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因为高兴，大家都喝了点儿酒，尤其是卢小昭，她与倪宝珠玩儿划拳的游戏，结果她一直输，转眼之间，半瓶红酒都已经下肚。

    “不行，不能再喝了。”

    卢小昭趴在厉中霆肩膀上直摆手，她酒量一般般，再喝下去，真要吐了。

    倪宝珠虽然赢得次数多，可到底也喝了些，她脸颊嫣红，大笑说道，“小昭，不能耍赖皮，你刚才自己说的，谁先喝完自己面前的酒，谁就输！”

    卢小昭也笑，“我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就不承认！”

    “癞皮狗！你在家也是这样和厉中霆耍赖的吗？”

    倪宝珠笑着问道，声音带着些许醉意。

    厉中霆摊手一笑，“她在家，和我从来都不讲道理的，她说的，都对！”

    史战南心有戚戚焉，“咱俩同病相怜，我们家，我也没有半点人权，反正都是女人说了算。”

    顿了顿，史战南又开始吐苦水，“你还好，你好歹只要应付一个女人，我呢？

    我就惨了，媳妇儿难缠，亲妈彪悍，现在还有个不讲理的女儿！”

    唉，这日子啊，太难了，这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家这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问题是，这婆媳已经成了友军，天天儿合起伙来弄他，他一肚子苦水啊！倪宝珠扭头给李美棠告状，“妈，史战南说我难缠，你彪悍，还说你孙女儿不讲理！”

    “史战南，信不信我抽你！”

    李美棠挽起袖子佯装要打人，史远航忙拉住自家媳妇儿。

    “这大饭店里，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多不好看？”

    史战南附和，“就是，作为堂堂退休教师，你就不能收敛点吗？

    爸，还是你最好！”

    史远航望向自家媳妇儿，“打人这种事，你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干！比如我，我打了一辈子仗，我有经验，我来比较合适！”

    史战南，“……”卢小昭一脸醉意，她大笑出声，“我就喜欢看史伯伯和李阿姨一唱一和妇唱夫随的样子，从小到大，我最羡慕的，就是他俩。”

    “我爸我妈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俩这不是妇唱夫随，这是狼狈为奸！”

    史战南无奈说道，这妇唱夫随的后果就是将他当做了假想敌，天天儿收拾他，而且收拾完他，俩人的感情反而更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嗯，爹妈才是真爱，他只是个意外！卢小昭撑着下巴叹息道，“我就记得啊，那年我才上初三，史战南把我捉的蛐蛐儿全都弄死了，我去找他算账，结果一进门，看到李阿姨躺在沙发上，史伯伯正给她洗头发。”

    这话说罢，史远航和李美棠脸上皆是一惊，俩人下意识望向倪宝珠，复又望向卢小昭。

    洗头发这件事确实有，而且只有为数不多几次，就连史战南都没见过的。

    那年李美棠骑自行车摔跤，结果腰疼难忍，连洗头都成问题，于是，就有了她躺在沙发上，史远航给她洗头的这一幕。

    现在，卢小昭却说她在初三那年见过！说这话的不应该是倪宝珠吗？

    为什么是卢小昭？

    这俩人……其实从卢小昭住进大院里，李美棠心里就一直觉得怪异，总觉得卢小昭的些许举止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明明从未来过大院，可是她对大院的环境却极为熟悉，甚至还不用介绍就认识许多邻居。

    李美棠虽然没问过，可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疑问，只是碍于倪宝珠的面子，从未提过这件事，今天，醉酒的卢小昭却说出了这桩陈年旧事。

    随着卢小昭说出这番话，在场的人表情各异。

    “小昭，你醉了！”

    厉中霆皱眉，将醉酒的妻子揽进怀中，低声提醒着。

    卢小昭打了个酒嗝，挥手说道，“我没醉，我才没有醉，今儿个，我很高兴！”

    话刚说完，她连着干呕了好几下，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吐。

    厉中霆连拉带抱将卢小昭带离包间，直奔洗手间而去，大家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终于安静下来。

    现场的气氛是说不出的沉闷，倪宝珠静静看着父亲，许久，她忽然笑了。

    “凤宁，麻烦你带着几个孩子出去玩会儿，好吗？

    我有点事和我父母聊。”

    听到倪宝珠的话，彦凤宁起身，与赵淑慧一起领着几个孩子去外面的大厅里玩耍，随着房门关上，房间越发的安静。

    此时，屋里都是倪家与史家的人，还有张正源。

    倪宝珠深吸一口气，她起身看着倪之羽，说道，“爸，这件事，就不再瞒了吧。”

    “小幺！”

