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梓冷笑,“他们说的话本来就只能信一半。”
魏嘉行皱了皱眉,“于是,这个是信前一半还是后一半?”这会儿寄希望于他们没走还来得及吗?
“大概他们真的走了。”魏嘉榛道,“我就说前阵子阿娘为何那么在意建船厂的那艘大船,虽不知她建来做什么的,但恐怕本就打了这个主意。”
谢玉一直想鼓捣蒸汽机,尽管不是很成功,可这么多年过去仍然取得了一些成效,还未曾大规模出现以蒸汽为动力的工厂机器,却也已经小规模开始使用,自从魏瑾瑜说想要远行之后,她就开始为将来做打算,这个时代与她曾经生活过的时空并不一样,虽然有相似的地方,历史的发展进程有相似之处,但谢玉却着实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究竟是如何,会不会有相近的欧洲又或类似美洲的地方。
大晋之外,也有异族,但是是她从未听过的异族,也有擅弓马的异族骑兵,但是从大晋往上数,数千年的历史之中,竟然从未有异族能够进入中原的腹地,并不像是她了解的历史。
那么,其他地方是否也有改变?
是以,从那一年开始,她做了个蒸汽船的小模型,一个插着铜管的小船,用蜡烛烘烤,便能缓缓动起来,再后来,是装着水的小玻璃瓶子,同样通过加热,用水蒸汽来推行,再之后,甚至换上了螺旋桨,任何一种新事物的出现,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投入,谢玉从不缺钱,所以,从第一艘带着风帆的半蒸汽动力木船出现开始,短短数年,原就对造船很有心得的玉阳十二坞造出的船,几乎是一艘比一艘好,直到今年,造出一艘可以全用蒸汽为动力的大型航海船,虽也配了备用的风帆,但是巨大的侧边螺旋桨可以用蒸汽动力推动,只是船体仍是纯木质的,为了保险起见,谢玉还在这艘大船上配备了八艘小木船,作为紧急用的救生艇。
再之后,就是大量的玻璃罐头,不仅仅是水果罐头,肉类鱼类干果类,这些准备工作全部就绪之后,她仍然耐心地等了数月,方才决定出航。
……当然,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没告诉过三个孩子……
魏嘉行今年刚满十岁,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个半大少年,他又本就较同龄人要成熟,足以开始培养他的独立能力。魏嘉梓魏嘉榛姐妹更是不需要担心,事实上谢玉手上的工作,她们早早就做上了手,更何况,还有谢文渊谢文博并计红烛看着,谢玉倒是真的很放心。
然而,对于魏嘉行姐弟三人而言,骤然失去父母的看护,却绝非那么简单的事。
“我这就追去码头看看!”魏嘉梓断然道,“你们好好在家看着,必要稳住,嗯,小满你去一趟两个舅舅府上,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会儿连魏嘉榛的乳名也是叫出来了,说完她冷哼一声,“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先问清楚了阿娘对他们可有什么其他交代。”
“好!”魏嘉榛本就是极靠谱的,一听双生姐姐这般说,便爽快地应了,转头看向弟弟,“你先把府里稳住了,好歹也是靖王世子了,可不能还没怎么样自家就先乱了。”
魏嘉行点点头。
“我去了!”魏嘉梓跨上马,直接朝着京郊飞奔而去。
本来京城是没有大河的,但是昔日谢玉为了运货方便,早将从江南到礼都的运河开通一条支流到京城,之前阿娘造的大船停在入海口,但是她要走,最快就是从京郊的码头,坐船去那入海的港口。
她自小骑马,武功又练得好,这一路风驰电掣,她掌控之下的马匹绝不会撞到人,只是速度之快颇有些骇人。
偏路边一人慢吞吞地伸出手来,也不见如何用力,轻轻一拉缰绳一托马腹,就听魏嘉梓的爱马飞羽发出一声长嘶,竟是硬生生停了下来,难得的是不曾伤到马,更不曾伤到马上人。
“小舅!”魏嘉梓一看来人,立刻恼怒道。
谢文博正当盛年,或许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瞧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岁上的俊朗青年,且他穿着寻常的朴素布衣,虽通身的气质之盛使得他哪怕坐在路边的茶棚里,也是最醒目的一个,然而哪怕是时常同他坐在一块儿喝茶的,也想不到这个瞧着很简朴的青年,是那个曾北去千里已成传说的振威大将军。
这会儿他的脸上却不见平日的精神气儿,叹了口气,“阿芒要到哪里去?”
“还能到哪儿去!我阿娘阿爹呢?”
谢文博摊了摊手,“这可不能问我要人。”
魏嘉梓瞪他,“可你一定知道!我还叫小满来找你,结果你却躲了出来。”
“我才没躲。”谢文博分辩道,“只是到这里来喝喝茶而已。”
“我阿娘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谢文博噎了一下,才说:“……确实同我提过。”
“你还帮她瞒着!”魏嘉梓要气死了。
“她是我阿姐,我不帮她帮谁?”说着说着,谢文博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魏嘉梓懒得和他说话,自有魏嘉榛回来找他,“让开,我要去码头!”
