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的冷起来,丁锦云进宫的日子近在眼前。
忘忧一心想着去一趟翠墨斋见见兄长,然而丁锦云封妃之后丁府把所有道贺的帖子以及贺礼都挡在了门外,刘家,沈家,甚至连吴王府赵承渊夫妇都没能进门。忘忧更没有任何机会出门。
十月初八日,吉,宜搬迁,嫁娶。忌破土。宫中一早便派了车辇仪仗来接丁锦云入宫。丁夫人含泪把女儿送上华丽的车辇,眼看着仪仗队缓缓离去方泪如雨下,如同摘了心肝。
忘忧抱着自己随身的包袱所在马车的角落里,听着车轮辗轧青石街面的声音,认真回想着自己到丁府的一点一滴。对于丁夫人,对于谢氏,对于丁素云这些人,她自认问心无愧。对于春雨,对于茉莉,对于翡翠以及陈妈妈等人,虽有眷恋和不舍,但也明白终究只是过客。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从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赵祯是在丁锦云入住重华宫之后才知道忘忧也跟着进了皇宫。
“殿下,忘忧姑娘作为锦妃的贴身丫鬟进宫来了。”宋嬷嬷的话音未落,赵祯的心底陡然慌张,手底下的字就重重的拖了一笔,坏了一幅好字。
“你胡说什么?!”赵祯烦躁的把笔丢在案上,瞪着宋嬷嬷问:“忘忧不是丁素云的贴身丫鬟吗?怎么会跟着丁锦云进宫?”
宋嬷嬷苦笑道:“殿下这话说的好不天真,她是谁的丫鬟,还不是凭着丁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该死!该死!”赵祯抓起那幅鞋坏了的字,狠狠地攥成团用力的丢出去。
宋嬷嬷忙劝道:“殿下请息怒!事到如今着急是没有用的。不过祸福相依,她来了宫里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殿下细想,皇后娘娘倚重丁大人,势必会照顾好锦妃,忘忧跟在锦妃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另外,不是还有咱们吗?老奴已经安排了两个可靠的人去了重华宫。”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赵祯挫败的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因为丁锦云在暮云观打了忘忧,才找了个借口把袁妈妈送去丁府,又暗中跟沈德妃联手把丁锦云塞给了父皇做了妃子。没想到竟把忘忧拉进了泥潭。
宋嬷嬷又提醒道:“沐公子明日一早从西营回来,原本是约好了去刘大人府中相见的。如今忘忧既然再宫中,那咱们是不是……”
赵祯思量片刻,说:“让刘少奢带着沐霖来听雪阁见我吧。”
“老奴今儿晚上就让人去御花园把听雪阁好好地收拾一番,早早地拢上炭盆。另外,听雪阁附近的竹子是最好的,忘忧姑娘曾经用霜后竹叶煮水泡茶,别有风味。咱们要不要也采一些竹叶煮茶呢?”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很周全。”
第二日一早,忘忧天不亮就起身,跟檀儿一起服侍丁锦云起床梳洗。
丁锦云原本以为入宫第一晚就要侍寝,却不料皇上龙体欠安,她入住重华宫三日了都没见到皇上一面。想想还真是讽刺。
“娘娘进宫已经三日,按照礼数应该去皇后宫中请安拜见,还是穿妃制朝服吧?”
