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可忐忑不安地出了门,门外的看守已经从马东换成了张鹏。史记可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并没有发觉有任何的不妥。谁会在偷听狱长和他的谈话呢?狱长居住在一条甬道的尽头的房间,除了狱长自己和看守以外,一般犯人不太可能走到这条甬道来。唯一可能偷听的,就是这些甬道里的看守了。
长备给狱长的贴身看守就两个,一个就是现在在给自己带路的瘦瘦高高一脸死气的张鹏,另一个则是已经被张鹏换下的马东。难道是他?史记可看着张鹏的背影,昏暗的甬道里,油灯微弱的光将张鹏衬托成一个缓缓前进的阴影。
“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了史记可在不知觉间停下了脚步,张鹏一脸不耐烦地回头训斥。
史记可连连掩饰:“没,没什么。”换上张笑脸:“张大哥你早来啦?”
张鹏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无奈史记可只好亦步亦趋,心里暗暗纳闷他冷冷的一哼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试探的一问并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来,只是心里张鹏阴暗的色彩又加了一层。
狱长房间到史记可的单人间并不近,史记可默默无语的跟着张鹏走完黑暗中狭窄的甬道。回到自己的房间,史记可乖乖地站在原地。于是张鹏将门锁好,正待转身离去,史记可忽然透过厚重木门上的栅栏——也是通气口——没头没脑叫道:“张大哥。”
张鹏没好气地回头,仍然是一张死人脸:“又干什么?”
史记可笑笑:“没什么。那么晚了,多谢。”
张鹏一呆,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道意味什么的表情,眼睛盯了史记可一眼,继而走开。
南山监狱的看守一律穿那种老解放鞋。史记可便躺在床上,努力分辨张鹏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最后如同他的人一样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这到底是一所什么样的监狱?自己竟然可以出去,狱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史记可开始漫无边际的寻思。有人偷听狱长和自己的谈话,怎么想,怎么不对。但不管怎样,狱长倒是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有效打发时间的问题来思考。在南山监狱,有可能什么都缺,惟独不缺时间。史记可庆幸自己足够聪明,有相当的智商来分析和思考问题。这是他找到的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有可能偷听的人,马东是一个,然后就是死气活样的张鹏。会是他们两中的一个?还是他们两都有问题?张鹏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这种事情多半有他,尽管刚才没有问出漏子也没有找出证据。那么马东有关系吗?史记可回想起马东那张面对狱长讪笑的脸,说不出的讨厌。自从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囚犯和新上任的狱长关系好了以后,马东就不再象一路押送他的时候那样粗声恶气随意打骂了。这种做法让史记可颇有不快,因为这说明看守对囚犯的打骂是常有的事情。史记可自己曾经分析马东似乎跟狱长套近乎,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但不管怎样,马东怎么看都象一个正常的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幻想,也许他是想让狱长以后调回城市的时候带他一起出去吧?这两个看守认识戈壁上的路,自然应该是当地人。人往高处走似乎也很正常。
慢来,史记可忽然想到,到底是他们中的谁在偷听并不重要。关键是为什么他或者他们要偷听。他们为什么要偷听呢?狱长为什么采取那样的方式和自己交谈?是不是狱长说的事情不利于他们,于是他们要不利于狱长?他们既然要不利于狱长,那么会不会不利于自己?狱长说了什么?
鬼!黑色墨水在黑色的“鬼”字上面打了几个叉。鲜艳的黑色,充满了怪诞而邪恶的诱惑。狱长在那张纸上留下的笔迹在史记可的脑海里一划而过,他的心脏顿时间似乎停住了。
难道是,南山监狱,在闹鬼?