    杨若薇低声喊道，试图阻止倪宝珠的意图，有些事，即使大家知道，可真的不要说破啊！“你看，其实你和我爸心里都很清楚，现在，我婆婆心中也有疑问，我既然是史家的媳妇儿，就没必要瞒什么了。”

    倪宝珠声音淡淡的，眼中满是平静与坦然，其实，说破了也好，省得她心中藏着事儿，省得她愧疚。

    李美棠看着倪宝珠，她抿了抿唇，说道，“宝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史家的儿媳妇，我也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

    “谢谢你，妈。”

    倪宝珠上前抱了抱李美棠，她推回座位上，没有坐，站在原地，环顾在场每一个人之后，终于淡淡开了口。

    “这件事，得从当年陆婵娟与陆新民绑架我、或者说绑架真正的倪宝珠开始说起。”

    倪宝珠开口时，心里忽然就平静了，她只觉得刚才还狂跳的心忽然就寂静无波，脑海是说不出的平静与安宁。

    “我是三十岁的陆招娣，陆新民和陆天寿害死了我，我死了，灵魂却回到了过去，阴差阳错的进入宝珠身体里，再醒来，我看到了大哥二哥和三哥，看到了爸爸！”

    倪宝珠忆起那天时，她只觉得恍然如梦，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呀，有时候，我都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

    而听到这话时，史战南神色平静，倪之菱与李美棠一脸震惊，倪之羽和杨若薇无声叹息，张正源呢，眼眶已然湿漉。

    “所以，我拥有倪宝珠的身体，和陆招娣的灵魂，当初所谓的失忆不是失忆，因为我以为，倪宝珠的灵魂已经死去了。”

    倪宝珠低声说道，史战南走到倪宝珠身边，将她抱在怀中，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半晌，李美棠反应过来，“那……这么说，卢小昭的真实身份是陆招娣？”

    “是，她是陆招娣的身体，与倪宝珠的灵魂，还有一点，陆招娣，是源哥当年被人偷走的妹妹。”

    倪宝珠看了张正源一眼，她对着他笑，他也望着她笑，只是眼眶都微微有些湿润。

    半晌，倪宝珠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上天弄错了什么吧。”

    一直没说话的倪之羽开口说道，“上天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小幺，爸爸早就看开了，爸爸不在乎。”

    “爸，当初我高考那天，你受了重伤，在重症监护室里我那番话，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倪宝珠望向倪之羽，爸爸这样睿智的人，心胸是她无法想象的宽阔。

    倪之羽点头，“对，爸爸都听到了，可是小幺，在爸爸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幺。”

    杨若薇也附和道，“不管灵魂是什么，但你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倪家的骨血，这一点，谁也替代不了。”

    “可是这样，对小昭不公平。”

    倪宝珠提起卢小昭时，她的眼神变得晦涩起来，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是她无法抹去的愧疚。

    包间里一片沉寂，是啊，卢小昭该怎么办？

    许久，才消化完这个信息的倪之菱说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啊，这是好事，这等于咱们倪家多了个女儿，你爸多了个女儿！”

    李美棠也笑了，“就是，刚才乍一听，觉得不敢相信，现在想想，嗨，这叫什么事儿？”

    “小幺，这件事呢，我之前与你爸爸其实商量过，本想找机会说呢，既然今天提起来了，那就解决了吧。”

    杨若薇斟酌说道，这件事早晚得解决，就算他们不想提，可倪宝珠心里始终放不下。

    倪宝珠望向倪之羽，“爸爸，怎么办呢？”

    “你妈说得对，这事儿我早就打算好了，今天说开了，那就别拖着了，等小昭酒醒后，就让小昭，也回倪家吧，就像你姑妈说的，从此，倪家两个女儿。”

    倪之羽沉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没办法放弃任何一个女儿啊。

    倪之菱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笑，说道，“这就对了嘛，这样皆大欢喜，谁也不难过，我觉得行。”

    倪宝珠还要说什么，史战南已经说道，“宝珠，就听长辈的吧，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你以为你离开倪家，岳父岳母就不难过吗？”

    “小幺，你是倪家的女儿，你要是走了，你让爸妈怎么办呢？

    听话，别乱想！”

    杨若薇听到女儿想离开，她眼眶有些红，上前拉着倪宝珠的手哽咽说道。

    张正源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捂着眼睛，不想让人看到他通红的眼。

    倪宝珠走到张正源面前，她笑，眼泪却滚滚而落。

    “哥，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喊你一声哥了。”

    张正源“哎”了一声，声音已经哽咽，这明明是大喜事儿啊，他怎么，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