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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不该糊里糊涂论律条

    “一颗明珠卧沧海。”
    “浮云遮盖栋梁才。”
    “灵芝草倒被蒿蓬盖。”
    “聚宝盆千年土内埋。”
    每天早上,张德林都会前往村子后面的山坡上开嗓子,这个习惯从他学艺开始就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先是“嘿嘿嘿,吼吼吼”之类的声音,后脑勺和下颌的肌肉一起用力,一个个音节从喉咙里蹦出来。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了。
    唱了几段之后,张德林离开了山坡,准备去地里干活。
    到了家门口,刘兴武和张禾蹲在门口,两人等着他回来。
    “德林爷,昨天的事怪我,我给你道歉。”刘兴武手里提着礼物,说到。
    “进来吧。”张德林平静道,走进了门槛里。
    刘兴武和张禾跟了上去。
    两人今日的打算就是说服德林班继续训练。
    遇到困难不要紧,关键是要迎难而上,克服困难。
    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就躲避,那就永远无法战胜困难。
    只是昨天和德林班的老艺人们吵了架,刘兴武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主动去找那些老艺人。
    张德林是张禾的爷爷,有这层关系在,好说话一点。
    不过张德林进去之后直接去墙背后拿起了锄头,径直走出了门,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
    刘兴武看了眼张禾,将手上的礼品给桌上一放,也去墙背后掏了一个锄头跟了上去。
    张禾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拿了家伙追了上去。
    这个点,张德林要去地里做农活。
    两人紧跟着张德林下了地,在地上刨了起来。
    刘兴武是头一次下地,以前从来没有过,动作笨拙,使了大力气但是不讨巧。
    锄头翻地也是有技巧的。
    张禾在一旁出言提醒,小的时候他经常跟着爷爷下地,这方面有点经验。
    一早上,张德林都没有理他们。
    两人帮忙锄完地,总算是结束了。
    刘兴武是文化局的人,大学读的师范学校,干不了体力活,两条胳膊累的酸溜溜的,都快瘫痪了。
    等到几人回到了房子里,张德林泡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坐在院子里。
    他怀里抱着月琴,随着心情随意的弹着。
    琴声从他的手下产生,宛如汩汩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老腔的味道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其中。
    刘兴武听得一时也痴了。
    “骂声……韩龙贼奸小。”
    “你此时……不亏该吃刀。”
    张德林嘴里唱到,月琴弹奏,音乐配合。
    “进朝来……为王对你表。”
    “我三弟……生来火性焦。”
    琴声回荡在院落之中,风儿一吹,音乐飘向了四面八方,飘向了远处。
    老艺人们听到了声音,一个个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
    众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热切之意。
    昨日的表演失败,老艺人们深受打击,但是这个时候,听到张德林的声音,心里的火焰有再度燃烧了起来。
    已经有段日子没有真真正正的唱过老腔了。
    “伙计们,咱把家伙拿着,跟班主一块唱!”张德禄一摆手,叫喊道。
    他回屋将钟铃和梆子拿在手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张德民也拿着喇叭紧随其后。
    其他的艺人们也纷纷拿起家伙,众人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你不该……闯了他的道,打得你见了寡人哭嚎啕。”
    “也怪寡人酒醉了,王不该糊里糊涂论律条。”
    张德林继续弹,张禾和刘兴武两人在一旁细细的品味着。
    “屈斩我三弟你不保,反对监斩执钢刀。”
    随着月琴的声音越来越响,张德林继续唱到:“转面我把常随叫。”
    这时候,一个老艺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拉动了二胡。
    张德民来到了后面,将喇叭放在嘴边,大声的吹奏起来。
    老艺人们从四面八方走了进来,自觉的找位置坐下,伴随着月琴的弹奏,一起拉动了手里的乐器。
    “哎嗨……”几个老艺人们从四周走出来,嘴里开始一起唱了起来。
    “把韩龙尸首掩埋了。”张德林的眼角泛起了些许泪花,一边弹琴,一边唱到。
    “哎嗨……哎嗨……嗨……”众人合唱。
    老腔的特点之一,拉坡调。
    众多老人们围绕在张德林的身旁,摆弄着手里的乐器。
    唯有张德云没有办法,拉着条凳走过来,一脸郁闷地坐在后面。
    没办法,这个曲子里没有板凳的用武之地。
    “哎嗨……哎哎哎……”
    众人齐声唱起来,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冲进了刘兴武的脑海里面。
    这一瞬间,刘兴武仿佛着魔了一般,跟着应和起来。
    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伴奏声已经结束了。
    这首歌是老腔里面的经典选段,《王不该糊里糊涂论律条》。
    德林班的老艺人们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全都在张德林旁边。
    “各位爷爷,就是刚才的感觉!”刘兴武手舞足蹈,大喊道。
    刚才的一番表演,没有丝毫的做作,很是自然,很是打动人心。
    老艺人们没有皮影,却依然唱的如此的好,这就是本事!
