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冬柿心里想,而这时,眼前那个人徐徐蹲下了身,将手中的纸伞搁到了一边,伸出一双浓密黑羽的翅膀,将云居雁抱了起来,而这是源冬柿才借着云居雁的眼睛,看清了这个妖怪的长相。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市女笠,重重垂绢之上绘着与她伞上如出一辙的淡墨花纹,而垂绢之后的是一张画着诡异笑脸的女人脸。她将云居雁抱起,又用翅膀轻轻拍打着云居雁身上沾染的泥土,另一只翅膀则温柔地将云居雁略显凌乱的额发梳理整齐。
云居雁皱了皱鼻子,声音中带着哭腔:“疼……”
“哪儿疼啦?”妖怪柔声问道,用翅膀最柔软的绒毛轻轻擦拭着云居雁眼角的泪花。
云居雁提起宽大的袖子,将手肘上的擦伤亮出来,道:“这里疼。”
妖怪用一只翅膀温柔地托起她受伤的手肘,又用另一只翅膀将她笼在自己的怀中,道:“姑姑抱一抱,就不疼了。”
云居雁埋进妖怪的怀里,闷声说道:“姑姑一离开,她们就欺负云居雁,她们是坏人。”
“晚上姑姑就去教训那些欺负云居雁的坏人。”妖怪道。
“那姑姑不要离开云居雁。”
妖怪轻柔地抚摸着云居雁的头发,道:“姑姑永远不会离开云居雁。”
源冬柿在云居雁体内,感受着这一人一妖的互动,心里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姑获鸟是死去产妇执念所化成的妖怪。这些产妇大多都还没有见过自己生下的孩子,便抱着极大的遗憾去世。而由此所生的姑获鸟天生喜欢孩子,甚至会收养那些被人丢弃的婴儿。
想来云居雁自小被父母忽视,夜中啼哭时引来姑获鸟,姑获鸟看她一个小孩子,哭了许久也没有父母来哄,天性使然,便留下来照拂她,看着她长大。
云居雁的母亲改嫁,也有了其他的孩子,父亲藤原顺平自不必说,情人无数,儿女成群,于是云居雁最为依赖的,不是父母,反而是妖怪姑获鸟。
这下,源冬柿也理解了,当时姑获鸟为什么会找到妖狐的木屋来,一言不发拔出伞剑就是一场大战。
那孩子,可是姑获鸟看顾着长大的。
夜晚,姑获鸟点了灯,将云居雁身上的被子压紧实了,便开始讲妖怪们的故事哄云居雁睡觉,讲了住在山里以恶作剧为乐的觉,头跟身子分离的首无,躲在云雾之间伸出长长舌头的赤舌,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温度的雪女。
姑获鸟的声音和温柔,任何稀奇古怪的妖怪传说在她说来,都不觉得可怕,云居雁听得入神,偶有觉得好奇的便忍不住追问,姑获鸟便用羽翅轻轻抚摸她的额发,笑着道:“剩下的明日再说,云居雁你该睡下了。”
云居雁便乖乖地缩在了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姑获鸟,道:“那姑姑要在这里陪着我。”
姑获鸟笑笑,拾起身旁的伞剑,道:“我得去教训教训今天欺负云居雁的坏家伙,待会儿再过来。”
云居雁睁大了眼睛,又坐起来,钻到姑获鸟怀中,道:“姑姑对我最好啦!”
姑获鸟哭笑不得地将云居雁又塞回被子里,折身熄了灯,便准备出门去。云居雁看着她掀起帷屏,准备出门,忽然说了一句:“等我以后长大了,有人欺负姑姑,我也去教训他们。”
她话音稚嫩,然而语气之中却极为坚定,一个小孩说出这种话,只能让大人忍不住笑起来,况且姑获鸟是妖怪,并且还是一个实力强劲的妖怪,这话让别人听起来,只觉得是这个小孩年幼无知。
然而在云居雁体内,能感受到她所思所想的源冬柿却觉得有些心酸。
这个孩子世界里,没有父母,只有姑获鸟,姑获鸟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个夜晚悄悄出现在她屋子里哄她睡觉的妖怪,还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满心所想的,都是等她长大了,也能像姑获鸟一样强大,她也要把自己从别处听来的故事讲给姑获鸟听,也要在姑获鸟被别的妖怪欺负时挺身而出。
小孩子就是这么简单,她觉得人与妖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姑获鸟能保护她,她自然也能保护姑获鸟。
姑获鸟听见云居雁的话,掀起帷屏的动作一顿,市女笠上的垂绢轻轻拂起,她只轻轻一笑,道:“那你可要快快长大,保护好姑姑。”
云居雁重重点头:“嗯!”
姑获鸟离开后,屋里便是一片安静,屋外传来声声更漏,不一会儿竟下起了沥沥小雨,雨水打在屋外廊下的花草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云居雁睡不着,便趴在床上数起了之前姑获鸟给她说过的妖怪。
“一只觉,两只提灯小僧。”她双手在虚空之中画了两个圆,“这是提灯小僧的光头……”
源冬柿听她数妖怪只觉得有些好玩,小孩子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她听着姑获鸟的讲述,便自己给这些未曾谋面过的妖怪们设计了一个形象,提灯小僧是提着纸灯笼的小光头,觉是个总在扮鬼脸的女孩子。
她数着数着,忽然门外廊下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在了走廊上,她以为是姑获鸟回来了,便叫了一声:“姑姑?”
