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叶有一瞬的语塞。
    孙桃是基于当下的情况做出的判断。现实限制了她的想象力，所以她不相信那些只存在文献和历史课本上的描述，那些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盛世繁华肯定是三千多年前古人的幻想。
    可裴叶清楚，那些是真实存在过的，并非幻想，也非古人吹牛。
    这究竟是怎样黑暗怪诞的世界？
    让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连白纸黑字记载下来的历史都不相信？
    “我相信。”
    孙桃：“相信什么？”
    “我相信那段历史是真的。”裴叶轻声而温柔回答。
    孙桃怔忪一瞬，神情复杂：“你相信？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三千多年前的古人不珍惜那么美好的胜似仙界的世界，反而为了节省几亿开支选择往海中倾倒污染能源？我觉得逻辑上说不通，难道那时的太阳国以为污染能源倒入海中就万事大吉，被污染的水就不会通过自然循环进入他们的国家，伤害他们的子民？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短视且恶心的当权者？”
    裴叶：“……”
    事实上，她一直认为这是用屁股都做不出的决定。
    在人类没有能力移民其他可生存星球前，命运跟蓝星是死死捆绑的。
    往海中倾倒污染能源，这跟往家里埋【炸】弹，隔三差五炸着玩儿有什么区别？
    迟早会将自己一家子都炸死。
    “大概……一开始是想逼着别人买单吧？”
    孙桃一脸不解：“买单？”
    “不是说处理那些污染能源需要不少支出？兴许他们是想逼着邻居或者其他大国出面，赔本或者自掏腰包倒贴钱给擦屁股。毕竟污染能源倒入海中，蓝星上的国家一个都逃不掉。若是其他国家不理会，将污染能源倾倒入海，成本也比原先的处理方案低廉，大概这么想？”
    孙桃咋舌：“……这也，太无耻了。”
    裴叶嗤笑道：“我家七殿下说了，知小礼而无大义，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不外如是。这句话形容太阳国不很贴切？只是如今这个情形，估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吧。”
    孙桃仔细琢磨裴叶那话。
    赞同的同时也起了疑心。
    裴叶的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念过书、上过学的，但怎么会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可她没有继续深谈的意思，孙桃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继续咬牙跟作业较劲儿。
    写着写着她就崩溃了。
    “历史这门科目被学生讨厌也不是没理由……”看着自己憋了几天也没憋出几行字的心得体会，烦躁地将作业倒扣，来个眼不见为净，“哼，真不知道有什么心得好写的，越写越来气！”
    看着历史书上近似乌托邦一样的社会描述，再看看如今满目疮痍且绝望的世界。
    试问，哪个学生能心里平衡？
    倘若黑暗纪元的源头是天灾也就罢了，偏偏是人祸。
    越看越让人想穿越回去，掐死做出倾倒污染能源决定的罪魁祸首。
    千古罪人知道吗？
    东扯西扯，终于扯完一篇心得，孙桃决定奖励自己看会儿小说。
    裴叶一抬头就看到她捧着个手机，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处嘴角还会不自觉地上扬。
    突然拍案而起。
    “妙！真的是太妙了！”
    裴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什么妙？”
    孙桃激动：“我女神又一封神之作！这两天的连载剧情实在是太妙了，她脑洞好神仙啊！”
    “……什么封神之作？”
    孙桃口中的女神是个笔名叫“女神欧阳翠花”的作者，一书封神的天才，最擅长三千年前的古代题材。别的作者更新磨磨唧唧的时候，这位新人日更三万，巅峰时期双开日更五万。
