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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释然

    相思却是听得一愣,恍惚间又想起很久之前,顾欢对着她感慨,说大名开国太祖、成祖、徽宗三代那是何等英明威武,文能安邦,武能平天下,只可惜,儿孙不肖,将国业败到如今地步。而她们,却是生不逢时,没能赶上好时候。
    大名若是继续乱下去,那么,她们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只是彼时,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的好日子会那么快便到头。不等大名乱,她们已身如浮萍,命如蝼蚁。
    若是大名果真乱了,如她们这般的人,又还有多少?或是如姑娘那般,身殒黄泉。或是如她这般,沦为玩物。
    相思沉敛下眸色,亦是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可随着马车的晃晃悠悠,她面上方才尚且狰狞的恨意却是一点点平静下来。不愿意承认叶辛夷说得有些道理,乾和帝一死,虽是大快人心,但于很多人而言,只怕就是更大的灾难,直可灭顶。
    叶辛夷瞥了一眼相思,见她隔着晃动的车帘望着车窗外,可侧颜看上去却是平和了许多,便也转了眸子看向外面,不再多言。
    相思不再是从前的琳琅,而她,更不再是过去的顾欢。
    她们之间,早不可能与从前一般,有些话,她虽发自肺腑,可听在相思耳朵里,却可能变了味道,点到即止,便好。
    马车安静往前走着,北风卷着大雪在外呼啸,伴随着那些甲胄碰撞摩擦的声响和靴子响、吆喝声,听着,听着,便也渐渐习惯了起来。
    没一会儿,苑西街到了。
    今夜,因着乾和帝遇刺一事,整个京城都震动了,苑西街自然也受了影响。不过想必已是搜查完了,已不见官兵的影子,四处却可见狼藉,丝竹不闻,热闹不再,倒是平添两分曲终人散的凄凉。
    马车停在了凝香馆门口,相思下得马车来,刚想转头说让车把式顺道送了叶辛夷回三柳街,却见叶辛夷已经跟着下了车来,转身上了沈钺一直牵着的另一匹马的马背,而沈钺正将一身厚而宽大的暗色披风不由分说罩上她的肩头。
    那夜雪中,彩灯下,一双马,一对人,说不出的好看。
    可相思却觉得扎眼,说一声“有劳沈大人”了,便是不等沈钺或是叶辛夷作何回应,蓦地扭身便是大步走回了凝香馆中,自然也再不提让叶辛夷坐马车的事。
    叶辛夷转头看着相思头也不回地走进软红旖旎的凝香馆,神色微微一黯。察觉到身旁沈钺无声凝望她的目光,她曳着嘴角微微一笑,“走吧!”
    而后,便是扯着缰绳,拨转了马头,一声“驾”便是飞驰而去。沈钺亦是收回视线,打马跟上。
    雪下得大,加上全城都在戒严,他们一路上再未交谈。
    叶辛夷来的路上便已与那马儿熟稔起来,这会儿一路打马疾驰,也没有半点儿含糊。
    很快,他们便到了三柳街。
    三柳街显然也已经搜查过了,这会儿已是恢复平静,叶辛夷在自家铺子前勒停了马儿,然后,便是轻盈如蝶般自马背上跃下,仰头看着沈钺道,“今日,多谢沈大人。”
    这一声“谢”里,包含了很多,有些,沈钺不知,也永远不会知道。可叶辛夷说来,情真意切。
    沈钺居高临下望着姑娘,雪夜里,她微仰着头,莹白的小脸被自己暗色的披风簇拥着,越发显得幼嫩,可一双眼清明灵澈,望着自己,纯然的恳切。
    沈钺敏锐地察觉到姑娘对他的态度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就好似,从前他们之间总是无形隔着的什么东西,倏然便没了一般,很奇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希望都是真的,而不是他的错觉。
    “今日一行,看来,叶姑娘有所收获。”漆眸漾起星海,沈钺微微笑。
    “算是吧!”叶辛夷亦是微微笑,释然的,明朗的。
    “那便好。”沈钺轻敛眸,无声一叹,“夜深了,这雪也是越下越大,你还是快些回屋吧!这些时日,我可能会很忙,怕是不能过来了,替我向长辈们带好。”
    说罢,深深一望姑娘,转头轻拍了另一匹马儿一下,那马儿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起来,他一扯缰绳,亦是跟着疾驰进了夜雪之中。
    叶辛夷这才后知后觉在心头嘀咕,皇帝遇刺,他自然会很忙,不过......他忙他的便是,与她有什么关系?怎么搞得跟她报备似的?
    转头往回走时,她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轻快,待得进屋前,她嘴角已是含了笑。
    夜里,将她一直藏在床板下的那块锦衣卫令牌又掏了出来,握在掌心轻轻摩挲,见着了相思,证实了相思便是琳琅,那么,关乎顾欢临死前的那一点点疑虑,总算是彻底解开了。
    沈钺,就是那个人。
    救她,是他。埋她,也是他。
    只是,他和琳琅,费尽心机,铤而走险,到最后,却还是只救得一具尸体。
    到底是时也命也。
    只是可惜了琳琅......叶辛夷微微润湿了双眸,为了她,竟身陷凝香馆那样的地方......一想起,叶辛夷心口便是揪疼。
    天蒙蒙亮时,混乱了一整夜的京城才渐渐沉寂下来。
    沈钺一夜未眠,却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双眸仍然濯亮,步履仍然矫健。
    身上飞鱼服尚未除去,他方从宫中回来,又去了一趟镇抚司衙门,此时方才大步进了自家小院,屋中有人,他已觉察,却仍不停,步伐如常径自进了堂屋。
    书生迎了出来,也不知是起的早,还是候了他整夜,穿戴得很是整齐,见他大步而来,便是迎上前问道,“可有个什么说法?”
    说的,自然是昨夜神机营中刺客行刺圣驾之事。
    沈钺摇了摇头,一边解下绣春刀,一边道,“哪儿有那么快?”
    不过,乾和帝震怒倒是真的,以他的疑心之重,这朝野上下免不了一场动荡,还不知道,哪些人会倒霉了。
    书生皱了皱眉,“他没有怪责于你吧?”
    沈钺曾救过乾和帝的命,虽然是机缘巧合,可乾和帝却甚是信任沈钺,昨夜一遇刺,便是瞧谁都有嫌疑,看谁也是不放心,立刻着人来召沈钺进宫。沈钺却因不在家,未能及时进宫,虽然后来赶着进宫去护卫了半夜,此时方回,既然回来了,应该无碍,可书生却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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