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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追问,信与不信

    赵承渊笑了笑,叹道:“因为那件事情牵扯到沈熹年,所以我记住了忘忧。六弟,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听到这话,赵祯眼神里的冷意才收敛了去,但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赵承渊感觉到赵祯的不欢迎,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宋嬷嬷亲自把他送出去,回来便低声问赵祯:“难为他今儿也等了半个时辰,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呢?”

    “许是婚期将近,府中有许多事情要忙吧。”赵祯一本正经的胡诌。

    “也是。”宋嬷嬷自然听见两个人因为忘忧而起了不愉快,也不好多问,忙转了话题,问:“殿下晚饭想吃点什么?”

    “忘忧呢?”赵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去厨房了,说是给殿下做安神汤呢。”

    一听说安神汤赵祯就皱起了眉头:“谁要喝什么汤?她又不是郎中药婆,没事煎汤熬药的做什么?”

    “殿下放心,忘忧姑娘说了,她会手把手教会厨娘们,以后殿下都能吃到想吃的糕点。”

    赵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宋嬷嬷是赵祯的乳母,从小哄着他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看他如此别扭,宋嬷嬷不由得轻笑一声,说:“殿下放心,丁家的人巴不得忘忧姑娘一直留在咱们这里呢。”

    赵祯勾了勾唇角,眼神一闪,又问:“之前你的话没说完呢,林家怎样?”

    宋嬷嬷自然知道赵祯最关心的便是忘忧的身世,于是跪坐下来低声说:“那沈家跟林家是世交,所以沈熹年对忘忧姑娘的态度很是值得探究。他明明很关心她,却总是装出一副找茬的样子。老奴打听到在沈家的马球会上,沈熹年跟忘忧一起躲在没人的地方说了许久的话。”

    赵祯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宋嬷嬷的话:“既然是躲在没人的地方,你又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方悄声说:“沈家有我们王府的人。”

    赵祯冷笑沉吟道:“找个借口把沈熹年给我找来,就明天吧。”

    “这个容易。此时此刻他应该巴不得来我们府中呢。”

    “沈熹年……就这么担心她?”赵祯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有一种自家的宝贝被旁人盯上了的感觉。

    “林家老太太跟沈家老太太私交甚笃,林家的小姑娘自幼丧母,是祖母养大的。沈熹年也是沈家老太太养大的。若是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孩子,那他们两个就是……”宋嬷嬷看着赵祯的脸色,把后面的四个字及时按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青梅竹马?”赵祯挑了挑眉梢,一脸的冷笑。

    宋嬷嬷忙小声说:“所以,如果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姑娘,那沈熹年是藏不住的。”

    “哼,沈熹年那个蠢货的确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殿下,咱们查清忘忧姑娘的身世之后,要怎么办?”

    赵祯愣了一下,半晌方叹了口气,反问道:“嬷嬷,我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殿下,若是留她在身边做宫女倒是未尝不可……”

    “不。”赵祯不等宋嬷嬷说完立刻否决,“算了!这话当我没说。”

    太子年幼,天子缠绵病榻,整个后宫以及大半朝政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皇后治宫甚严,进宫做宫女并不比在丁巍家里做婢女好多少。宋嬷嬷心里自然也明白,于是低声劝道:“殿下心怀仁慈,可就是苦了自己。”

    “年前在暮云观给母妃做法事的时候,我在雪天里遇到她,她看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肝肠寸断。我就想,她的心里也一定藏着许多许多的苦。那些苦楚不能对人言,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才会一个人对着一只死去的鸟儿伤心。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人比我更可怜,然而我除了能给她一块帕子擦眼泪之外,竟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窝囊!”赵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恨不得把那只青瓷茶盏捏成粉末。

    宋嬷嬷忙把那只茶盏从赵祯的手里拿出来,倒了半盏茶又递给他,小声劝道:“殿下不必焦虑,以后的日子里咱们想护她周全还是有法子的。”

    赵祯把盏里的茶喝完,又沉声说道:“嬷嬷,我怕……”

    宋嬷嬷纳闷地问:“殿下怕什么?”

