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道,“好。”便握了他的手,借力翻窗出去。
幽蓝的空中片云不生,万里明净。他们并肩坐在屋顶上,看满月的银辉遍洒金陵。
夜风习习吹来,地上繁茂的草木如叶海般低缓的沉吟。树影投入河中,似荇草乱摇。河边夜泊的舟船上,偶有船灯亮在船头。船篷一排排如低矮的屋宇。
河的那一面,白墙黑瓦的民居依水而建,栉词鳞比。一直延伸向目不可及的远方。
他们就这么坐着,也并不需要说话。只要这个人在身旁,便是花好月圆。
“我可能要去淮南了。”最终徐仪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如意便拢了拢衣衫,平静的微笑着,点头,“嗯,猜得到。”
徐仪握住了她的手,如意不由扭头看向他。四目相对时,有片刻的寂静。他们自然而然的相互靠近,如意不由闭上眼睛。然而漫长的屏息之后,他们不由各自捂住嘴,红着脸别开头去。只交握的双手,不由攥得更紧。
徐仪舒了口气,到底还是再度开口,“——等我回来。等淮南安定了,我就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如意叹道,“你也只能现在说说罢了。”
“我……”
“明明已经失信过一回了,还敢将话说的这么满啊。”
“是啊,都失信过一回了……”她难得嗔怪一回,徐仪却只能回答,“但不管上回还是这回,我都是真心这么想的。”
“嗯,我知道。”如意迎着夜风叹了口气,随即轻轻的笑起来,“所以,这一次还是听我的吧。”她说,“你只管安心去淮南——等我忙完了此间事,便去淮南找你。”
“可是,你不怕人议论……”孝期、未婚,大老远的跑去找未婚夫,自然逃不开攸攸之口。
如意忙道,“当然是去办正事的,不会触犯礼法啦!”
徐仪不由轻笑出声,“嗯。”
如意只觉得他笑中有话,“你不许乱想。”
徐仪依旧轻笑,“嗯。”
如意脸上热得发烧一般,和徐仪握在一起的手也烫得厉害。她忙悄悄将手抽回来,挪得里徐仪稍远些。
徐仪也不羞恼,只含笑凝视着她。直看得如意将脸埋进膝盖里,只留一双耳尖都红透的耳朵在外头。他才抬手轻轻揉了揉如意的头发,道,“不早了,快些下去休息吧。”
第八十七章 (下)
他们手按在同一本书上,指尖几乎相碰。萧怀朔下意识想去握住那只手,却知道不能,心情便有些烦乱。
“回建康快一个月了,这还是阿姐头一次肯来我这里坐坐。”如意要说话,他便抬手止住,道,“我知道阿姐又要说忙,可再忙,能忙得过我吗?”
如意无言以对,便不做声。
萧怀朔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不能亲近的人了吗?”
如意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萧怀朔静静的看着她。他们彼此太熟悉了,是否有所隐瞒,根本就骗不过对方。如意不觉心乱,片刻后便移开目光。
萧怀朔见她的反应,已了然于心,“……果然。是为了大哥哥的事吗?”
如意摇头,道,“……杀害大哥哥的是李斛。”
可这其实只是在回避问题罢了。萧怀朔当然知道她分得清谁是仇敌、谁是罪魁祸首。他想知道的是,她是否为他对萧怀猷的见死不救而感到心寒,而觉着他是冷血君王,不可亲近。
如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沉默许久,才又叹了口气,道,“在何家庄北边伏击孔蔡,大概也算是我头一次带兵吧……具体如何我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天亮时我询问战损,赵大演告诉我,我们只死了十二个人,大获全胜——八百多个人里,只战死十二人,损失确实微乎其微吧?”