一阵寒意从史记可胸口涌出,像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抚遍史记可全身。他一瞬间又想到了巧儿,想到了那一晚的灵异惊悚,让他浑身惊颤。
狱长说的是五年前的那桩事情。钱森他们的事情。对,就是这样。五年前来了四十五个人,死了四十个,非正常死亡,还有五个,但是有六人声称是五年前来的,周刚多半有问题,他有什么企图?乌鸦和钱森是怎么回事?谁杀了他们?瞎子?有鬼!监狱里有鬼!它们来了!它们在面前了!它们在注视自己……
黑夜并不黑,至少在城市是如此。城市的夜空,在远处混成一片的喧嚣声中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猩红色。史记可坐在地板上,心灰意冷地叼着烟卷。烟卷上的烟灰已经比未燃烧的部分还长了,一个红环套在烟已经燃烧和未燃烧的交接处,还在不断的后移。
史记可睁开眼睛,他再一次梦到了自己从睡梦中起来看到了林正儒的那张脸,浑身被绑着。。。在梦里被抓一次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只不过,自己好象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是个梦。史记可记得似乎在一篇什么报刊上看到过,人在梦中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看来这个理论已经被自己打破了。
才睡醒,脑袋混混沌沌的不大好用,眼睛也不大睁得开。于是史记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耳边偶尔传来甬道外面呼啸而过的模糊风声,隔着厚厚的土层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威力,听上去遥远得象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晚上一定不会有城市里的猩红色吧?刚才想到哪里了?瞎子?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中间夹杂着叫骂声。是马东的声音,似乎他在押送什么人过来。史记可侧耳听去,听见他叫骂道:“……娘球!那么*晚了还要做事!杀千刀的快些走!拖拖拉拉,瞧,有什么*好瞧的?”这几句词听上去颇为耳熟,仿佛当初自己进南山监狱的时候马东也是这么骂骂咧咧地押送自己的。
旁边一间房门打开,史记可听见马东把犯人押进门里,解了手铐的手铐清脆的叮当作响。马东对来人道:“别他妈捣蛋!老实点处着对大家都有好处。也别他妈想些什么鬼花样!今儿个晚了,明儿见狱长。看你那操行!”说完镀到史记可门上的窗口来张望。
史记可奇道:“怎么了?押谁来了?”
马东嘿嘿一笑:“新来的,狱长吩咐给个单间给你做邻居。听说是杀过人的,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别弄处什么岔子来了。”
史记可点头称是,于是马东又回隔壁,只听他说:“别乱动啊,来的时候你也见了,咱这南山监狱,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就算你自己出得去,外面的戈壁你也见了,自己掂量掂量。有什么规矩不懂问隔壁的,老子看你贱样就有气,懒得给你罗嗦。”说完一步一摆地自管去了。
在来到南山监狱之后,除了狱长以外就没有再有别人可以和史记可说话。如果说南山监狱对史记可来说什么最难挨的话,他一定不会选粗劣的伙食或者简陋的住宿,而是极端的孤寂。难得来了个邻居,史记可趴在门上,眼睛拼命地往外瞅,希望能看见隔壁的人说说话,却根本看不见隔壁。这条甬道是在主甬道旁开的短岔路,而且是死路,一共四个房间分列两旁。而马东刚好把新来的犯人管在自己的隔壁。所以史记可再怎么拼命瞧,也只能瞧见对面两个空房间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一直待马东走远到听不见脚步声,史记可终于开口问道:“兄弟哪里人?怎么称呼啊?”
“哈哈哈哈……”隔壁传来一阵大笑,笑声高昂激烈,颇为爽朗畅快。史记可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隔壁那人不理他,自管自地笑了一顿,只听得空旷的笑声不断撞击着土墙又弹回来,震耳欲聋。他一直笑得没气了,才算作罢。史记可叹了口气,心想这八成是个疯子,来了南山监狱这种鸟不下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高兴的么?正想回头再睡一觉,隔壁那人忽然道:“隔壁的,你什么人?你问我犯什么事?你又怎么进来的?”
史记可反问道:“我叫史记可。你笑什么?”
隔壁那人哈哈一笑:“老子笑那个看守。他妈的,好了不起,人五人六的也不过是个狱卒,居然那么嚣张。可见哪,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了最小的权力也会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满足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瑞洁,对了,你叫史记可,你犯什么事了?”
对这个问题史记可实在不远多谈,草草说道:“盗窃。你呢?”