    怕自己不仅没有能力护她周全,甚至会连累她得安全。赵祯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也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晚饭是不知名的野菜鸡蛋馅儿的小蒸包配荷叶粥,还有两个小酱菜调味。赵祯看着如此简单的晚膳,忍不住问:“你是偷懒,还是黔驴技穷了?”

    “晚膳宜清淡简单,且过饱不利睡眠。”忘忧夹了一个蒸饺送到赵祯面前,笑道:“至于是不是黔驴技穷,请先尝尝味道再做评价。”

    “这不就是包子吗?而且这样子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赵祯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咬了一口,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缓和了许多。

    忘忧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差强人意。”赵祯说着,把剩下得半个包子都塞进嘴里。

    差强人意还吃得这么香?忘忧偷偷地翻了赵祯一个白眼,又给他盛了半碗荷叶粥,说:“这是采新鲜的嫩荷叶配着陈皮蒸了水再煮的粥。清热去火的。慢点喝,小心烫啊。”

    赵祯接过粥来尝了一小口,点头说:“之前他们也常做荷叶粥,却没有这样的味道。”

    “这是我独门秘籍,轻易不外传的。”忘忧得意地斜了赵祯一眼,又说:“不过,你今儿给了我那两支好看的簪子,我便把这独门秘籍传授给你的厨娘吧。”

    赵祯失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以自己的手艺获得赏赐,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也对。”赵祯点了点头,又对宋嬷嬷说:“我看也不必给什么首饰了,直接拿金银交子给她岂不更方便?”

    宋嬷嬷含笑不语,忘忧却摆摆手说:“不必了,两支簪子足够了,我可不敢太贪心。”

    “算你有良心。”赵祯说着,又拿了一个包子送到嘴里。

    忘忧笑道:“我若是不图你点什么,你用我也不放心呐。”

    “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你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心情愉悦最重要。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塞一肚子饭,难道会舒服吗?”忘忧小声反驳道。

    赵祯笑着盯了忘忧一会儿,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

    忘忧见好就收,也没敢再多废话。

    晚饭后,忘忧又陪着赵祯往花园子里去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后宋嬷嬷便端了一壶安神茶上来。

    “又喝这个?”赵祯忍不住皱眉。

    宋嬷嬷柔声劝道:“这个是忘忧姑娘煮的安神茶,选含苞待放的合欢花蕾和酸枣仁粉煎煮的,兑了一点槐花蜜。老奴先尝过了,味道清甜可口,殿下一定喜欢的。”

    赵祯尝了一口,果然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碗都喝了。忘忧从旁边看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记得祖母说过心情压抑的人喜欢吃甜食,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为何事所累,居然如此喜欢吃甜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沈熹年接到了来自贤王世子的请柬,贤王世子赵承泓在请柬上说新得了一张铁弓,邀请诸武将世家的公子们一同去鉴赏。沈熹年正发愁没办法去贤王府见忘忧呢,收到这个帖子想也没想就换了衣裳急匆匆来赴约。到了贤王府之后沈熹年才知道,原来赵承泓只邀请了自己跟韩枫两个人。

    “怎么回事儿?咱们是不是来早了?”沈熹年看着韩枫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晓得,管他呢!”韩枫心心念念在那一张铁弓上,只拉着贤王府的管家问:“世子呢?他把我们叫来怎么又不见人?”

    管家欠身小的:“韩公子,世子跟太子都在后花园的小靶场呢,说二位来了就请过去。”

    “好,走!咱们去看看。”韩枫兴冲冲的拉着沈熹年去找赵承泓和赵祯。

    赵氏以文治天下,几代天子都重文轻武。然而君子六艺,骑射乃是其中之二,自然也不能荒废。贤王府的后花园里就有一个靶场,贤王的两个儿子平时便常在此处联系骑射,即便赵祯自幼体弱,也练过骑射。

    沈熹年和韩枫二人一路穿过大半个后花园至靶场,远远便看见赵承泓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铁弓,正搭箭瞄准,旁边站着贤王次子赵承泫,而后面一顶大大的遮阳伞下,坐着一身白衣的太子赵祯。

    沈熹年和韩枫并肩上前见礼,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世子,二公子。”

    “熹年,少初,你们来了?”赵承泓笑着把手里的铁弓递到韩枫面前,“这是我新得的。少初,我知道你一向臂力过人,来,试试。”

    韩枫喜滋滋地接过铁弓,用力的掂了掂,赞道:“好弓!怕是要两百斤的臂力才能拉开吧。”

    赵承泫笑着问赵承泓:“大哥,我怎么说来着?”