“嗯。”丁锦云懒懒的应了一声。自从封妃旨意下达到宰相府的那天起,她的脸上便再无笑容,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表情。
檀儿是丁夫人精心挑选的丫鬟,又经丁夫人点拨调教,是个心灵手巧且玲珑剔透的聪明孩子。她很快便给丁锦云梳好了流云髻,又给她薄施粉黛,画了翠眉,点了樱唇,换上了二品皇妃的宫装之后,往刘皇后居住的坤德殿去。
今日是刘皇后临朝听政的日子,丁锦云过来的时候刘皇后在大庆殿尚未回来。
沈德妃跟刘皇后不和,平日里不怎么来坤德殿走动,也只有杨淑妃和李才人以及两个美人陆续来了,大家都在坤德殿掌事女官的招待下坐在偏殿里喝茶闲聊。
“哟,锦妃娘娘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王美人看见丁锦云,妩媚一笑,凑过来福了一福:“妾身拜见锦妃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芳容永驻。”
丁锦云看都不看王美人,径自去椅子上落座,然后只管发呆。
檀儿忙向王美人行礼问安:“王美人早安,我家娘娘昨晚受了风寒,嗓子有些疼,所以不愿说话。”
旁边的谢美人轻薄一笑,叹道:“哟,刚进宫就受了风寒?可见咱们宫中不比宰相府舒适啊。”
杨淑妃瞪了谢美人一眼,微笑道:“既然锦妃妹妹受了风寒,就应该早些传太医进来诊治才是。”
“谁病了?”伴着殿门外一声清泠的询问,赵祯一脚跨了进来。
众人看见来人是赵祯便都站起身来。除了杨淑妃和丁锦云之外的人都俯身下拜。
杨淑妃微笑道:“太子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上朝还没回来,不如请太子先坐下等一等吧。”
“刚才你们说谁病了?”赵祯落座后,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目光锁定了丁锦云。
檀儿忙福身说:“回太子殿下,是我家娘娘偶感风寒。”
“病了就好好地在自己宫里待着,出来到处走动,是嫌病得不够重呢,还是想把病气都过给其他人呢?”赵祯一脸的不愉快,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檀儿忙应道:“殿下说的是。我们娘娘原本就是打算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就回去静养的。”
赵祯目光一抬看着忘忧说:“不过倒是巧了,我正有件事情要跟你们重华宫的人说道说道呢,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就不再单独跑一趟了。”
“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我们无不尽心尽力。”檀儿忙说。
“你——我认得你。”赵祯抬手指着忘忧,“之前在贤王府小厨房帮忙的人是不是你?”
忘忧心里骂了一句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又上前两步福身应道:“回太子殿下,是我。”
“你阳奉阴违,该当何罪?”赵祯傲慢地问。
“啊?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忘忧心想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呢?
“既然没藏私,为什么这两天厨娘做的点心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个味道?难吃的要死!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贤王妃给了你那么多赏钱!”赵祯不满地哼了一声。
忘忧心里暗骂赵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万般诚恳地说:“既然太子殿下不满意,那回头我把贤王妃娘娘赏赐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您送过去?”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杨淑妃皱眉看了一眼丁锦云,又说:“锦妃,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宰相府。你身边的人要好好管束啊!”
“无妨。”赵祯弹了弹衣袖,起身说道:“嗯,刚进宫的人不懂规矩也难免。既然锦妃娘娘教不好你,你就来东宫学学规矩吧。”
“奴婢知错,请太子殿下恕罪。”忘忧忙以额触地,非常真诚地认罪。
赵祯说着,扭头看向丁锦云,“锦妃娘娘的意思呢?”
丁锦云淡淡的扫了忘忧一眼,说:“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太子若是喜欢她,送给你也无妨。何必费这么多心计口水,演这样的戏给谁看呢?”
檀儿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忙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莫要误会,我家娘娘……”
“锦妃倒是大方的很。”赵祯皱眉冷声,目光阴沉的盯着丁锦云问:“不过……你凭什么送?”
丁锦云心里揣着十万分的不痛快,这么多天了都找不到宣泄口。今日看见赵祯,她像是魔怔了一样,只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此人所赐,若不是皇后娘娘看中了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德妃娘娘怎么可能召见自己?若非德妃娘娘召见,皇上又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儿就很难回头。就像现在的丁锦云,就一心想跟赵祯翻脸。于是她扬了扬下巴,傲然质问赵祯:“凭什么?太子殿下问得好啊!她是我的奴婢,太子又凭什么教她规矩?”
