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想，这个世界上，除了橙子之外，再没有人可以这样，随便一句话就让他有想哭的冲动。
    被自己的女儿这样对待，真是心酸至极。
    傅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情低落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抽烟。
    但是转念一想橙子的习惯，他只能拿了烟和打火机到外面抽。
    这边是郊区，白天都没什么人，更何况是天黑之后。
    傅行在院子里找了个木凳子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
    抽了十几根烟之后，傅行才回到家里。
    进门换鞋之后，他准备上楼去洗澡，晚上还有一堆工作等着他处理。
    傅行刚一上楼，正好碰上了从房间里头出来的橙子。
    他带着一身烟味儿，橙子闻到这个味道之后，当即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过后，马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傅行被这个表情刺到了，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和她解释：“我在外面抽的烟。”
    “臭死了。”橙子翻了白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真的不喜欢那个味道，闻到之后就有些发脾气了，关门的声音都很大。
    傅行听着卧室的门被关上，表情有些无奈。
    他现在突然觉得，橙子跟陆青染其实也不像。
    他对陆青染，比对她有办法多了。
    ………
    傅行拿了衣服去冲了个澡，完事儿之后，便回到了书房里头处理工作。
    **
    橙子待在房间里闷了一会儿，然后偷偷地打开卧室的门往外看了看，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卫生间的灯也是灭的。
    她刚才本来是打算洗漱的，因为和傅行发了脾气，所以就回去了。
    看到外面没人，橙子以为傅行已经睡了，便拿着换洗的衣服去到了卫生间里头洗澡。
    她今年七岁，这些事儿，在陆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虽然家人都疼她，但她从来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孩子。
    家里隔音效果虽然不错，但，傅行仍然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起身走出去，到浴室门口停了下来。
    然后，傅行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橙子原本在里头洗澡，听到敲门声之后，吓了一跳，马上关了水。
    “洗头了吗，吹风机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旁边的脏衣篓里，我明天洗。”傅行站在门外嘱咐了橙子几句。
    橙子听完之后没给他任何回复，再次打开了水龙头。
    傅行知道，橙子这是不打算跟他说话了。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到了书房。
    橙子确实不会洗衣服，所以就按照傅行的说法，把衣服放到了脏衣篓里头。
    在陆家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橙子没觉得傅行会亲自给她洗衣服。
    因为，陆青染基本上也没给她洗过几次衣服。
    洗完澡换好衣服之后，橙子吹干了头发，然后回到了房间里头睡觉。
    而傅行，则是忙碌了一整夜。
    **
    一直到早晨七点钟，他才邮箱里的工作全部处理完。
    如今，公司内部动荡，他和傅川朔之间的斗争如火如荼进行着，手头的每一个项目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而且他最近要守着橙子，不在c城呆着，就更要尽心。
    忙碌了一夜，傅行的脖子都僵硬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手来揉了揉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
    原本想要休息一会儿，但是一看时间，这个点儿，橙子该起来吃早饭了。
    所以，他直接去了厨房。
    厨房里有咖啡机，傅行倒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头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以前很少喝咖啡，偶尔喝一次，特别地管用。
    喝完咖啡之后，傅行就开始给橙子准备早饭了。
    前后忙碌了半个多小时，早饭终于做好了。
    傅行刚打算去喊橙子吃饭的时候，橙子已经下来了。
    她昨天晚上洗了头，今天早起的时候没梳头，头发散着，这样子跟陆青染更像了。
    傅行盯着橙子看了一会儿，有些移不开视线。
    橙子见他这样盯着，倒是也没不自然，只是冷冷地扫他：“看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傅行将蛋炒饭推到了橙子面前，“尝尝味道怎么样。”
    橙子还挺喜欢吃蛋炒饭的，她接过来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橙子虽然对傅行有抵触，但是不否认他做的东西很好吃。
    “怎么样，好吃吗？”傅行笑着问她。
    “凑合。”橙子给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回答。
    傅行看着橙子别扭的样子，被逗笑了。
    他走到橙子面前坐下来，随便吃了一点儿。
    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晨起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胃口。
    一份炒饭，他吃了不到半份就吃不下了。
    ………
    傅行坐在对面等着橙子吃完早饭，之后开始收拾起了厨房。
    橙子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吃完饭就上楼看书了。
    收完厨房之后，傅行就上楼去了卫生间，脏衣篓里有橙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他拿出来，泡到了池子里。
    傅行从小就自己洗衣服，已经成习惯了。
    手洗衣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当初陆青染好多衣服也是他洗的。
    傅行洗衣服的时候，橙子正好出来打算上厕所。
    看到傅行站在洗脸池前手洗衣服，她明显惊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傅行会手洗衣服。
    橙子抿住嘴唇，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
