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跟你說話。
這~可不是小孩子耍脾氣鬧任性的時候常講的賭氣話嗎?
可~那傢伙已經完完全全搆不上小孩子的標準了—自然~這類的負氣話語,也不能等閒視之啊……唉唉……
傷腦筋的男人搖晃著酒杯……裡頭的冰塊相互撞擊,發出輕柔的『喀登』聲~冒著氣泡的褐色液體倒映出他皺起的劍眉,心事重重的金色眼睛。
線條流暢,充滿現代感的吧台旁,就見紅髮男子坐在高腳椅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執著酒杯,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揮之不去的陰鬱氣流始終環繞著他。
洋平一踏進辦公室,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副景象。
他揚揚眉,朝辦公桌後方的沖天頭男子拋去一個探詢的眼神—後者聳聳肩,作了個無奈的表情。
這真的很古怪……洋平心想……這還是生平頭一遭,他完完全全搞不懂花道在沒電個什麼勁—
就從上個星期的那個晚上開始。
他大少爺就在他與仙道離開他家別墅之後沒多久,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出現在他與仙道的家門口。
『我可以在這裡住一陣子嗎?』低低的嗓音,不復往日清亮,可也難以從中聽出什麼情緒。
他本以為,以花道不計隔夜仇,藏不住心事的個性,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這傢伙又在鬧什麼彆扭給完全搞清楚—沒想到~這次,不知道是他轉了性還是怎的,不但口風緊到不行,而且,還真的沒再回與流川的居所那兒去~!
更他媽怪的是……流川竟然放任他一個多星期了還沒來討人!!
這兩隻是在演哪齣啊~他怎麼有看沒有懂!
這一個多禮拜以來,流川那邊他是不知道啦,不過花道這兒~看來能吃能睡,工作拍照受訪什麼的,也沒什麼大問題……不過,就是笑容少了點,像這種要死不活的憂鬱小生樣出現得多次了點~
唉……他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花道平常直率歸直率,但他要是決定把某件事藏心底,那麼除非他自己願意說,要不然~問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的……他也只能在旁邊默默陪著他而已。
裹著米白色休閒褲的長腿徐緩地朝吧台移動,沈浸在自己思緒的紅髮男子則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毫無焦距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飲料上……基本上,他壓根兒沒注意到洋平進了門。
「花道……」洋平在他身旁的高腳椅上落座,探出手輕彈了彈他的酒杯,試圖換取他的注意。
酒杯裡,理所當然~是可樂—這吧台有一整區的無酒精碳酸飲料,是專為櫻木準備的。
「要談談嗎?」專注的貓眼鎖著無神的金色眼睛—帶著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耐心與決心。
『喀』地一聲,櫻木放下了酒杯,然後~整個人無精打采地趴往吧台,臉埋在雙臂之間。
「我……好像說錯話了……」可是他又不是很能確定他到底該怎麼說,才能正確地表達他的意思……嘖~真煩哪!
他沒有要跟狐狸唱反調的意思,可是狐狸卻生氣了~而,即使他這個禮拜以來自己一個人思前想後的,他還是想不透到底當初該怎麼跟狐狸溝通才會比較恰當。
「哦~?」輕柔的男中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伴隨著的是垂頭喪氣的紅色頭顱上一下下鼓勵性的拍撫。
「想說嗎?」洋平問。
埋在雙臂間的紅色頭顱頓了頓,然後,幾不可見地輕點了兩下。
他先前之所以一直悶著不講,除了他實在不是很能用言語描述這次他們兩人冷戰的主因在哪之外~另外就是他想要不靠洋平的力量,自己想通狐狸會生氣的原因……不過,很明顯的,關於第二個心願,他是徹徹底底地舉白旗投降了。
悶悶的嗓音自雙臂間斷斷續續地傳出—他開始描述那天晚上他與狐狸的對話……洋平聚精會神地聽著,除了偶爾提問一兩句之外,大多數的時候,都只是保持沈默。
「……所以說~我不知道狐狸為什麼生氣……我沒有想要幫助安倍家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始終沒有下文……可能是他如今也搞不清,他當初究竟意欲為何。
水戶洋平撫著下巴,望著那自始至終沒抬起臉的紅髮男子,再度嘆了一口氣。
「花道~你抬起頭來。」他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雖然很讓人鬱悶,但他更不想對著他的頭頂心說話。
紅髮男子乖順地抬起頭,還是一副便秘了好幾天的樣子—往昔的光芒與爽朗完全不復見。
洋平搖了搖頭,半傾著身,以著安撫的語氣開口:「別想太多了,這樣聽起來~其實你的出發點是……」
「大錯特錯。」
另一聲同樣溫雅的男中音極為順暢地接續—彷彿這整句話本該就此表達。
貓眼瞪大,洋平撇過臉—
一身正式西裝的沖天頭男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抱著胸,半倚著吧台。
