正版的早日找到女朋友，祝愿有女朋友的都是灵魂契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