    “还是韩公子识货。”赵承泓点了点头,又招呼沈熹年:“熹年,瞧你跑得这一头汗,先坐下喝口茶。”

    “谢世子。”沈熹年朝赵承泓拱了拱手,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赵祯身后的忘忧,不由得目光一滞。

    赵祯的冷眼立刻甩过来,伴着凉凉的询问:“沈公子,怎么了?”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沈熹年笑眯眯地看着忘忧。

    赵祯冷笑道:“早就听闻沈公子花名在外,没想到还色胆包天,连我的人都觊觎呢?”

    沈熹年一下就不淡定了,连忘忧给他使眼色都没看见:“呃?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姑娘好像是丁大人府里的人吧?”

    赵祯轻声一笑,反问沈熹年:“丁大人府里的人又怎么样?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沈熹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激了,于是他转身落座,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膜,方平静地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重啊!”赵祯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又问:“你认识他吗?”

    忘忧知道此时撒谎是不明智的,便点点头说:“认识。之前在大街上,我不小心弄瞎了沈公子的狗眼。”

    “噗——”沈熹年刚喝道嘴里的茶立刻喷了出来。

    “怎么了?”赵承泓转身来关切地问:“是茶太烫吗?”

    “不是……”沈熹年咳嗽了几声平复了气息,方指着忘忧说:“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沈公子的狗眼’?”

    忘忧忍着笑,躬身道歉:“呃,对不起,是奴婢嘴拙,是沈公子养的一只狗的狗眼。”

    “好了。”赵祯抬了抬手,对忘忧说:“你下去吧,让人送些果子过来。”

    “是。”忘忧欠身应了一声,又偷偷地瞪了沈熹年一眼,方抽身离去。

    韩枫连射三箭,三箭皆中红心,博得一阵喝彩声。赵承泓兄弟二人连声夸赞韩枫不愧为将门虎子,果然威武。沈熹年也过去凑热闹,唯有赵祯坐在那里四平八稳的喝茶,把其他四个人都当做透明。

    赵承泓看见一个婢女端着一大盘水果过来,忙招呼大家:“来,少初,熹年,先坐下喝口茶,吃点果子。等会儿咱们再比过。”

    “多谢世子。”韩少初跟着众人一起来遮阳伞下,先向赵祯见礼,然后随着众人一起坐下。

    沈熹年一看送果子来的人不是忘忧,心思又活泛起来。跟大家一起吃了几个琵琶之后,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来的时候喝了一盏冷茶,这会儿肚子着实难受。失陪,失陪了!”

    赵承泓忙叫了管家过来给沈熹年引路,赵祯依旧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沈熹年跟着管家离开,片刻后,赵祯起身说:“大哥,三哥,太热了,我回去洗把脸再来。”

    赵承泓忙说:“你身体刚恢复,回去休息吧。别再中了暑气,母妃又该担心了。”

    “嗯,那我就失陪了。”赵祯对韩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韩枫看着赵祯消瘦的背影,低声叹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回王府是养病来的,不要紧吧?”

    赵承泓笑道:“没事,他就是不怎么适应东宫的环境,总是睡不好。回来养了这几天显见得是好多了。来,少初尝尝这茶,是大理国刚贡上来的小龙团儿。”

    “好,尝尝好茶。”韩枫端起茶盏来品茶,跟赵承泓兄弟二人聊一些骑射的技巧。

    却说沈熹年一个人躲开了贤王府的仆从之后,一路循着僻静的地方走。贤王府他也是常来的,太子赵祯的住所也曾去过。所以他很顺利就找到了带着小丫鬟采摘合欢花的忘忧。沈熹年还没想清楚怎么把忘忧叫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便被一个小丫鬟发现了。

    “咦?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小丫鬟指着沈熹年问。

    忘忧自然知道沈熹年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于是上前行了个礼,问:“这不是沈公子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吧。”

    沈熹年呵呵笑道:“可不是迷路了嘛!这王府的花园子跟迷宫一样,还得劳烦你把我送回去吧。”

    忘忧叮嘱了小丫鬟两句方走到沈熹年跟前,低声说:“我看你不是迷路了,是迷了心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来闹腾。”

    “我不是不放心你嘛!”沈熹年小声辩解着。

    忘忧低声斥道:“我好好地,用不着你担心。你赶紧的走——该干嘛干嘛去!”