「彰!」洋平不甚苟同地皺起眉—仙道卻視而不見地續道:
「櫻木~我知道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流川也從來不希望你成為這個圈子的人……所以,有很多事,其實你很難想像~」總是笑彎著的黑眼此刻難得的嚴肅,緊鎖著那怔楞的金眸。
「在這個世界,不是你吞吃別人,就是被別人吞吃~就像是野生叢林一樣……很簡單的生存法則,可也很殘酷……別人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同樣地,你對別人手下留情就是對自己殘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仙道半抬起手,制止了櫻木的欲言又止—洋平眉間的摺痕更深。
「你想說你並不是想勸流川放過安倍家父女,你想說你只是同情那些流離失所的員工……但是我告訴你,」微微瞇起的黑眼如同鷹隼般射出精光。「在這個世界裡,我們的法則就是~絕、不、放過對方的一兵一卒!」
原本斜倚著吧台的高大身軀緩緩站直,淡淡投下的陰影籠罩著櫻木上空—他呆楞地與仙道對望著……仙道說的字字句句在他腦中迴響、撞擊,令他恍然、惶然~完全……不知所措。
「你怎能預測那些員工裡面有多少人是誓死效忠安倍集團的老臣?!你想藉由你的手來幫助他們?你想給他們工作機會?!」線條優美的唇角勾成一個嘲諷的弧度。「你怎麼知道……到最後,你會不會被背叛得不明不白~」
「彰~夠了!」洋平沈聲喝道,『唰』地自高腳椅上站起,擋在仙道與櫻木之間。
仙道恍若未聞他的喝止,恍若未見他的怒意—他往側邊一站,越過洋平,直直盯著櫻木的臉續道:
「你知不知道~為了讓安倍集團垮台,流川付出多少心血……那陣子,我與他幾乎是沒日沒夜地開會……每天忙完自己公司的事之後,就是開始比對安倍集團和它旗下子公司的每一筆帳目,每一筆非法交易……你以為為什麼安倍集團會在一夕之間垮台?!如果不是因為流川收集的證據整整有十大箱之多,鉅細靡遺地讓檢察官都心服口服的話,這案子會這麼快判決嗎?」男中音在與生俱來的威嚴中多了些咄咄逼人。
「在你養傷的那段期間,流川除了到公司工作開會之外的時間,都待在醫院裡頭陪你~」當然那時他也正因為洋平久未清醒而心力交瘁—因此~更能體會流川當初所受的煎熬。
「這種一睜開眼睛不是工作,就是照顧病人的高壓生活,連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下去,可是流川卻做到了……你覺得~支撐他走到最後的力量是什麼?」
一滴溫熱的液體溢出眼眶,滑落臉頰,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被雨霧籠罩的視線糊成一片……他連仙道專注的表情都看不清。
掌中被塞進了一條類似手帕觸感的東西……應是洋平給他的,他想。
但~他完全沒有拭淚的打算……他就這樣坐著,讓仙道的每一句話在腦中繞著,讓淚水流著……帶走他的心疼、心憐,與愧疚……
仙道的嗓音在人情緒激越時聽來,更顯平穩……此刻,他似乎亦特別緩下語氣。
「是你啊~櫻木,」他揭露了在場三人皆心知肚明的答案。「愛得要死的人被人傷成這樣,你說他能有多氣,多恨~」溫潤的黑眸轉而對上定定瞅著他的貓眼—後者此時亦泛著淡淡的水光。
「然後,在他終於一吐怨氣,摧毀了安倍集團之後,他愛逾生命的人卻告訴他,他想要投資安倍集團,他捨不得安倍集團的員工……」
眼淚越落越兇,一片霧濛中,只聽得洋平帶著哽咽的低沈嗓音響起:
「我說,夠了,彰。」
仙道終於靜默下來—他探手,將那抖著細瘦雙肩硬是忍著眼淚的男子摟入懷中,輕輕地拍撫著。
「我欣賞你的單純善良,櫻木,」仙道真摯地說:「但這次~你真的說錯話了。」
洋平自仙道懷中抽身,一個箭步衝至櫻木面前,抓住他寬闊的肩就是一陣搖晃—
「花道~去找他吧!去找流川,跟他道歉,跟他說說話……回他身邊吧!」
哀哀淚流的金眸對上了閃著堅定光芒的貓眼—紅色頭顱緩緩搖了搖。
「我……沒辦法……他不會原諒我……」他對狐狸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重來了……那時~狐狸撂下的,『不再跟他說話』的賭咒,原來~不是氣話,而是心死……
「櫻木花道!」洋平氣得跳腳—不懂向來超級樂觀的傢伙選在這重要時刻畏縮了起來是怎樣!
「再告訴你一件事,櫻木……」仙道慵懶的嗓音又起—櫻木與洋平同時扭頭望向他。
「三天前,流川買下了安倍集團所有能被收購的產業,而且~將所有當初效力於安倍集團的員工全都聘請回來。」
猶記得三天前他聽到這消息時,還以為流川的腦袋接錯線了……現在~他已經瞭解……流川腦袋接錯的那條線—就叫做櫻木花道。
金眸瞪大,連流淚都忘了。
「怎麼會……」他低喃,原本就已混亂一片的腦袋此刻更是成了一球理不清的線團。
仙道他不是說……在商場上…根本不會有人這樣做……
「這是流川最大的讓步了,櫻木。」說是認栽了也不為過。
仙道微笑著……閃閃發光的眼眸讓他想起另一雙深邃的黑眸。「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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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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