赵祯就是瞧不上丁锦云的这副臭脾气,之前她仗着身份欺负忘忧也就罢了,进了宫还敢说这样的话。不给她点教训是不行了——于是他傲慢地挑了挑眉稍,语气凉薄地说:“早就听说丁宰相的嫡女傲慢不知礼数,一向是仗势欺人惯了的,原本还想着丁大人清流人家怎会教女无方,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传言非虚。”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一里地之外就听见嚷嚷了。”刘皇后冷着脸进来,扫了丁锦云一眼,又看向赵祯。
杨淑妃等人匆忙行礼拜见。檀儿拉了丁锦云一把,匆匆在丁锦云身后跪下。赵祯也躬身叫了一声:“母后。”
“你们在吵什么?我在大殿之外都听见了!”刘皇后扫了众人一眼,在主位上落座之后,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赵祯率先说:“回母后,没什么事儿,儿臣就是遇到一个熟人,闲聊了两句而已。”
“熟人?”刘皇后皱眉反问:“站在这里的不都是熟人吗?”
“母后说的是。”赵祯恭顺的应道。
刘皇后抬眼看向丁锦云,关心地问:“锦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宫中的生活还不习惯吗?”
丁锦云再闹情绪也不敢跟皇后闹,欠身回道:“回娘娘,锦云是受了些风寒,头疼的厉害,有些神志不清,所以刚刚跟太子殿下呛了几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说着,她又转身向赵祯行礼。如此举动倒是让赵祯有些意外。
“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吧。”刘皇后说完又吩咐旁边的女官:“叫太医院的张太医去重华宫给锦妃诊脉。”
丁锦云带着檀儿和忘忧告退,杨淑妃心知刘皇后跟太子有话要说,也带着众人起身告退。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刘皇后接过身边的嬷嬷递上的茶盏,方问赵祯:“你跟丁锦云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在本宫这里吵个不休?”
“不过是些小事,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尊重她的。毕竟她现在是父皇的妃子。”
“我怎么听你这话……这么别扭?”刘皇后探究地看着赵祯。
“别扭吗?”赵祯一脸懵懂的想了想,又摇头说:“父皇坐拥天下,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都是属于他的。”
刘皇后不想纠结此事,不管丁锦云是皇妃还是太子妃,反正如今人在她手中攥着,丁巍越发的听话就对了。于是她喝了口茶,转了话题,问:“你今天不用读书吗?”
“儿臣来就是要跟母后说这件事情,太学里的老学究们实在太无趣了,我让表兄在外面找了一个布衣先生,说好今日送到东宫来给我见见。”
“胡闹!”刘皇后生气的斥责道,“什么布衣先生?这里是皇宫,不是市井茶楼!岂能把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可是天下之大,不仅仅是这一座皇宫啊!既然我不能出去看看我朝的锦绣山河,那就请外面的人进来跟我讲一讲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不行吗?再说了,这是表兄给我找来的人,难道母后对自己的侄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眼见着刘皇后要发火,旁边的嬷嬷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您一早起来便去听政,到现在连一口热汤还没进呢,就不要再生气了。”
刘皇后这才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皱眉说:“你既然肯上进读书也算是好事。只是外面的人粗也不堪,你不要好的没学到,反而增添了那些市井粗俗之气。”
赵祯躬身说:“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母后若没有什么吩咐,儿臣先告退了。”
“嗯,去吧。”刘皇后挑了挑下巴,待赵祯离开之后方对身边的一等女官说:“福音,你去盯着点,看一会儿少奢带什么人进宫。”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盯着的。不过,既然是小公子寻来的人,必定老大人也是过了目的。娘娘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这倒是,少奢虽然年轻,但这两年也历练了许多。”刘皇后想到娘家的兄长和侄子一向勤勉,心中稍有宽慰。
福音笑道:“娘娘这样想便是奴婢们的造化了。咱们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娘娘每日为国事和皇上操劳,还是应该学会保养身体要紧。太子殿下还这么小,将来操心的事情且多着呢!”
