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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恶(下)

    宋朝没有书呆子一词,除非刘昌郝以后将这些词一一“创造”出来。
    不过性质差不多,按照家里仆役打听来的消息,刘昌郝是一个典型的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读得也不算太好的书呆子。女儿喜欢,权当养一个废物。但是李阔海如刘昌郝所猜测的,对刘昌郝很不喜欢。
    见了两次,李阔海对刘昌郝的评价稍稍高一点。
    也只是一点点。
    宋夫子陪刘昌郝当见证人,于是李阔海以为刘昌郝这些谈吐,是宋夫子在背后指点的。比如说这个谄媚,刘昌郝就有点上纲上线了。
    在高家,花家老二是奴才,可回来了,就是缙绅。
    在宋朝,士大夫与缙绅喝酒应酬,甚至喝花酒狎妓,是正常不过的事。
    因此李阔海自嘲,以为他说的,刘昌郝听不懂,于是说:“某所言汝懂乎,某不惧花谷久,花谷久亦不惧某,汝叔父家宅地已成花家财产矣,某亦不能强迫其以何价售予汝也。”
    好像是这个理儿,然而现在的刘昌郝不是以前的刘昌郝,尽管他现在对宋朝的一些情况还不大了解。
    “大官人,刘梁村穷山恶水,土地出产有限,民风剽悍而丑陋,花谷久设局无非讹财,财已到手,何不放手?”
    “汝亦是不懂,他与某关系颇为恶劣。”
    刘昌郝不接话了,心里想,你们都是商人,关系虽恶劣,相信也不会是死敌,难道为了赌一口气,不顾千贯的收益?
    确实,李阔海与花谷久关系不大好,李阔海索性将话说开。
    “其欠条恶毒,汝知汝叔父为何写之?”
    “不知。”
    “汝将其仔细观看,便知之也。”
    那张欠条上有什么,刘昌郝真不清楚,花家拿借条来催债时,前身还在私塾里上学呢。
    “李大官人,吾叔父一家现在何处?”
    “刘小郎勿要乱想,汝叔离开刘梁村与花家并无关系,今年旱灾严重,若其侥幸躲过一劫,或许日后亦会归之。某所言与汝叔父无关,汝可知花谷久为何盯上汝家?”
    “请赐教。”
    “花谷久有一幹人名曰徐德新,花谷久唤他徐三哥,徐三哥子看上汝娘娘,欲将汝娘娘纳为小妾,其派人打听,察之汝家有一传统,凡妇人者皆刚烈。其便请花谷久相设一局,使汝叔父陷入局中,汝家乃有今日局面也。”
    “可恶!”这才是真正的可恶,刘昌郝愤怒地用拳头砸在桌子上。在宋朝不要说丈夫死掉,就是丈夫活着也能离婚,问题是那个徐三哥与花大官人设的这个局十分歹毒,不但谋得了刘家的财产,这个高利贷滚下来,将家产卖掉也还不起,后果就是刘昌郝很可能会成为徐家或花家一个地客或仆奴,包括苗苗都能变成一个奴婢。
    “汝小叔不贪便宜,其如何得逞?”
    “李大官人,试问一句,有几人不贪心。”
    “刘家小郎,汝与老夫论理没用,徐三哥子不放手,花大官人则不愿意与老夫谈,”让李阔海拿出三千贯赎刘昌郝小叔家的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镜子赚了一点钱,传出去,李阔海也成了冤大头。
    “某叫汝来,是欲对汝说,汝叔家宅地某不会赎之,然某会给汝钱。”
    这不是少钱,可能是两千贯,以刘家的花费,即便将刘昌郝的学费,谢氏的药费包括进去,一年也用不了一百贯。
    但是还有那个一品富贵啊。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种地最为辛苦。士农工商,然除种地,吾能做何营生?不赎回叔父家宅地,吾家地与叔父家地犬牙交错,屋宅亦连在一起,以后有的是麻烦。”
    “汝若坚持,则让某为难也。”
    “大官人一定有良策。”
    “田契地契宅契皆在花谷久手中,某有何良策?汝何必坚持,某给汝的钱,足以让汝家用许久!”
    “大官人,晚辈不敢坐吃山空,更不敢放许多现钱在家。”
    这小子太轴了,李阔海气呼呼地想,但也符合一个书呆子的本色演出。过了一会,李阔海才说道:“某给汝两个选择,某替汝将其欠条赎回,亦替汝将汝叔家宅地赎回,汝以外要求某皆不能答应。某替汝将其欠条赎回,复给汝两千贯钱,汝叔家宅地与某无关。某以为,汝最好作出第二条选择。”
    “吾叔父家宅地值两千贯?”
    “某出两千贯,花谷久亦未必卖之。”
    这样一来,地是收回来了,本钱却没有了。
    刘昌郝想了一会,只好重新组织语言。
    “大官人,家母体弱多病,吾亦瘦弱,若是耕种,家里境况依旧不佳。租给别人种,原先有叔父照料着,叔父走了,刘梁村如今风气亦不大好,本是低租,以后或许地亦被种坏,租子都收不回来。”
    确实这几年刘梁村风气在刘四根带领下越来越坏,不坏也不会种庄稼!