    小孩子本身就内心柔软，更何况橙子是在陆家那种环境里头长大的，怎么可能铁石心肠。
    “来洗手还是上厕所？”傅行回头看了一眼橙子，对她说：“去旁边那个小卫生间吧。”
    “你为什么要给我洗衣服？”橙子仰头看着傅行，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到橙子这么问之后，傅行笑了笑，说：“你是我女儿，不给你洗给谁洗。”
    听完傅行的这句话之后，橙子好长时间都没开口说话。
    过了有两三分钟，橙子终于开口了。
    她咬了咬牙，说：“你别以为这么做我就会被你感动，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傅行无奈地笑了一下，短短的三个字，听起来却无比地心酸。
    橙子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傅行则是继续待在这边儿洗衣服。
    他洗衣服动作很熟练，再加上橙子的衣服都是比较轻薄，所以很快就洗完了。
    洗完衣服之后差不多是九点钟，傅行将衣服晾到阳台上，之后就继续回书房里头工作了。
    ………
    橙子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头，看书的时候，怎么都看不到心里去。
    她满脑子都是傅行刚才手洗衣服的场景。
    橙子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果真的这么关心她，当初为什么不要她呢？
    还是说，他现在就是在做样子？
    橙子趴在书桌上，心情有些复杂。
    **
    眨眼间，橙子已经在傅行这边住了二十多天。
    这期间，她的生活起居基本上都是傅行照顾的。
    橙子一开始不怎么关心傅行的动向。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口渴得不行，出来找水喝，正好碰上了从书房里头出来的傅行。
    当时傅行在揉眼睛，看样子已经困得不行了。
    看到橙子之后，傅行的表情有些惊讶。
    “怎么起来了？”傅行问她。
    “我喝水。”橙子简单回了一句，然后问他：“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吗？”
    傅行最近两天脸色挺不好的，橙子每天早晨都能见到他喝咖啡，之前还见过他吃药。
    当然，她并不知道傅行具体吃的是什么药。
    “工作有点儿忙，处理完再睡。”傅行简单和橙子解释了几句，然后问她：“你喝温水还是热水？”
    “温水吧……我自己倒吧，你不是要工作吗？”
    自己倒水这种事情，橙子也不是做不来。
    然而，傅行却不让她自己倒。
    “去房间里躺着吧，夜里冷，别着凉。”傅行拍了拍橙子的脑袋，然后转身下了楼。
    橙子看着傅行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橙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坐到了床上。
    很快，傅行便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傅行将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喝完早点儿睡，明天早上给你煮粥吃。”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准备走了。
    “你……”橙子出声喊了他一句。
    “怎么了？”傅行停下来回头看向橙子。
    “没什么，你走的时候关门。”思来想去，橙子到底还是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傅行“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给橙子带上了门儿。
    橙子端起水杯来喝了几口水，然后就躺下来睡觉了。
    这段时间，傅行对她的照顾几乎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他基本上没有出去过，食材和菜都有人送过来，一日三餐都会准时做。
    这样持续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橙子的内心不可能没有动摇。
    可是，尽管动摇，她仍忘不了傅行将她们母女抛弃这件事儿。
    所以，她也很纠结。
    **
    这两天，傅行的工作格外地忙，先前燕南打电话过来，说傅川朔的手术就安排在这两天。
    所以，成败在此一举。
    傅川朔的手术在下午两点钟开始，傅行收拾完厨房之后，就开始坐在客厅里头等着燕南那边的电话。
    但是，电话一直没打来。直到夜里十一点钟，傅行才接到了燕南的电话。
    这个时候，橙子已经睡了。
    傅行站在一楼的落地窗前，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接通后，他并未主动开口说话。
    过了三四秒钟，他听到了燕南的声音：“手术失败了。”
    听到这五个字，傅行的眼皮跳了几下。
    接着，燕南又说：“公司里的人都来了，他们在商量股权分割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来？”
    傅行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脑袋有些晕。
    “就这两天。”
    傅川朔死了，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了傅川朔，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就会很容易了。
    傅行和燕南说了几句话，然后掐断了电话。
    他回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心跳得很快，浑身疲乏无力。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完整地睡过觉了。
    每天最多睡三个小时，然后就爬起来继续工作，最初的时候是喝黑咖啡，后来黑咖啡已经没作用了，他就开始吃那种可以集中注意力的药，这段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能清楚地体会到那种生命被透支的感觉，但是，他没得选择。
    为了自己，为了陆青染和橙子，他必须这么做。
    傅行难受得不行，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躺在沙发上，大口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只是，起来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
    然而，就算已经这样了，他仍然不能休息。
    那边，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处理。
    这一夜，傅行仍然是忙过去的。
    第二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样下楼给橙子做早饭。