“你说的是。”刘皇后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丁锦云,又说:“重华宫那边你多照应着些,丁锦云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被算计了……事已至此,我们至少要保她的平安。”
“娘娘放心,老奴明白。”福音欠身答应着。
且说丁锦云揣着一肚子的气回到重华宫,转身看见随后跟来的忘忧,便抬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朝着她砸了过去。幸好她气急败坏全无准头儿,茶盏砸在忘忧的脚边,上好的官窑白瓷碎了一地,茶水溅湿了忘忧的裙子和鞋袜。
“娘娘!”檀儿忙上前拉住丁锦云,苦口婆心的劝道:“忘忧是夫人给您选进来的人,请您看在夫人一片良苦用心之上也要善待于她!”丁夫人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在进宫之前已经把忘忧的事情跟檀儿讲明白。此时她真的很怕丁锦云一个没忍住把忘忧赶出重华宫。
“忘忧惹娘娘生气实在是该死,这就退出去,若非传唤绝不进正殿,不出现在娘娘面前惹您心烦。”忘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瞧瞧!她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丁锦云冷声哼道。
“娘娘别生气了,回头我告诉掌事姑姑罚她一个月的月钱。”檀儿扶着丁锦云进里间躺下,又招呼了小宫女进来把碎瓷收拾出去。然后瞅着丁锦云睡着了才悄悄地去找忘忧。
然而忘忧却不在屋里,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小炉子上炖着的那只铁壶吱吱的冒着热气。
御花园听雪阁里,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暖烘烘的热气把兰花的香味送到每一个角落。
“殿下,忘忧姑娘来了。”宋嬷嬷带着忘忧进门。
赵祯朝着忘忧招招手,忘忧无奈的走过去行礼,却被赵祯抬手阻止:“啰嗦什么?过来给我煮茶。”
忘忧走到赵祯面前,跪坐在茶案跟前先净手,再洗茶具,准备做茶。
“丁锦云又欺负你了?”赵祯看着忘忧眉眼之间淡淡的忧愁,皱眉问。
“她欺负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忘忧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跟丁素云的吗?怎么又跟了丁锦云?”
“我有的选吗?丁夫人让我跟谁我就得跟谁啊。”
“你就不会拒绝吗?而且圣旨下达到丁锦云入宫之间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你为什么不送信给你哥哥?”赵祯生气地质问。
忘忧却并不生气,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苦笑,把洗好的茶盏摆放整齐,缓缓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我说了,我没得选。”
赵祯生气的一拍桌子,逼近了忘忧的面前,咬牙问:“你有什么话,现在还不能跟我说吗?”
“跟你说了也没用的。”忘忧摇头说道。
赵祯前倾了身子,盯着忘忧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忘忧无奈的叹道:“丁夫人手里攥着我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若是不听她的安排,奶娘一家就得死。再说了,无非是进宫做个宫女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去送死。”
“你奶娘是谁?”
“从小服侍我长大的何妈妈。”忘忧把丁夫人所说何正业一事说给赵祯听。
赵祯听完又忍不住拍桌子:“这个贱妇!表面上一副菩萨的嘴脸,背地里却做这等丧天良之事。”
门外一声轻笑,刘少奢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沐霖。“这是谁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刘少奢一边问一边走到茶案跟前,看见忘忧时眼前一亮,又问:“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俏丽的小宫女?”
赵祯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地说:“表兄误会了,她不是东宫的人。是我今日特意请来为我们煮茶的。”
刘少奢在赵祯左手边坐下来,又看着忘忧问:“哦?既然不是东宫女官,怎么穿着二等女官的服饰?”
忘忧微微一笑向刘少奢深施一礼,说:“刘公子不记得忘忧了?忘忧却不敢忘记刘公子曾经相助的恩情。”
刘少奢盯着忘忧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是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沐霖一撩袍角在刘少奢对面落座,微笑道:“她是丁宰相府中的丫鬟,今日能在这里,想必是随着锦妃娘娘入宫的吧?”