    “你们两个很熟?”身后一声清冷的询问,把忘忧吓得一个哆嗦。

    “太子,躲在人家身后吓唬人有意思吗?”沈熹年抬手把忘忧拉到身后,挺着胸脯迎上赵祯的目光。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沈家小公子身娇肉贵的,若是在这里中暑了,沈家老太太可要心疼死了。”赵祯说完,转身往回走。

    忘忧在赵祯出现的那一刻就觉得要坏事儿,此时除了狠狠地瞪沈熹年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沈熹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回了忘忧一个玩世不恭的鬼脸后跟着赵祯进了梧桐树荫下的花厅之中。

    赵祯落座之后,抬头看着沈熹年和忘忧二人,又朝门口的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送了茶水果子进来之后,便把所有的婢女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说说吧。”赵祯伸手拿了一个枇杷,捏在掌心里不轻不重的揉着。忘忧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有一个想法,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枇杷,任凭赵祯搓圆了揉扁了,剥皮去核,自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熹年一扬下巴,傲气的说:“说什么?我就是出来方便,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原本想让忘忧送我回去呢,你就出来了。”

    “林紫苏,你说吧。”赵祯饶有兴致地看着忘忧。

    “什……什么?”忘忧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一颗心狂跳,手心里都是汗。

    沈熹年心里也是大惊,但他到底是个骄傲惯了的人,一梗脖子反问赵祯:“太子殿下说什么呢?林紫苏是谁?”

    赵祯原本也没有十分的把我,不过是想诈他们一下,如今看忘忧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于是冷笑道:“沈熹年,你该不会连你们沈家的世交太医院林家丢失的女儿都不认识吧?林紫苏,就是前太医院正林宥澄之女,也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太子殿下,你莫要乱讲话!”

    赵祯的目光从沈熹年的身上回到忘忧身上,只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就猜到了所有,一时心软,轻叹道:“忘忧,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难道还你一句真话都不能吗?”

    忘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她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请太子殿下恕罪,之前的事情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嗯,我就当你想不起来吧。”赵祯不忍逼问忘忧,便转向沈熹年:“那么熹年,你呢?你也得了失忆症,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沈熹年心想反正也藏不住了,不如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上前两步一掌按在赵祯面前的桌子上,质问道:“是又怎么样?四年前她家被人灭门了,案子交给了顺天府,仇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她又因为一场大病忘了从前的事儿,先被暮云观收留,后又被送进了丁府。我虽然认出了她,但林家的冤案没有查清之前,她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好委曲求全留在丁家做婢女。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如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样?”

    赵祯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缓缓地起身走到忘忧面前,弯下腰,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柔声说:“起来。”

    忘忧抬头看着赵祯,眼神中都是戒备。

    “起来吧,地上凉。”赵祯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忘忧犹豫了一下方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坐吧。”赵祯把忘忧送到榻前,扶着她坐好,又拿了个靠枕塞到她身后。

    沈熹年担心的跟过来,追问:“你什么意思?”

    “来人!”赵祯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宋嬷嬷应声而入。赵祯指了指沈熹年说:“送他去大哥那里吧。”

    宋嬷嬷上前对沈熹年说:“沈公子,请随老奴走吧。”

    沈熹年红着眼睛喊道:“我不走!赵守益,你要把她怎么样?!”

    赵祯皱眉瞪了沈熹年一眼,沉声说:“我要想把她怎么样,你能拦得住吗?”

    “你……”沈熹年攥拳扬了扬手。

    “沈熹年!”忘忧忽然喝道:“你先出去!”