萧怀朔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一茬,却还是应道,“是。”
如意道,“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当我命人装殓他们的尸首,送回给庄上他们的亲人时,我忽然就想,我把这十二个人当什么了,我为什么会庆幸损伤‘微乎其微’。”
她说,“随后我带兵一路杀到了宣城。士兵从千余,增加到几千、几万。我带着他们不停的打仗、攻城略地,大获全胜……战死的人从几十,到百余,这些人命却都只是战报上的一个数目。我听人汇报着战损,那种感觉,就像对着账目核实自己这一笔买卖是否合算,就像是权衡下棋这一步走的对不对。我手里的人就像是货物,是棋子——有些货物是必须要出手的,而有些棋子摆上去就是为了被吃掉的。”
——徐思说,天子和普通人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那句话如意听得触目惊心,因为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如果棋子是人,那么那下棋之人,怎么可能还是同样一种“人”?听说死了十二个人而觉着损失微乎其微的那个她,恐怕也根本没将自己放在“人”的立场上。
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将领尚且如此,何况是以四海八荒为棋盘,以天下万姓为棋子的天子?
她说,“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想,不这么去谋算、下棋,如果我连牺牲十二个人都接受不了,却偏偏是那个下棋的人,结果只会输了棋局,拖着所有人去死吧。”
萧怀朔顿了顿,道,“是——战场上容不得妇人之仁。”
如意道,“原来这就是史书上常说的妇人之仁啊。”她指了指心口,道,“我心里确实装着妇人之仁,可是该懂的道理我都懂。很多事你觉得我接受不了,但其实我连做都做过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萧怀朔久久不语。
他有很多借口、很多道理能为自己开脱,可是那最本质的道理如意其实很明白,那他还多说那些开脱之词做什么?
他只说,“你接受得了,可你并不喜欢。”
如意顿了顿,没有作声——不喜欢,她当然不喜欢。萧怀朔口中的“妇人之仁”,在她眼里原本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类慈悲的天性。可是有时人们却不期望君主拥有它。天子自己大概也会时不时的就忘掉。
她真的能理解,她只是无法由衷的去亲近、赞赏罢了。
萧怀朔看着她,他能读懂她心里每一个字。虽说他们极少能说服对方,但世上确实再没旁人比他们更懂得彼此了。
他柔声道,“你居然想了这么多,可见确实对此耿耿于怀。你已在心里替我开脱了很久吧……”
如意不由又顿了一顿,才道,“……天子和普通人,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萧怀朔道,“你要真这么想,就不会在我面前说出来了。”
如意不做声,萧怀朔便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都是一个多心、多忧、多思的人,爱想很多没用的道理。你有这个空闲去想天子如何如何,为什么就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了呢?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需要你这么费神去思量吗?大哥哥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算错了,以为李斛定然会挟持住大哥哥不放。而不是去自取灭亡的杀了大哥哥,自己去称帝。所以没有急进攻城。你无须为我开脱,可也别因此觉着我变了,觉着我是天子而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二郎了。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如意知道,这才是二郎真正的开脱之词。可是,在感情上她更愿意相信二郎的解释,何况他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
她不做声。
二郎便又缓声许诺道,“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了。日后做决定的时候,我会记得那些事干系到许多活生生的人的性命、生计。如果我忘了,你也只管点醒我,可好?还是说你真觉着伴君如伴虎,我会有一天连你的话也听不进去、把你也当棋子去对待?”
如意愣了一愣。她不过片刻迟疑,二郎已垂眸,道,“你也别太过分了……阿姐。我也是人心肉长的,阿娘还在屋里,好不容易我们又团聚了……让阿娘知道你这么看我——”
如意心下便一急,“你怎么越大越不害臊了!”小的时候还是傲慢骄横的硬汉,反倒长大后学会装可怜挟拿人了。
萧怀朔这才抬眸,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实在是你太欺负人了啊。”
如意且恼且羞且无奈,想想自己一本正经的向他吐露了那么多只能私底下想想的心事,不觉又有些懊悔。
萧怀朔又道,“不过,有些事确实就如阿姐所说,天子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说,“阿姐,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是作为天子,我也许不该喜欢她。我该怎么做?”
如意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萧怀朔在问的是什么事。
忙问,“她也喜欢你吗?”
萧怀朔明明提前控制好了表情,闻言还是有片刻失神,“应当也是喜欢的,但她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我没问过……”
如意道,“是哪家姑娘,要我帮你试探吗?”
萧怀朔移开目光。好一会儿之后,才又道,“不必了,一旦开口,就不能回头了。”
如意道,“也是……”毕竟萧怀朔是天子,天子的愿望一旦表露出来,便不再是询问,而是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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