刘少奢恍然大悟,指着忘忧说:“对对,之前在丁宰相府上见过,当时沈熹年正纠缠着你,对不对?”
“是的,所以忘忧要谢公子当日为我解围。”忘忧说着,拿起一杯茶递给刘少奢。
刘少奢接了茶,满不在乎的笑道:“当日之事,我不过是看沈熹年不顺眼罢了,并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言谢。”
忘忧给每个人都送上一盏茶,低头不语。
刘少奢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沐霖:“说起沈熹年这家伙来,怎么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呢?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现在却蔫儿了?”
沐霖满不在乎地微笑道:“前日我回京的时候,在城门听见两个守卫闲聊,好像是说沈公子被沈大人关到农庄上去了。”
“这下倒是好,没有这家伙在京城晃悠,咱们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刘少奢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忘忧,又说:“我听说你当街抽了那家伙一巴掌,这事儿是真的吗?”
忘忧苦笑低头,叹道:“原来这事儿刘公子都知道了,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呀!”
刘少奢摆摆手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说实话,因为这件事情,京城好些公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吧?大家肯定都以为她是什么凶神恶煞呢。”赵祯轻笑道。
“哟,太子殿下居然笑了?”刘少奢惊讶的看着赵祯。
“有吗?”赵祯立刻冷了脸。
忘忧得到沐霖一个眼神,欠身说:“诸位请稍坐,我去拿些茶点来。”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开,又对沐霖说:“我今日一早跟母后提及要你进宫来做布衣先生之事,母后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以后你可常来东宫,多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情了。”
沐霖拱手应道:“太子殿下愿意体察民间疾苦,乃是天下子民的福祉。沐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好事,姑母那里应该不会反对。等会儿我就去坤德殿见她,跟她好好地说手这事儿。”刘少奢说。
“要去现在就去,说不定你还能赶上母后宫中的午膳。”赵祯提议道。
刘少奢一想这话有道理,便起身笑道:“说的也对,那我这就去。坤德殿的饭菜,我垂涎许久了。”
“那你就多吃点,记得替我好好求情啊!”赵祯挑了挑眉稍,目光扫到沐霖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勾。
“事情办成之后太子怎么谢我?”刘少奢回头笑问。
赵祯凉凉地扫了刘少奢一眼,哼道:“东宫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只怕还没有你的书房藏品多,你就别惦记了。”
“小气。”刘少奢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
赵祯跟沐霖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举起茶盏。
片刻之后忘忧端着茶点回来,见只有赵祯跟沐霖二人,遂奇怪地问:“刘公子呢?”
“去见皇后娘娘了。”赵祯站起身来,说:“我坐地久了,腿麻腰痛,要出去走走。你们自便吧。”
这么明显的给方便,沐霖和忘忧忙行礼感谢。待赵祯出去,房门关上之后,忘忧立刻抓住沐霖的衣袖,委屈的叫了一声:“哥哥!”
沐霖握着忘忧的手叹道:“何妈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何正业是被冤枉的,他们都不会有事。只是你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拒绝?连个消息也不给我透一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进了宫。”
“以丁巍的势力,别说你我兄妹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无法与之抗衡。我送消息给你,只会让你担心忧虑。其实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这里虽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也是互相制衡的局面,认真算起来,这里比丁府的日子好过。更何况,有太子殿下在,我与哥哥见面也更方便。”
“你呀,真是长大了!竟然学会了自作主张。”沐霖叹道。
“哥哥,既然丁夫人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世,而且连何妈妈都找到了,肯定也知道你的事情了。你要多加小心啊!”忘忧担心地叮嘱。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刘琮的人,刘琮跟丁巍都是皇后娘娘的帮手。”
“嗯。”忘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谨慎小心。那日我在丁府的内书房看见咱们家案件的卷宗,最后面的一页上有一个记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记号?什么样的记号?”沐霖忙问。
忘忧使劲回忆了一下,说:“是用淡淡的墨迹勾画的,墨迹都很淡,但浓淡的程度却有不同。勾画的好像是……三个圆圈儿,一个三角,还有非常淡的赭色的点。哥哥,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密语?”