    “沈公子放心,太子殿下不会伤害忘忧姑娘的。”宋嬷嬷说着,伸手拉了沈熹年就往外走。

    沈熹年被拽出屋门才反应过来他虽然年少但是自幼练武身体强壮,今日竟被一个婆子拎着走,于是皱眉问宋嬷嬷:“你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宋嬷嬷笑了笑,继续安慰沈熹年:“沈公子,太子殿下也很关心忘忧姑娘,所以只要你把这件事情藏好,就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你说什么?他?为什么?”沈熹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为什么,沈公子即便不相信老奴也该相信咱们王爷。”

    贤王乃当今天子胞弟,之所以封号为“贤”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更因为他品性高洁,德高望重。若非他自幼尊敬兄长,如今登临九五之位的当是这位王爷。当今天子继承皇位时,先皇曾赐给贤王一根打龙鞭,持此鞭者,上可打天子宗亲,下可打文武群臣。然而即便手持这样的特权,贤王夫妇也从未有过逾矩的言行,真正当得起一个“贤”字。想到这些,沈熹年也不得不点头:“那倒也是。”

    屋内,只剩下赵祯跟忘忧两个人。炎热的五月,这间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成冰。

    忘忧蜷缩起双腿靠在榻上,下巴低着膝盖,一言不发。赵祯倒了半盏茶送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别怕,我没有恶意。”

    “谢谢。”忘忧接过茶盏握在手中,并没有喝的意思。

    赵祯挨着她坐下来,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说:“我承认刚才我是在诈你们。但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身世。”

    忘忧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她知道赵祯或许不会害自己,但太医院跟皇宫紧密相连,若说林家得罪了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跟皇宫大内脱不了干系,而赵祯身为太子则是大内争斗的核心,所以她怎么可能对他不存警惕?

    看到她如此戒备,赵祯低声叹了口,说:“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了。不如这样,我以亡母的名义发个誓,若我有心害你,必遭天谴。”

    赵祯的亡母是李氏宸妃,她原本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但是生赵祯的时候难产而亡。天子伤心欲绝,又听术士说新生的小皇子命犯孤煞,刑克父母。便把赵祯送至贤王府,由贤王夫妇抚养。宸妃死后半年的时间沈德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然四年前太子因一场风寒而夭折。去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刘皇后以江山社稷为由才把赵祯接回皇宫,并在贤王和丁巍的帮助下,立赵祯为太子。

    “你……你怎么能发这样的誓?!”忘忧大为震惊,瞪着赵祯说不出话来。

    赵祯捏着忘忧的肩膀,温和地问:“你现在放心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忘忧苦笑着反问:“说什么呢?刚才沈熹年不是都说了吗。”

    赵祯伸手抹去忘忧腮边的泪珠,低声问:“你并没有失忆,那些痛苦你都记得,所以去年在暮云观的雪地里你才会对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那么伤心,对不对?”

    忘忧透过眼泪看着面前模糊的脸,依旧是不答反问:“太子殿下把这些事情揭到明面上来,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太子殿下?”赵祯冷笑一声放开忘忧,反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缓缓地问:“忘忧,你信命吗?”

    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干脆沉默不语。赵祯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说下去:“有的人一出生就抓了一把金汤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命与仇谋,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算计。从某些事来讲,你其实比我强许多。”

    “你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宰相府里一个二等丫鬟。你的母妃虽然去世了,但你的父皇尚且健在,还有贤王和王妃对你视如己出……你金尊玉贵,前呼后拥;而我……”忘忧话说到一半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祯接了她的话,问:“你还有一个兄长,对吧?”

    忘忧立刻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赵祯:“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能查到你是林宥澄的女儿,自然也能查到当初你们家遭难的时候,你跟你哥哥都不在家。所以,林家活下来的绝不只是你一个。另外,你要相信我,只要我想知道,我肯定能查到你哥哥现在在哪里。但我想听你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不公平。”赵祯一脸委屈地看着忘忧。

    “你跟我说公平?太医院院正一家在这赫赫皇城之中惨遭灭门,四年来悬案未破,敢问太子殿下,公平在哪里?现在你用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来戳我的痛处,却还抱怨不公平,真是可笑。”

    赵祯长这么大都没被这样抢白过,然而他却没办法生气。

    “忘忧,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想要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羸弱少年能帮自己什么,也不敢有这样的指望。于是伸手推开赵祯,绕过他下了榻,然后对赵祯福身一礼,平静的说:“请太子殿下恕罪,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先告退了。”

    “嗳,你……”赵祯想要拦住,忘忧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宋嬷嬷把沈熹年送到赵承泓那里后再回来,进门看见赵祯一个人靠在榻上发呆,便上前来悄声问:“殿下,都问清楚了吗?”