    但肝多更新快并非她封神的主要原因。
    她能在文坛呼风唤雨，最绝的是她的新奇脑洞和跌宕剧情，还有对三千多年前人文风貌的描写。
    实在太真实，让人暗搓搓怀疑她是不是专门研究那个时期历史的历史大神。
    各种题材信手拈来。
    第一个写穿越，她笔下的主人公居然能穿越回黑暗纪元前，从白手起家到人生巅峰，还做了许多人做梦都想做的事情，在太阳国倾倒污染能源前炸沉太阳国，从源头扼杀黑暗纪元。
    此书一出，众人惊呼神仙！
    跟风者如过江之鲫，奈何从者文笔参差不齐，再加上过多的BUG，根本无法跟封神之作对打。
    第二本写重生，主角意外穿越黑暗纪元3193年，在这个时代成长挣扎，又不幸亡于某次除邪任务。一眼醒来，重生回到公元2008年，拳打阿里，脚踩企鹅，研发芯片，搞智能手机，搞新能源汽车，自然也少不了美男左拥右抱，潇潇洒洒，恣意风流，妥妥人生赢家。
    看一遍就让人爽得头盖骨飞扬。
    当然，也少不了固定操作——炸沉太阳国，扼杀黑暗纪元。
    重生文一出，跟风者更加疯狂。
    第三本更加牛皮，主角就是公元1993年出生的土著，一次意外发现自家后门跟黑暗纪元3210年连通。于是主角灵机一动，在两个世界干着倒买倒卖的活儿，两头的韭菜都要割。
    读者代入一下，爽得尾椎骨发麻。
    本以为第四本也会是三千年前的题材。
    谁知女神腻了，又开创新题材。
    修仙大能重生黑暗纪元，在这个时代杀出一片天地，将那些鬼啊魔的，打得哭爹喊娘，能一剑就不浪费第二剑。关键是主角她返璞归真，存在感不高，于是总有不长眼的炮灰或者配角误会她是普通人、实力低微的异士，喜闻乐见的。
    主角的打脸和便当都是新鲜的，不留着过夜。
    尽管某些剧情很套路，但爽啊。
    孙桃追文追得如痴如醉。
    她甚至怀疑文中修仙者主角是真实存在的，不然怎么写得这么真实？
    裴·面无表情·叶：“……”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还能不知道“女神欧阳翠花”是谁？
    这是原著《未来签到三千年之我真是你们的老祖宗》中的女主安优优的马甲之一啊。
    为什么说之一？
    因为她还有一个专门写狗血言情的马甲号“男神西门铁柱”。
    至于孙桃口中神一般的脑洞和手速……如果孙桃也是初一就沉迷网络小说无法自拔的书虫，还有个签到签来的码字神器，她也能做到。莫说日更三五万，日更一本书都没有问题。
    只是——
    没想到原著剧情已经开始三四个月了。
    正想着，她突然想起一事儿，便问孙桃：“你认识一个叫安优优的女生吗？”
    “安优优？”孙桃仔细回忆，越想越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你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还问她认不认识？
    “我真不知道，但我记得我刚从乱坟岗下来那会儿，脑中一直有个声音让我去找她。”
    裴叶撒谎也是面不改色。
    “你从乱坟岗下来的？？？”
    孙桃声调上扬，声音听着有些尖锐，身体肌肉紧绷。
    大有裴叶有什么异常举动，她就出手的意思。
    裴叶装傻充愣，试图蒙混过关。
    “啊？我没说吗？”
    孙桃磨着后槽牙，挤出一句。
    “你当然没说，你连你名字都没提过。”
    裴叶“心虚”讪笑：“抱歉，是我忘了。我本名‘筱藕’，现在叫……”
    “筱藕？等等！你叫什么？”
    孙桃听到“筱藕”二字，翻身去翻找什么。
    半晌过去，弄乱一地才翻出一张任务卷轴，刷得打开。
    确认了又确认，再一次求证。
    “你就是筱藕？”
    裴叶见孙桃更多的是震惊而不是恶意，点头应下：“对，是我。”
    “那你怎么去了乱坟岗？”
    孙桃说着小心卷起任务卷轴。
    裴叶摇头：“我也记不得，只记得跟我杀的那个少女有点关系。大概是她伤的我，以为我死了，便将我仍在乱坟岗？我醒来的时候，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就记得一个名字……”
    “原来是失忆了，难怪……”孙桃低声喃喃。
    难怪连常识都不知道。
    裴叶试探：“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听到这个名字怎么那么激动？”