沐霖皱眉点头:“从没听过这样的密语,或许是翻阅的人多了,不小心落上污渍吧。而且若果真的是密语,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猜得到?”
“如果能多翻阅一些顺天府案件的卷宗,会不会找到一些线索呢?”
“这倒也算是个办法,但案件卷宗存档不仅仅有顺天府,还有大理寺和刑部,若想从这几个痕迹上查到什么,可谓大海捞针。”沐霖笑着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安慰道:“不过,你有发现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的。”
忘忧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哥哥,你见过沈熹年吗?”
沐霖轻笑道:“他的风头已经被锦妃盖过去了,现在坊间邻里有了新的话题,他那点事儿已经没新鲜感了。”
“那就好,都是张俞颖闹的。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之后不是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吗?再说,挨打也是他自愿的。”
“他那个脾气性子……总是容易吃亏的。”忘忧叹道。
“放心,我若是见着他,一定会转达你的歉意。”沐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忘忧的眼神,半晌,方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忘忧猛然抬头,诧异的盯着沐霖,看他并没有玩笑之色,方皱眉反问:“哥哥,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喜欢他也没什么,祖母当年本来就有跟沈家接亲的意思。”沐霖说到“接亲”二字时,眼神黯淡下来。一个憔悴的面容从心里一晃而过,如蜻蜓点水,只留下几丝微澜。
忘忧以为兄长的黯然是因为家仇,忙说:“哥哥放心,家仇未报,我不会想这些的。”
在太子赵祯的安排下,忘忧跟兄长一起聊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告辞回重华宫,沐霖陪赵祯在听雪阁用了午饭之后才出宫去了。
忘忧服侍丁锦云午饭之后回自己的屋子里用饭,刚盛了一碗汤,便见檀儿过来了,于是忙放下汤碗起身相迎。
“妹妹快坐着吧。”檀儿紧走两步至忘忧跟前,按着她落座,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忘忧笑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呢。”
“你也知道咱们姑娘这阵子心里一直窝着火儿,她这是把你当成出气筒了……”檀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握着忘忧的手,真诚地说:“我替她向你配个不是吧,你莫要放在心上。夫人让咱们两个陪着姑娘进宫,是让我们互相扶持的,其实咱们姑娘冲着你发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曾经服侍四姑娘的缘故。他们姐妹俩从小就不和,一直吵吵闹闹了这些年,而且这次进宫……嗳!有些话我也不能多嘴,总之,你心里可千万莫要存着芥蒂呀!”
看着檀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忘忧心想莫不是丁锦云被皇上看中,丁素云也从中加了把劲儿?然而这样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用不着自己一个外人去纠结。
忘忧到了一盏茶递到檀儿的手边,说:“姐姐说笑了,咱们做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可能对主子心存芥蒂呢?!”
檀儿欣慰地笑道:“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妹妹上午是去哪里了?”
忘忧轻笑道:“姑娘不愿意看见我,我便去御花园走走,顺便采一些霜后的竹叶封存起来煮茶用。怎么,姐姐来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哪有什么事儿?我是担心你因为皇后宫中的事情而心里结着疙瘩,想来劝劝你的。另外,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咱们可不好得罪了。”
忘忧忙欠身答应着:“姐姐的话忘忧记在心里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向稳妥,这句话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下。我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去看看姑娘是否安睡了。”檀儿又按了按忘忧的手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微笑着离去。
忘忧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檀儿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看她对丁锦云这般忠心,真是不知道这丁夫人是选人的眼光好还是御下之术修炼的好。
因为丁锦云讨厌忘忧,所以忘忧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一些——她只需要每天检查丁锦云入口的东西,确定茶点汤食等不会伤害丁锦云就可以了。近身服侍的事情自有檀儿去操心,而她闲暇之余便出去逛游,免得让丁锦云看见她心烦。
这日,忘忧依旧是用过早饭之后来御花园闲逛,顺便找些能采回去入茶入汤的花草叶子。却不料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沈德妃。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装看不见,忘忧赶紧的上前行礼拜见。
沈德妃打量着忘忧,半晌才问:“你是丁锦云身边的人吧?”