    赵祯嘲讽一笑:“她根本信不过我,什么都不肯说。”

    宋嬷嬷劝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家里遭了那样的事情,搁在大人身上都未必熬得住,殿下突然这么盘问,可不得把她吓坏了?您还得缓一缓,这事儿得慢慢的问。”

    “我都对他掏心掏肺,她却只是不肯信我……我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然而她却……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赵祯从未这样对一个人敞开心扉过,却在忘忧这儿碰了钉子,一时也是委屈地不得了。说完便躺在榻上并转向内侧,给了宋嬷嬷一个消瘦的背影。

    宋嬷嬷知道劝也没用,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午饭的时候,忘忧没有来赵祯跟前。赵祯完全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又去睡了。贤王妃听说后忙打发赵承泓过来探视,宋嬷嬷只说太子殿下犯困,先让他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

    赵承泓出了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宋嬷嬷:“是不是沈熹年冲撞了太子,惹太子生气了?”

    宋嬷嬷忙陪着笑脸解释:“没有的事儿!世子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就是上午跟大家聊得太开心,这会儿有些疲倦才说要歇一歇,他难得睡个安稳觉,奴婢们也不敢惊扰,且等他睡醒了,奴婢们一定此后他好好用饭。”

    送走了赵承泓,宋嬷嬷回头看看低垂的湘妃竹帘,转身去了厢房。

    忘忧一个人靠在床榻的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嬷嬷掀帘子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上她惊恐的眼神,宋嬷嬷的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宋嬷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凄惨景象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她此时心里竟也有些酸涩。

    “宋嬷嬷,我……”忘忧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嗳!也真是可怜。”

    “嬷嬷请坐。”忘忧又往里让了让,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

    宋嬷嬷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劝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咱们太子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三岁,除去太子这一层身份,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今日这事儿他是心急了些,但这也无非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他是真心想帮你,想让你开心,才会这样做的。”

    忘忧殷切地看着宋嬷嬷,说:“谢谢嬷嬷来开导我,也请您待我向太子殿下请罪。我……我不想再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太子,请他放我回去吧?”

    “回去?”宋嬷嬷纳闷地问:“回丁府?”

    “嗯。”忘忧点点头,心想虽然丁府也有诸多是非,但却比这贤王府安逸多了。

    宋嬷嬷为难地说:“我去求情倒是没问题。可你也知道咱们殿下的脾气——今儿中午他又没吃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赌气呢。我得等他的气消了才敢上前说话呀。”

    忘忧立刻明白了宋嬷嬷的意思,一边下榻一边说:“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厨房。”

    “哎呀!你去厨房做什么?”宋嬷嬷一把拉住了忘忧,叹道:“所有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送进去就行了。”

    忘忧心想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去做也的确是来不及了,便点头应道:“也好。”

    “嗳,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宋嬷嬷朝门外招呼一声,叫了两个婢女进来,吩咐:“快帮忘忧姑娘梳洗一下,再拿一套衣裳来换上。你们两个赶紧地去把给殿下准备的汤点端上来。”

    两个婢女分头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帮着忘忧从头到脚收拾妥当。忘忧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赵祯的屋子,转过屏风看见那个面向里睡着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歉意。想想他指着亡母起誓说的那番话,足见他待自己的真诚,可自己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他的友好一味地躲避。

    想明白了这些,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里走。赵祯根本没睡着,一有人进来他就听见了,听见脚步声到了近前,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烦躁的斥道:“都说了别来烦我……呃?怎么是你?”

