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的时候，我被爸爸妈妈从福利院领养。其实当时妈妈是不愿意的，因为我年纪大，已经记事了。可是爸爸喜欢女孩，最终还是说服了妈妈把我带回了家。”
    景观桥南侧，书院码头的木制廊道中，顾前川和苏悦凭栏远望，倾听后者的诉说。
    雨幕逐渐变大，在廊前挂出珠帘，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往事。
    人由来感性，顾前川的脑海有了画面，好似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咬着手指怯怯的望着一对年轻夫妇。心便狠狠的揪了起来。
    对于后者的身世他也不算猜错，只是没猜对的更多些。
    “妈妈做过盆腔手术，医生说以后怀孕的几率不大，便想领养一个。她嘴上说着还是男孩好，但其实很爱我。开始那几年，真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苏悦眼含憧憬，望着对岸的水乡朦胧勾起一抹笑意，但很快便又敛去。
    “我总是喜欢来河边玩，被妈妈打了几次也不听。每到周末，这里的码头、石桥、伯伯们的乌篷船，都是我和小伙伴捉迷藏的地方……
    那年我9岁，记得也是下了好大的雨。我玩疯了，不想回家，妈妈做好了饭便出来找我。她就站在河边，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躲在河面的船里，隔着缝隙看着她……”
    眼泪突如其来，噼里啪啦的往外掉。那位面冷心热，能和客户八面玲珑的谈笑风生，也能在深夜骂醒小顾的女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爱哭鬼，鼻涕包。
    顾前川皱眉上前，慌乱的手从左兜摸到右兜，也没找出块手帕或是纸巾类的东西，便在心里狠狠的骂刘枫那个粗心鬼。
    他也并没有许多安慰人的经验，尤其苏悦心底暗藏的往事并没那么容易开解，不是倾诉过后便能没事的。
    某富二代心里暗暗后悔，真不该就这样勾出她的伤心事来。
    “因为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只有我没回去。雨越下越大，妈妈也越喊越急。她记得我就是在那河边玩的，就沿着河边开始寻找。摔倒了就马上爬起来，再摔倒……边喊我的名字边哭。”
    苏悦的语气开始急促，眼神越发空洞，声音也变得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般。
    顾前川有些无措，想要去握住她的手或是抱抱她。还不等动作，就听她如同呻吟般的喘息道：“然后，啊！然后，我就看到她倒在了地上，腿上全是血，血，那么红……我好害怕，我就捂着嘴，就像这样……”
    苏悦忽然抬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像是要憋死自己一般。眼看着呼吸不过，眼睛向外凸着充血了还不松手。
    “姐？姐！姐你快松手！你给我松开！”
    顾前川暗道不妙，急忙去掰她的手腕。但苏悦用的力气很大，好似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了，指节都按得发白。前者费了好大力气，又是掐又是掰，终于把她的胳膊穿过腋下夹住，环抱着她轻声安慰。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儿呢！”
    “啊~”
    苏悦像是刚缓过劲儿来，抽噎声透过时空，让人毛骨悚然。顾前川只觉怀中的人在颤抖，便傻兮兮的拍着她的背，往日满腹对付女孩的手段竟一个也想不出了。
    后面的故事，他不太想知道，但大概也能猜出来。
    苏悦的养母为了找她导致意外流产，这对于原本没了要孩子希望的夫妻两人来说，是太大的打击，自然会迁怒到始作俑者身上。
    可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苏悦竟再次被遗弃？
    顾前川向来自诩只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像这种事，他可以在网上不打草稿的喷上八千字的作文出来。可眼下抱着不停发抖抽噎的苏悦，也不禁扪心自问，有些事，真的分得清对错吗？
    怀中的人儿慢慢缓过起来，还在呜呜咽咽的诉说，声音里像是带有真空地带，不似人声，听得他心里发慌。
    ”妈妈在喊救命……邻居大婶看到了，急忙去喊了我爸爸……我不敢回家，就一直躲，一直躲，后来睡着了，再醒来就在家里。
    爸爸说要打死我，妈妈就一直哭，我也一直哭。爸爸说，弟弟没了。呜呜，我好想让他打死我，换回弟弟……是我的错，我是个坏孩子！“
    ”姐，不说了，咱不说了啊！我们回家！“
    顾前川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可苏悦听到”回家“两字，顿时像是受到了刺激，突然一下推开他，怒喊道：”你走开！我不用你管！我没有家！我是个不详的人，我克死了我弟弟！你要离我远一些！“
    ”你……“
    小顾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扭头跑去廊道的另一边，抱着肩膀缩进角落，再不说话的苏悦。好似刚才的倾诉，发泄，竟没把她心中的郁结解开半分。
    但她刚才无意间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说是她克死了弟弟。
    有些老辈人确实迷信这种东西，她的养父母大抵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抛弃了她。甚至于，在这种童年阴影下，怕是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明明还渴望着那个家，却不敢再回去。
    一个9岁的姑娘，要怎样才能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中间经历过多少苦难，顾前川不敢去想，更不忍去想。
    不过有家不能回，有父母无法亲近的情感，他能体会。
    叹了口气，一边暗恨自己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榆木脑袋，一边小心翼翼的凑近。在站到苏悦身边时，后者明显的抖了一下，但并没再推开他。
    顾前川能明显的感觉到，无论她嘴上如何凶悍，心底仍是渴望的。
    “我的经历倒是和你不一样，我父母对我很好，也很爱我！”
    小顾安慰别人的切题角度总是这么的另类且欠揍，但吸引人注意力倒是一等一。
    “但小时候的我并不喜欢，我讨厌在家，讨厌他们夸我，讨厌没完没了的关心和询问，这些让我感到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
    慢慢的坐在苏悦身边，顾前川整理着思路，讲述着“顾前川”的故事。
    “直到我上了大学，忽然觉得一下子就自由了！再也没有母亲在我耳边唠叨，也不用再看父亲那骄傲和期许的眼神。在学校统计交换留学生的资格时，我就毫不犹豫的报了名，我想要去更自由的天空下生活。
    可是，只过了半年，身在异国他乡的我就开始想念他们。想念母亲的唠叨，想念父亲的训导……“
    雨还在下，许是觉得冷了，苏悦小心翼翼的靠近身边这个笨拙安慰着自己的小男人。待对方的胳膊环绕过来，便躲进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近乎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诫着自己，就这一次。以后，他还是老板，她还是助理。
    “我要谢谢你，那段时间，是你陪在我妈妈身边，也让她的情感有了寄托。我知道你对我，对我们的情感是不同的。其实我们也一样，早就把你看做家人了！所以你不只有那个家，你还有我们！”
    苏悦微微侧了侧头，把脸埋向下方，眼泪再次涌出。
    “哎呀~大过年的，你别总是哭嘛~要不，我给你唱歌听吧！从来没给别人唱过的，以后也不给别人唱！”
    过不多时，深挂的雨幕中隐隐传来哼唱：“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远处桥边，李旭和刘枫躲在开了空调的商务车里，正猜测两人会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老李刚烘干了衣服，此刻心情正好。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就黑了下来。
    “麻辣隔壁的，老子是保镖，不是跟班小弟！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上哪给他买吉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