“不用去,现在去也晚了,他们早就走了。”
魏嘉梓:“……”
她下了马来,许久才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这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十三四的少女罢了。
如此一想,鼻头就酸了,为何她有这样的父母,忍心将他们姐弟三人抛下。
“哭什么,还有你两个舅舅在呢,更别说宫里的红烛姑姑了,难道没有你娘,没有你爹,你便过不下去了吗?”
谢文博这般说了,魏嘉梓才发现自己流了泪,她低声道:“当然不是,可是他们……”
那海上大风大浪,并不安全,她娘虽然厉害,她爹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这怎么能叫人放心嘛。
但不论是她,还是魏嘉榛、魏嘉行,哭过一场,虽仍是担心,却很快调整过来,该如何便如何,京中甚至少有人知道靖王府中已经变了天,倒是田氏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有心要搞些事来,魏嘉梓不轻不重敲打一番,她就立刻歇了心思,当真识时务得紧。
京中一片风平浪静,海上却到底不是日日晴天白云。
海水哗哗地响着,清新中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味,船上粗大的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被雨水打散,茫茫雨幕之中,哪怕他们的船极大,在这风浪中前行的模样仍然艰难,被这翻滚的波涛拋来抛去。
他们没有杨帆,幸好这是一艘蒸汽动力的船,不需要用人力来战胜这样的天气,螺旋桨仍在坚持工作,只是因为风浪,稍稍偏离了预定的航道而已。
船上的水手多是玉阳十二坞中人,他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并不慌乱,天色暗了,厨房做了暖和的浓汤,今日里又在海里捕了几条大鱼,恰好这会儿加菜,坚固的玻璃风灯依旧跳跃着火光,他们坐在船舱中谈笑说话,有个高大青年肯定道:“看这天乌云快散了,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一旁正呼噜噜吃着牛肉浓汤的奚水子抬起头来,嘲讽道:“你小子要是说对了便也罢了,要是不对,明天陪我到甲班上去练练。”
那青年立刻灰溜溜地不做声了。
要知道,明日里如果还是大风大雨,再在甲板上被奚舵主抽一顿,那画面太美滋味太销魂,他并不想尝试。
奚水子是这回跟着谢玉来的人中资历最老的一个,除谢玉之外,就属他武功最高,当初能跟着谢文博从草原归来,例如卫裕西等几乎都做了官,唯有他没有,因为他不想,反倒回到了江南去,这回谢玉要出来,他就请命跟了来,他在玉阳十二坞中素来有威望,又心细缜密,谢玉当然很乐意带上他。
这会儿下面的船舱中热闹,上头却有人很是痛苦,谢玉很悠然地喝着早前带来的花茶,灵雨朝雨坐在玻璃窗边,看着窗外翻滚的波涛,唯有魏瑾瑜跟要死了一样躺在床上——嗯,他带来的近仆佟柏佟晟躺在隔壁,所谓晕船,实在是说不出的痛苦。
“将这给他们灌下去,大抵明天就没事儿了。”谢玉指了指桌上的汤药。
灵雨笑嘻嘻的,“好啊,我们去灌隔壁的两个小子,这里就交给大龙头你了。”
谢玉看向面色苍白得好似要死过去的魏瑾瑜,端着汤药即便是在这极其颠簸的船上,也依然稳稳当当,她坐到床边,慢条斯理道:“是谁说着要远行的?就你这副模样,还想自己远行?嗯,即便是加上佟柏佟晟,也是这般脆弱,说走就走不过是痴人说梦吧?”
魏瑾瑜:“……”
他并不想理会谢玉的嘲讽,这简直是在他已经十分痛苦的小心灵上再戳一刀。
可是,不得不说,其实谢玉说的并没有错。
正这么想着,船猛地一个颠簸,魏瑾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本没什么好吐的了,又是一阵翻腾之后,难受得胃部都要痉挛了,痛苦得很。
谢玉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按了几下,魏瑾瑜立刻觉得舒服许多,但之后,她当真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捏住他的下巴直接把那汤药灌了下去!
“咳咳咳……”魏瑾瑜忍不住咳了起来,但谢玉灌汤药的手法很有技巧,又按了几处穴道,他再怎么咳都没把汤药给咳出来。
拍了拍他,谢玉轻笑,“好了,到明天就差不多没事儿了,乖乖躺着吧。”
她要起身,却一下子被魏瑾瑜拉住了手。
“谢谢。”他的声音极其虚弱。
谢玉叹气,“所以说,就你这样子,还想着到处乱跑,也是太想当然了。”
魏瑾瑜稍稍弯了弯唇角,“谢玉。”
“嗯?”
“有你真好。”
谢谢你,最终答应——陪我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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