然而廊外除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便再无应答。
云居雁钻出被子,提起身旁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走出了屋子。然而她刚掀起帷屏,源冬柿便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因为下起了小雨,鼻间满是凉凉的泥土清香,然而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源冬柿在心中大喊着让云居雁回去,然而这个被妖怪带大的孩子已经对于这些诡异之事完全没有恐惧之心,她掀开帷屏,慢慢地朝廊下走去,借着廊檐上桔色灯笼微弱的亮光,看见廊下躺着一个人。
木制走廊已经被檐外雨水打湿,云居雁赤着脚走在上面,只感到带着湿润的凉意,她走到那个人旁边,第一眼便看见那人头顶上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
“妖怪啊……”云居雁轻轻说着,伸手去碰了碰他的耳朵。
而源冬柿,已经认出这位倒在云居雁屋前的妖怪,便是那位死萝莉控,妖狐了。
第20章 少艾之六
此时的妖狐,完全没有源冬柿初见时那样的潇洒自若,他浑身湿透,狼狈至极,蜷缩在回廊抄手旁,身上还带着几片碎叶子,应当是从廊下的花丛那里钻过来的。他的面具松松地扣在脸上,露出了额角一串妖异的红色花纹。
云居雁歪着头看了半晌,伸手将他脸上几乎松脱的面具揭开,而几乎是在同时,一只长着长长指甲的猛地紧紧握住了云居雁的手腕,她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妖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尽管源冬柿早在玩游戏的时候就有见过没戴面具的妖狐,但跟亲眼所见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妖狐的相貌是相当好看的。
白色的头发如同他耳朵和尾巴上的绒毛一般柔软而细碎,就算沾了碎叶与污泥,仍然感觉如同蚕丝般顺滑,让人有想要揉一揉的冲动。他的发尾湿透,紧紧贴在额头上,隐约看见额上红色的咒纹,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睛,红的妖异的瞳孔,以及天生嘴角上扬的好看的唇形。
大约狐族都有不错的长相,能让每一个刚见到他们的人都只能惊讶地长大了嘴,在他们魅惑的笑容里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傻子。
……管狐除外。
只是此刻的妖狐却没有那样的魅惑气息,他身上绘有繁复花纹的衣服沾染了泥污,白色头发间卷有枯枝碎叶,脸色极为苍白,身上还带着血腥气,似乎只要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便能了结他的性命。然而他那双红色的眼睛依然有神,死死地盯着云居雁,像是想以此吓跑这个理应胆小的人类小孩。
而云居雁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叫了一声:“你受伤啦?”
源冬柿此时只想叹气。
的确,任何正常的小孩子在看到妖怪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着逃走,然而云居雁并不是正常的小孩,她是姑获鸟养大的,从小便听着妖怪们的故事,她还小,还不懂的人妖之分,对她而言,妖怪与人并没有任何区别,此时的妖狐对她而言,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妖怪。
妖狐受了伤,力气并不算大,云居雁很快挣脱了他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拖出雨水拍打的范围,然而她始终人小力微,拉了半天,仍没有将妖狐拉过来,她想了想,便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单衣盖在了妖狐身上。
那是一件绘有木槿花图案的萌黄色单衣,上面还有淡淡的橘花芬芳,源冬柿盯着它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件衣服她在妖狐的木屋中见过,而她正是将这件衣服披在云居雁身上时,被拉进云居雁的记忆里的。
这件女童的单衣对于妖狐来说还是有些短小,他的膝盖以下还被雨水淋着,云居雁便又跑回屋子里去,从角落中拾掇出一把唐纸伞来,她抱着伞抛出屋,却刚好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道:“云居雁,你怎么还没睡下。”
来人是姑获鸟。
云居雁歪过头看向屋外走廊,却见廊檐上桔色灯笼仍旧飘忽,而灯下却已经不见那个长着毛绒绒耳朵和大尾巴的妖怪,连着不见的,还有她盖在妖怪身上的单衣。
她还有些奇怪,姑获鸟已经将她手中的唐纸伞搁到一边,把她抱起来,用自己柔软的绒毛将她包裹起来,轻责道:“外面下雨,不穿单衣便跑出来,小心着凉。”
姑获鸟又将她抱回床上,将盖在她身上的衣被拍得紧实,她的手在被子里捏了捏身上熏了橘花香味的衣裳,轻声道:“姑姑,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妖怪。”
姑获鸟给她拍被子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道:“什么样的妖怪?”
云居雁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在虚空中画了画,道:“有毛绒绒的耳朵,还有大尾巴,戴着一张小狐狸的面具,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姑获鸟皱了皱眉。
云居雁眨了眨眼睛:“姑姑,你跟我说过的故事里没有这个妖怪呢。”
姑获鸟又将她的手塞回衣被里,正色道:“云居雁,以后再见到这个妖怪,离他远远的。”
“为什么呀?”云居雁道,“那个大哥哥长得可好看啦,我想跟他玩。”
姑获鸟道:“云居雁,妖怪不是长得好看就很好玩的。”她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云居雁的额头,“越好看的妖怪,就越喜欢吃人,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小孩子。”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阴阳师_分节阅读_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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