李瑞洁淡淡哼了一声,又道:“那你盗了多少?总有个几百万才会被弄进这里来吧?”
史记可不啃声,于是李瑞洁继续道:“看得出你还是个雏儿,教你个乖,进来了就不要没事乱问个东南西北的。又不是天王老子谁他妈没有失手的时候,还兄弟我跟你很熟啊。我问你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也不见高兴给我说了?有什么好多问的?进南山监狱这种地方的人,谁他妈不是背了几条人命的?”
尽管史记可很有心思和这个新来的李瑞洁说说话,但没来由被抢白一顿,让他心里十分不快,于是他决定默不作声。不过李瑞洁似乎很有说话的兴致,他不理会史记可的心理感受,自顾自的讲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嗯?权力,将最小的权力最大化的使用。谁说中国人没效率了?嘿嘿。不过话说回来,权力的满足感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东西,从这点上说那也无可厚非。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史记可你杀过人吗?”
史记可一愣:“没有。”
李瑞洁嘿嘿笑道:“没有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这个监狱可不是为纯粹的盗窃犯准备的。这么个荒僻的地方都该是危险分子的家才对。不过没有关系,你不愿意说也罢。杀人,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钱?”
“呸!”李瑞洁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这种事情也有说的?我不是说那种败坏风气的行为,为了钱啊房子啊汽车啊女人啊去杀一个人,这样做实在有损形象,实在……下作!”
“那该为什么而杀人呢?”
“问得好!该为什么杀人?这句话你问出来,由此可见,你也觉得人都该杀,只不过要为什么目的罢了。钱能做什么?无非买吃的穿的用的,这点和动物之间的杀戮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人应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才对,不应该停留在简单的感官享受上,应该有更高尚的道德,更纯粹的艺术,更远大的理想……而杀人。”
史记可听着这奇谈怪论,实在无话可说,只听李瑞洁洪亮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所以了,为了精神需要而杀人,是应该被允许的,为了物质需要而杀人,则应该严格禁止,或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免得坏了规矩有乖人心。史记可你在听吗?”
“扯淡!”
李瑞洁不怒反笑:“你没有杀过人,自然没办法了解我的感受。何况如果只杀一个两个,那也多半没有什么很大的改观。不过现在我手里倒没有什么东西说服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杀人有没有罪,而关键在于目的是什么。就好比有一天我们去作案,然后我出卖了你,于是我就不义,千夫所指。而如果两个国家接成联盟,然后一个出卖另一个,于是大家都会理解说,这就是政治。出卖别国的国家会有很多人认为自己国家政府韬略成熟,而被出卖国家的领导人则会被自己国家的人民诉为政治幼稚。杀人也一样,你去杀敌国士兵,杀多了是英雄杀少了是懦夫,你去为亲人报仇,报得了是好汉子报不了是不中用,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没有多大的联系。”
“看来你已经赞同杀人目的论了,只是觉得和现实不能联系?联系大大的有。好,刚才我说到了,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纯洁的艺术,也是目的的一种,而且我认为也是非常值得赞同的杀人目的。”
“我没有赞同你的什么什么杀人目的论!”史记可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李瑞洁道:“你这是强辩,我才不理会。回到我们最先的话题,权力!什么是权力?什么是权力的满足感?那是一种精神感觉,和物质扯不上什么干系。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杀一个人,说穿了就是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在我看来这就是高尚的目的。不过遗憾的是现在不入流不争气的家伙们太多了,有人提把枪也去对着别人来满足自己。枪自然是权力有力的工具,不过这也未免太过分了,我把这些持枪杀人的家伙统统归为不入流又想附庸风雅一类。如果把他的枪一下,他就屁权力都没有。中古时期不管东西方都有一种决斗文化,双方武器相当且规则公平,得胜的自然是杀人者而失败的就该死了。这种杀人就非常非常的艺术化,杀人者的精神得到相当大的满足。但是这种杀人体制太过僵化,时代总是要进步的,我们要向前看。现在的杀人者和前辈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但是还是有少数坚持真理的人在孜孜不倦地追求更艺术化的杀人。你没有杀过人就不能理解,当你走到你的猎物面前时候,他的眼神惊恐,瞳孔收缩,嘴唇抖动,鼻孔张大,面色苍白,手足无措,一身冷汗,这时你就能体会权力的所在。前提是——你手里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武器。杀人不应该依赖于武器,而应该依赖于自己的意识。依赖于物质是虚无的,当你拿着把装有十发子弹的手枪沾沾自喜说我拥有十条人命,那把你的枪下了你还拥有什么?要做到什么武器也不拿也能说我拥有人命若干,那才是起步。要做到艺术的升华,就要想办法努力钻研,场面如何更血腥?对方心里如何更恐惧?怎样控制场面?怎样控制对方的反抗?怎样才能创新出更残酷更美好的杀人方式?这就要求杀人者自身的修为和智慧的提高。这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艺术话题。”
“这都是非常变态的无稽之谈。”史记可小声说了一句,心里暗暗叫苦,怎么狱长弄了个变态杀人狂在自己旁边?