    “这个不能说，我签了保密合同的，不能随意透露，你以后自然会知道。我好奇的是——你找安优优做什么？”
    孙桃想起来哪里听过安优优这个名字了。
    这不是隔壁学府的风云插班生嘛。
    入学才三个多月，闹出来的热闹比旁人几年都多。
    据说隔壁学府喊得上号的，甭管男女，不是喜欢她就是讨厌她。
    前不久还统一了隔壁学府刺头，成立了一个叫“学生会”的组织，一众学子唯其马首是瞻，牛气得很。
    “我怎么知道？就是脑子里有这个声音……或许找到安优优，我就能恢复记忆……”
    只要有说不通的，通通推给失忆。
    孙桃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在裴叶看不到的时候，眼神多了些许同情。
    得知裴叶就是任务要找的“筱藕”，而裴叶也要去找“安优优”，江昭三人商量之后便让她加入三人小队。按照计划，他们要在此停留一阵子，解决完那几只虚鬼再走。
    只是，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快。
    凌晨三点左右，一阵尖锐急促的铃声响起，惊醒睡梦中的孙桃。
    裴叶比她醒得更早。
    孙桃瞬间清醒，匆忙收起作业本，抓着裴叶手臂往外跑，刚跑出门便与江昭二人撞上。
    裴叶：“你们跑什么？”
    孙桃一边跑一边答：“不跑你留原地等死吗？那是黑水潮汐示警！”
    黑水潮汐？
    “不是已经发生过了？”
    “一般是爆发一次，但也不排除会有第二波的可能。”
    跑出民宿大门，望着乱坟岗的方向，借着昏暗月色，隐约能看到翻涌的浓稠黑雾，宛若一张狰狞兽脸，张开血盆大口，死死盯着这座小镇。
    民宿老板娘也在，脸色灰败，毫无血色，纤薄脆弱的身躯在刺耳示警中轻轻颤抖，仿佛稍微用力便能将她折断。
    裴叶以为小镇没几口活人，但示警一响，不少人摸着夜色背着行囊往外赶。
    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年轻的，身强力壮的，第一波黑水潮汐幸存便逃命了。
    剩下的老弱妇孺留下来处理亲人后事，谁知还会有第二波黑水潮汐。
    裴叶：“能阻止吗？”
    江昭三人险些被她这话吓到。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们脑中想着怎么逃，怎么救出更多的人，这位居然将矛头对准了灾难源头！
    江昭：“小规模的黑水潮汐能阻止，但仅凭我们几个做不到，还是分头行动，能救几个救几个。看乱坟岗的情况，爆发第二波还要一个小时，方耀有载客量几十人的大卡车，应该能运走一批人。”
    时间紧迫，三人分头行动。
    为什么是三人？
    “筱藕”失忆了，还能指望她什么？
    “能阻止就好。”
    说着抽出腰间机关扇，自动忽略“阻止”之后的句子。
    方耀变出大卡车，跳上驾驶座招呼民宿老板娘上来。
    谁知老板娘苦笑着摇头，谢过方耀几人的心意，转身回门，如往常般拿起抹布，打水清扫。
    方耀的手停在半空，跳下车追上老板娘。
    不待他劝说，老板娘温声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家了，落叶归根，去了别的地方不习惯。”
    对孑然一身的她而言，死亡比活着还要轻松。
    方耀欲言又止，被江昭拦下，后者冲他小幅度摇摇头。
    “算了。”
    “可——唉——”方耀攥紧了拳头，痛恨这一刻的无力。
    依江昭判断，他们应该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带人撤离，但万万没想到，从示警铃声响起到乱坟岗爆发，仅仅过了三分钟。
    不正常！
    这次黑水潮汐太不正常了！
    抬头看着翻涌扑来的浓稠黑雾，逃亡路上的幸存者面露绝望，立在原地等死。
    裴叶一跃跳上楼顶，手中的机关扇化为机关长剑，严阵以待。
    刚要动手，突然察觉到什么，机关长剑重新化为腰扇，视线则落向某一处。
    “来了！”
    孙桃听得不仔细。
    “什么来了？”
    话音落下，一枚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悠悠球划破夜空，留下炫彩尾巴，绕着小城上空飞行，三五个呼吸功夫便连成一道阵纹。阵纹晕开一阵阵七彩涟漪，如阳光下的泡泡般，将小城笼罩其中。