    “故晚辈向汝讨要一千贯,非是贪心,得罪花谷久,吾家在县城呆不下去,晚辈只好回家种地,可非传统种地。”
    “汝准备种何?”
    “京城东郊外,吾有几个表叔父,吾准备请其教吾种瓜种花,然需一些钱本。”
    “大官人,汝看如此行否。晚辈将家传宝给汝,汝替吾将欠条及叔父家宅地赎回,复给晚辈五百贯钱,其外,复以年息两分平贷给晚辈一千贯钱,最长四年偿还,晚辈用家产来抵押。”刘昌郝抬头说,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是实贯,非是官贯。”
    这话没毛病。
    别以为当地主是一件幸福事,租子收得高,刘昌郝忍不下心,孤儿寡母的也没有那个力量去收高租,租子收得低……别忘记了将地租给别人,官府的两税以及其他的苛捐杂税,如支移折变,免役钱,都是由主家担负的。特别是像刘家这样无权无势的上户,交的赋税还特别高,将这些扣下,在这个低产量时代,还能余下多少?
    所以在宋朝经常能看到一幕,许多主家,也就是地主,虽然家里有不少地,也租了不少地给佃农,他们自己同样在拼命地干活。
    除非拥有上千亩能高产的良田,若是豪强,能隐田,能避税逃徭,那更好不过了。
    但京畿地区不同,背靠着开封城,郊区有着发达的副业,虽然种植副业需要一定的技术,其收益却远比传统农业高,可经营副业,无疑需要大量的本钱。
    李阔海真相信了,他有些犹豫不决。
    宋朝不完全是百分之几百的高利贷,有的信好相结,也就是亲戚朋友互相救急的,会出现月息1.52%的低利息贷款,然而这种贷款终是少的,一般民间私贷都是在5060%之间,这才有了王安石的青苗法,实际青苗法的利息也很爽!这个非是利滚利,若是一年偿还则要付两百实贯的利息,四年则是八百贯,可谈到了放贷,李大官人就站在贷主的角度思考问题。
    首先利息太低,当然,若是有一笔稳定的贷源,这样的利息也能凑合,但刘家家产能值多少钱?既然进入了,他也调查了刘昌郝家一些情况,于是他在心里盘算着刘家那六十九亩老桑园与山上树木的价值。但刘昌郝说的单位是实贯,是缗,一千八百缗钱!
    李大官人不由皱起眉头:“刘小郎,汝知一千五百实贯乃几多钱?汝能搬得走!”
    一贯钱不是一千枚铜钱,官贯是770枚铜钱,市贯更少更混乱,实贯又叫缗,这才是真正的一千文钱。一枚铜钱近四克重,一千枚铜钱则是近四千克,宋斤有些大,也得六宋斤,一千五百贯钱则是九千多宋斤!
    “可以给金银。”
    宋朝金银价波动很大,但在宋神宗这段时间却很稳定,一般一两金子相当于一万文,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五百文钱。
    还有交子,这两天刘昌郝才知道眼下交子只在四川发行,朝廷为了解决钱不足,劣币驱趋良币(铁币替代铜币,又因为铁币铸造更混乱,往往铜币或流向外国,或藏起来坐等升值,导致铜币严重缺乏,铁币严重贬值),意欲将交子推广到陕西路与河东,并且王安石将交子的面额由原先的五贯和十贯,进一步下降到五百文与一贯钱,但似乎不怎么成功。
    交子在京城不怎么认可,在交子铺只能兑换铁钱,这种情况下,刘昌郝不可能傻呼呼地要交子。
    “某所言非是汝搬不搬得动,而是汝能不能偿还得起!”
    ps:由于宋朝对商业采取了开放政策,商业繁荣,造成货币严重不足(如南海一号沉船上发现了汉朝的五株钱,说明秦汉古铜钱都在当货币用),所以货币那才叫乱。首先是钱,有铜钱、铁钱、夹锡钱,每一次发行的铜钱大小含铜量铸造质量都不一样……还有前代的钱在用,所以各个铜钱实际购买力是两样的。铁钱、夹锡钱也是如此,各个地区分别有各色的铁钱,有大有小有好有坏。纸币又有交子、会子、关子、钱引,布帛也是准货币,甚至往往茶引、盐引也能当纸币用。
    陌制杂乱,实陌是一贯一千文,官陌是七十七(770文),还有市陌。“都市钱陌,官用七十七,通街用七十五(750文),鱼肉菜七十二,金银七十四,雇婢妮买虫蚁珍珠六十八,文字(相关书籍方面的)要照顾读书人只有五十六陌”。分厘贯文不清,分厘是指借贷的利息,许多人将厘写成分,这个问题不大,结合上下文就能甄别出来。但许多官员在写贯文时只写数字,不是贯文,如李虚己向宋太宗献诗,宋太宗奖其祖母五十万,是文,宰相误会,以为是五十万缗,差一点弄出大笑话。以及官价与民价的二元制……
    权当一实贯(一缗钱)1000文,一官贯770文,一市贯750文好了。
    金银也是一种准货币,可用于大宗交易,不过若是买一把梳子或其他小的花费,必须到金银铺、兑房换成铜钱,同时得交手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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