“变态不变态只是外行人的评价,无关紧要。所谓隔行如隔山,你看来是不会懂的。当你把智慧作为你的武器的时候,你就会体会更大的权力感了。所以这就是我刚才大笑的原因,我认为权力的追求和享受并没有什么不当,可是刚刚我却被那个看守当成权力满足的对象了。虽然我敢打赌他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史记可道:“问你个问题。你杀了多少人?你就没有一点良心的过不去?”
李瑞洁冷笑两声:“奇怪,你凭什么说我杀了人?又凭什么说我有良心了?你看我的手,觉得象杀人的手吗?”说罢把手伸出房门上的窗口,来回晃动。史记可拼命把脸贴着自己房门窗口上的栅栏,隐隐可以看见油灯下几个手指指尖来回晃动。于是他说道:
“看不清。不过——你没杀过人,那你怎么进来的?”
李瑞洁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没杀过人就不能进来?原来如此,原来这里是专门为杀人犯设立的监狱,那么,史记可原来你也是我的同行啊。你杀过多少?”
史记可一时语塞,换个话题:“那么,就你那个什么目的理论而言,就象你说的,如果把你换成对方,又怎么想呢?”
“我换成对方?你的意思是我被别人杀了?被别人杀了还想什么?我说了,杀人是权力的满足,重要的精神的愉悦和享受,如果你来杀我,你知道我是谁,你还会有精神的享受么?你吓得跑都来不及呢。谁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来享受老子?再说了,如果我硬要死,毕竟人只能活一次,意味着也只能死一次,既然这样还不如好好享受死亡前的恐惧的好,到底机会难得。要说到良心,良心过不去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是掩饰得好与不好的区别罢了。那是杀人的副作用。”
“副作用?那你见过和你一样的人没有?”
“当然!名字我不记得了,不过道上人都叫他疯子!”
“疯子?确实很适合。。。”
“嘿嘿,兄弟,给你分享一下,女孩子住进酒店,通常都会洗澡。洗澡的时候,女孩最没安全感,站着淋浴,洗头时是最害怕的时刻。脸上全是泡沫,眼睛无法睁开,心理活动就会很复杂,想象力丰富的女孩觉得会有坏人突然出现。越想快点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却觉得泡沫越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跳加速,万分紧张,开始有诡异的感觉出现。潜意识里认为有个人已经出现在身边,他靠近了,悄悄地走近。女孩心里喊着不要啊,不要过来,我不想死。终于手忙脚乱冲洗完毕,睁开眼睛,周围什么都没有,每次洗完头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杀死一个女孩,最佳的时机就是在她洗头的时候!”
“那你知道煮尸分尸是什么滋味么?”
“哦?你还有这嗜好!赶紧给我说说!”
“你这个变态。。。”
“靠!你才是变态!”
史记可扑通一声栽在床上,决定蒙头睡一觉,不理会这个新来的疯子。
第一百零六章:杀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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