忘忧忙欠身应道:“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妃娘娘,我叫忘忧。”
德妃微微一笑,又问:“早就听说丁锦云这回进宫带了一个厨艺精湛的贴身丫鬟,善于料理各种汤水茶点。刚看你摘菊花,想必是拿回去做点心?”
“回德妃娘娘,是的。”
“你打算用菊花做什么点心?”
“回娘娘,忘忧打算用这霜后白菊煮些雪梨枸杞菊花茶。也可以用菊花煮水和面,做点菊花酥。”
沈德妃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现而今天气寒冷,各宫屋里都拢了炭盆,暖则暖矣,却难免干燥。菊花雪梨滋阴润肺,最是适宜。”
忘忧躬身说:“娘娘说的极是。”
“这些也没什么新奇的,这茶食太过甜腻,本宫不喜。你还有没有新鲜的花样儿?”
忘忧沉思片刻,方回道:“若娘娘不喜茶食甜腻,也可以用菊花做配料,煮一道菊花黄鱼汤。这个时节食用也是极好的。不过,我今日从采这些花儿是为了泡米酒的。”
“菊花米酒?”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神有些惊讶。
“是呀。”忘忧点头。
沈德妃盯着忘忧看了一会儿,又说:“你抬起头来。”
“啊?”忘忧懵懂的抬起头。
沈德妃又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忽然对身边的女官说:“起风了,有些冷。我们回吧。”
眼看着沈德妃神情落寞的离去,忘忧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今日在御花园遇到沈德妃不是偶然。昨天以及前天,她两次看见沈德妃往这边来看菊花,所以今日才专门在这里等。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的,那么后面说菊花茶,菊花酥也是忘忧故意的。小时候她记得沈家老夫人每年都会泡菊花米酒送到宫里来给自己的女儿,泡酒的方子还是找自己祖母林老夫人改进的。好像是说宫里的娘娘有肺热的毛病,又因月子里落下了毛病身子畏寒。所以每年秋冬时节都会喝温热的菊花米酒。
当时忘忧年纪小,对这些大人们之间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如今她进了皇宫,想着要多找个依靠或者说帮手,首先就想到了沈德妃。
“忘忧?”赵祯背负着双手缓缓地从忘忧背后绕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手里装着菊花的竹篮子,又问:“这又琢磨着做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一份。”
忘忧轻轻一福:“太子殿下安。”
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不满地问:“你发什么呆呢?连我说的话都没听见!”
“太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忘忧故意皱起眉头掩饰着心事。
“是啊,不服?”赵祯唇角微勾,眼神里带着两分戏谑,两分挑衅,剩下的都是孩子样的顽皮。
忘忧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赵祯抬脚跟着追上来。
“回重华宫。”忘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来见见锦妃娘娘吗?”
赵祯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问:“……有何不可?难道我还怕她?”
忘忧心想你不怕她我怕她呀!你跟我一起过去,被她看见了还是我当出气筒啊!
正尴尬之时,幸好宋嬷嬷上前来给了忘忧一个台阶:“殿下,那边听雪阁里已经备好了茶点,您已经在这御花园里走了半个时辰了,忘忧姑娘想必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去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回吧。”
赵祯不说话,只看着忘忧。忘忧可不敢真的带他回重华宫,忙点头:“正好我也渴了,真是多谢嬷嬷了。”
宋嬷嬷忙侧身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说:“那正好,殿下,忘忧姑娘,请吧。”
第059章 进宫,新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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