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午宴，算是不欢而散。
    陆霄径直去了东厢碧园，在那儿住下。
    开始打理娘亲遗物。
    姑姑在旁替他整理被褥。
    陆霄自走进碧园，就变得沉默，眉宇间隐有萧索。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世间大遗憾，莫过于此。
    他甚至在想，若自己早三年觉醒记忆，那娘亲也就不会死。
    只是世上之事，哪有如果？
    这栋院子，自娘亲故去之后，三年来都没有住进任何人，所有摆设，都还维持原样。
    外公也经常派人打扫。
    也正是如此，睹物思人，陆霄才格外伤怀。
    “娘亲……霄儿，长大了呢。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让陆野狐这老狗，跪在你坟前，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陆野狐，你等着吧，这一天，绝不会太远。”
    陆霄眼眶微红。
    终究没有哭。
    陆野狐自小待他不好，全是娘亲将他养育长大。
    十七岁那年娘亲故去，便是天塌。
    三年过去，无论受多大的委屈，他都没有哭过，只因娘亲死去时，便已经将此生的眼泪，都一次抛洒。
    “霄儿……过去的始终是过去了，人要往前看的。陆野狐不是东西，负了姐姐，但他太厉害了，我们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聂素言劝他不要太过伤感。
    陆霄淡声说道：
    “姑姑，陆野狐这老狗，确实挺厉害，但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跟他到底有多厉害，并没有关系。”
    “霄儿……他无论如何……也是你生父。”
    陆霄道：
    “可是孟老夫子说过，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天地君亲师，君臣尚且如此，何况父子？他压根不拿我当儿子，我又凭什么拿他当父亲？”
    “你这孩子……”
    聂素言叹了口气。
    她知道陆霄说的是应有道理。
    但是她那前姐夫，贵为天下神榜第三，纵横天下的绝世天骄，谁又能拿他如何？
    “姑姑，拭目以待便是。”
    陆霄浅浅一笑。
    终究从伤感情绪中走出。
    聂素言肯定不信陆霄可以替她姐姐讨回公道。
    一丁点可能都没有的。
    她派人去陆族，打探过霄儿消息的，一年多以前，被陆野狐逐出家门，同时还被废掉武脉，终身不能习武，拿什么去讨回公道？
    陆野狐贵为神榜至尊，京城陆族贵为华夏七大家，怎能撼动？
    她转移话题：
    “对了霄儿，你两月前，就满二十了吧？”
    陆霄嗯了声，心中一暖。
    难得姑姑还清晰记得他的生日。
    “可有中意的女孩子？要不要姑姑帮你物色物色？”
    聂素言浅笑。
    看着陆霄，眼神宠溺。
    “这……还是不必了吧。”
    陆霄连忙拒绝。
    聂素言佯怒道：
    “霄儿，姑姑可把话给你放在这儿，姐姐走了，我这当姑姑的便是你妈。你的人生大事，我可有责任给你操持。最多再给你两年时间，你要还不找个媳妇儿，姑姑我就得给你安排。”
    “姑姑，你这是包办婚姻，封建流毒……”
    “你小子，还能不服气啊？天大地大，姑姑我最大。”
    “是是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陆霄会心一笑：
    “姑姑，你先出去吧，我赶了一天的路，浑身都馊了，要洗个澡……”
    “哟，小屁孩儿还知道害羞啦。你小时候姑姑我可没少给你洗屁股……你都七八岁了，还缠着要跟我睡呢！”
    “……”
    陆霄满脸黑线。
    黑历史。
    正如女神拉的屎不可能是粉红色。
    名动天下的谪仙人，也是从一尿裤子的小屁孩慢慢长大。
    聂素言还是暂且离开。
    陆霄将姑姑“赶走”，是要好好整理一下母亲的遗物。
    外公要留他在聂家常住，自是不现实。
    他最多还能在苏州待三日，就得返回海城。
    得抓紧时间，先把娘亲的遗物整理好。
    半个小时后，就整理的七七八八，分门别类，装了个大箱子。
    却是在床底一口有些泛黄箱子中，找到一幅画像。
    打开一看——
    画像是个男子，模样依稀与陆霄有几分相似，身材高大颀长，面容俊秀硬朗。
    再下面还有一排诗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再下面是题跋。
    辛丑年仲夏，西子湖上，陆野狐赠与聂素心。
    辛丑年，按照天干地支的纪年法，也就是二十一年前。
    陆霄还未出生。
    陆野狐与娘亲于西子湖初见，送了娘亲这幅画像，以为定情信物。
    陆霄心中泛起浓浓荒谬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当年的陆野狐，便是以这句诗，俘获了娘亲芳心。
    却是害了娘亲一生一世。
    不看到这幅画像还好，看到了，陆霄便是一肚子的火。
    白首不相离？
    陆野狐，你他妈做到了么？！
    本想将这幅画像，直接毁去。
    想了想，却是没有，仔细卷好，收了起来。
    长则一年，短则半年。
    他必将提剑入燕京，杀进陆族，然后以此话问问陆野狐那个老狗。
    白首不相离，你他妈做到了么？！
    ……
    燕京，陆族府邸。
    书房之内，有个身材高大、面如冠玉，颔下蓄着长须，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
    画像乃是一名女子，缥缈出尘，清丽脱俗，不似世间人儿，只如瑶池之仙。
    下面，乃是一句小诗。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再下面，则是题跋。
    辛丑年仲夏，西子湖上，聂素心赠与陆野狐。
    男子看着这幅画像，冷淡到近乎没有人味儿的眼瞳，难得蕴着一抹柔情。
    “素心……一晃眼，你死去已经三年。”
    他悠悠长叹。
    取下这幅画，眉宇间蕴上锋锐寒意。
    想将其毁去，尝试几次，却都停下。
    终究还是没有能够，依然将画像挂了上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