    忘忧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赵祯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好,方赌气说:“说了没胃口。”

    “一日三餐,按时按量,这是养生的基本。”忘忧走到榻前,伸手拉了赵祯的手臂,叹道:“你不吃饭,旁人知道你是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手艺不佳呢。这若是传到王妃的耳朵里,还以为费尽心思找来的人是废物呢。”

    “那不正好吗?你被丁府丢回暮云观,做你的小道姑去。”赵祯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却任由忘忧把自己拉起来又按在饭桌旁边。

    “暮云观景致虽好,但我可不想天天吃素。”忘忧给赵祯盛了一碗排骨汤,说:“这个排骨是我早饭后就炖上的,你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赵祯扁了扁嘴巴,哼道:“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既然你不想吃素,就坐下来陪我一起。”

    忘忧想说尊卑有别,但一看赵祯冷冷的眼神她就把这话咽下去,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赵祯加了一块多肉的排骨放到一个空碗里并送到忘忧面前,说:“吃吧。”

    反正屋里只有两个人,忘忧也没什么顾虑,接了碗,拿了筷子夹着肉骨头开始啃。赵祯看她这样,脸上的冰霜顿时消融,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并点头说:“味道还不错。”

    “这个酥饼也不错,虽然是咸味的但放了些芝麻酱,很香。”忘忧又拿起一个小面饼递给赵祯。

    “我吃一半儿。”赵祯说。

    “好。”忘忧把酥饼掰开,一半给赵祯,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

    赵祯唇角微勾,接了面饼也咬了一口。

    “那个……”赵祯想要说什么,却被忘忧制止。

    “食不言。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要好好吃饭。”忘忧说。

    “嗯。”赵祯点了下头,又夹了几根碧绿的青菜丢进忘忧的碗里。

    里面两个人安静的吃东西,门口的宋嬷嬷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廊下的几个丫鬟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因为吃的少,忘忧也没拖着赵祯去饭后散步,直接劝他去午睡。赵祯看着忘忧欲言又止,忘忧犹豫了一下,说:“我得去厨房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明天是端午节,你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我准备一下。”

    “随便。”赵祯又恢复了冷脸,自去榻上躺着。

    忘忧知道这是生气了,便没有离去,而是在床榻跟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赵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忽然转过身来,一看见忘忧整个人蜷缩在床下,不由得愣了一下,又伸手扯了她一把,没好气地说:“你若是生病了,谁给我包粽子呢。”

    忘忧看着他一脸赌气的样子,无奈的叹道:“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瞧你这样子那点儿像个大人了?”

    “你……”赵祯气结,瞪着忘忧片刻后又绷不住,自己先笑了。

    忘忧扁着嘴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赵祯瞪圆了眼睛问。

    忘忧叹道:“宋嬷嬷说你十三岁了,可我觉得你只有三岁而已。”

    “胡说什么?你才三岁呢!”

    “也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像你这样,时好时坏,喜怒无常。”

    “你敢这样说我?!”赵祯倾身向前,逼近了忘忧的脸,近距离地瞪着她。

    “我不敢。”忘忧往后躲,差点从榻上翻下去。

    “笨蛋!”赵祯拉了她一把,又往里躲了躲。

    忘忧借机下了榻,劝道:“眼看就要申时了,你也别睡了。起来看看书写写字,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赵祯本来就没有睡意,但听说看书写字就懒得动。忘忧也不再多说,而是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进食盒里,拎着出门去了。

    贤王妃听说赵祯没好好用午饭,午睡之后亲自过来探望,又见赵祯面色还好,便劝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拿自己的身体耍小性子。不管有什么事情不开心,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嗯,阿娘的教导儿子记住了。”赵祯懂事的点点头。

    贤王妃又说:“上午皇后宫中差人来问你的病怎么样了,若好些,明日的龙舟赛还是太子亲临更好。王爷怕你受不了这暑热的天气,便推荐了吴王世子替你去。”

    “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只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贤王妃点头说:“那就微服出去透透气也好。细细的体察一下风俗民情,对你的将来也有助益。”

    赵祯略带试探地说:“阿娘,其实我更想去城外走走,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如何。”

    “这就有些胡闹了!你身体尚未大好,跑到外面去做什么?若有个闪失,让我如何向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贤王妃皱眉拒绝。

    赵祯拉着贤王妃的衣袖撒娇:“现在是五月里,不冷不热的天气,出去走走也是极好的。整天闷在家里,人都闷成傻子了。”

    贤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吩咐宋嬷嬷:“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不能走远,申时必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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