    “情景剧全都给我滚蛋,我们只要唱就足够了!”刘兴武兴奋的喊道。
    “各位爷爷,昨天的事情我向你们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们从今天开始调整策略,重新训练!”刘兴武恳求道。
    距离汇演就剩下十天出头,时间紧迫,要是拿不出来成绩来,就要放弃这次机会了。
    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刘兴武不想浪费,他想要再拼一次,让世上的人知道老腔的优秀之处。
    “你说的简单,要是还练不好咋办?”张德云嗤笑道,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烟杆子,只是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做个样子。
    “这次要还是练不好的话,我就不缠着你们了。”刘兴武笑道。
    张禾也道:“德云爷爷,咱们都练了这么多天了,现在放弃的话之前都白练了,咱再坚持坚持,最后十来天,一弄就结束了。”
    之前的问题是因为刘兴武对老腔不太了解,错误的判断了形势,但现在找出了错误,以后就可以改正。
    如果不练的话,汇演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们祖祖辈辈学老腔,唱老腔,不能到我们这一代就把老腔唱没了,我同意继续练,你们呢?”张德林率先道。
    张德禄摇了摇头道:“有地方唱老腔,有钱挣就行了。”
    “我无所谓,跟着德林哥走。”张德民说到。
    其他几个老艺人也纷纷开口。
    张德林是班主,他都已经决定留下来了,众人没不留下来的道理。
    作为班主,张德林想的比其他人要更多。
    老腔的处境十分危险,急需要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身份,张德林不在乎改变,也不在乎改成什么样子,只要老腔的核心不丢掉就足够了。
    固有的思路无法成功,那就换一条思路。
    张德林是班主,是正儿八经的老腔传人,不想老腔断绝。
    “德云,你咋想?”张德林询问道。
    张德云和刘兴武一直都不对付,这次的事情一出,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更加浓郁。
    “练嘛。”张德云拿着烟杆子在脖子上挠着,蹲在条凳上,心不在焉道。
    众人全都回应了,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继续练。
    刘兴武十分的高兴,看过了这一场《王不该糊里糊涂论律条》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些一些新的想法,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尝试,能够得到艺人们的配合是最好的。
    张禾在一旁欣慰的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还好没有打起来,打起来事就大了。
    “那就走。”张德林站起身,缓缓道。
    “走!”
    众人前往了虎沟小学。
    刘兴武这次开始认认真真的研究老腔的剧本。
    张德林的家里,存放着从明清时期一直传下来的老腔剧本,一些书页都变得破破烂烂起来,稍微一碰似乎就要坏掉。
    只有偶尔回忆过往的时候,张德林才会把这些剧本拿出来看一看,大多数时候,这些本子都被放置在木盒之中。
    本子里的内容,老腔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下来,张德林的脑袋记得比谁都清楚。
    “以前唱戏的时候,给幕布后面一坐,管他前面多少人,我们唱自己的,七八点开始,一直唱到晚上十二点收工,美滴很!”张德林开怀大笑。
    在刘兴武没有来之前,这就是德林班的日子。
    辛辛苦苦忙活一晚上,收工的时候那些雇主给他们结账,一共不过一百块钱左右,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就很少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可以随便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老腔皮影戏,真正要把一场戏完整的唱完也要很长的时间,只是如今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已经没有人能够耐心的听完一场几个小时的戏了。
    老腔也在变革中成长。
    “这次我的意见,保持老腔原本的味道,在其中增加一些演员的自然表演,增加趣味性。”刘兴武分析道。
    众人围坐在一起,找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老艺人们经验丰富,年轻人思路活跃,知道年轻观众的想法。
    两者结合起来,百利而无一害。
    “咋可叫我们演?”张德禄疑惑道。
    刘兴武赶紧道:“是我表达不准确,实际上不是演,就是你们平常在后面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好像我们看见凳子就自然的蹲上去,这就是自然。”
    关中十大怪,板凳不坐蹲起来。
    “你说这我们也搞不懂,咱们先来练一练。”张德林提议道。
    “好,咱们先试一下。”刘兴武摩拳擦掌,退到了一边。
    老艺人们各就各位,都坐在了板凳上。
    “德禄爷爷,你不要坐在后面了,你坐在最前面,让观众能看到你。”刘兴武指挥道。
    经历过这一次挫折,他也明白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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