    他的脸色格外地不好，橙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别扭了好几天，到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生病了吗？”橙子问傅行。
    听到橙子关心自己，傅行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
    顿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回答：“没有。”
    “你看起来生病了。”橙子说，“你去看医生吧。”
    这几天晚上，她都有偷偷出来，书房里的灯每天晚上都是亮着的，橙子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睡觉。
    不睡觉就算了，还要给她洗衣服做饭……想想都觉得很累。
    “我没事儿，别担心。”傅行看向橙子，笑着说：“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
    橙子：“……我才没有关心你呢。”
    “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傅行认真想了想，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听过橙子喊他“爸爸”。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是他却在意得不行。
    橙子好半天都没有回应，傅行就这么看着她。
    他的眼里带着很明显的期待。
    他很少这样暴露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会在她面前展露得这么彻底，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橙子动了动嘴唇，看着傅行这样的眼神，差点儿就开口叫“爸爸”了，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傅行眼底的希望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笑。
    “坐下来等着吧，早饭马上就好。”
    橙子“哦”了一声，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吃早饭的时候，傅行突然对橙子说：“你今天就可以搬走了。”
    他这话说得很突然，橙子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马上露出了期待的的表情，还有些兴奋：“真的？”
    “嗯。”傅行点了点头。
    他想，橙子应该是对他没什么留恋的。
    不过也正常，从她出生到现在，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月的时间，跟陆青染的六年，完全没有办法比。
    “吃完饭你就可以去收拾东西了，书别落下，要是不想收，等你妈妈来了帮你收也行。”傅行说。
    “哦，我自己收吧。”橙子喝了一口牛奶。
    后来，他们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了。
    早饭过后，傅行从餐桌上起来时，眼前有些发黑。
    好在他及时扶住了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稍微缓和了一会儿，傅行这才起来收拾餐厅。
    收拾好餐厅之后，傅行接到了蒋衍的电话，公司那边临时出了一点儿状况，需要开一个视频会议。
    接过蒋衍的电话之后，傅行马上到了书房。
    ………
    一次视频会议结束，又到了中午十一点半。
    傅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橙子。
    “你工作很忙吗？”橙子问傅行。
    傅行摇了摇头，“不怎么忙，你午饭想吃什么？最后一顿了。”
    不知道为什么，傅行说“最后一顿了”，橙子心里还有些难受。
    她想，可能是因为傅行做的饭太好吃了吧。
    “我想吃酸汤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橙子说出了这道菜。
    傅行点了点头，“好，我去给你做。”
    临近一点的时候，傅行做完了一顿饭，他们父女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傅行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
    橙子见他这样子，吃饭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她盯着傅行看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以前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个问题，她也很早就想问了。
    傅行动了动嘴唇，开口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和她解释。
    傅家的事儿，他脸陆青染都不愿意告知，更何况是橙子。
    她们两个人的世界应该是干净纯粹的。
    “就是你妈妈说的那样。”傅行并未解释。
    听完他的答案，橙子捏紧了筷子：“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找我？还给我做饭洗衣服？”
    “因为知道了自己当初错得离谱，想要弥补。”
    说到这里，傅行拿起筷子给橙子夹了一块儿牛肉，“当初的事情我很对不起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恨我了。”
    “我很对不起你，这些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段时间也弥补不了之前的空缺，以后我还会定期来看你的。”
    ——等傅家的事情解决完，他一定会再来看她。
    “……”橙子没说话。
    她虽然懂事儿了一些，但是对爱和恨并没有特别清楚的理解和认知。
    趁着橙子吃饭的时候，傅行给陆彦廷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带着陆青染一块儿过来接橙子回家。
    **
    陆彦廷来电话的时候，陆青染正在跟付行舟一块儿吃饭。
    今天周六，付行舟一早就把她约出来了。
    两个人看了一场电影，中午的时候就到这边儿吃饭了。
    陆青染听到陆彦廷说可以去接橙子了，非常地开心，导致后面吃饭都没怎么吃到心上。
    不过，既然跟付行舟一块儿出来，一顿饭肯定还是要吃完的。
    付行舟见陆青染心不在焉的，便问：“怎么了，家里有事儿吗？”
    “嗯，我等会儿去他那边接橙子。”
    橙子被傅行接走这件事儿，付行舟也是知道的，所以陆青染就没有瞒着他。
    “先吃完饭再去。”付行舟说，“你还没怎么吃呢。”
    “嗯，好。”陆青染朝他点了点头。
    默了几秒钟，付行舟又问：“要不我等会儿跟你一起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